第2章
江珉只陪薛源走出了大廳,便接到他倆正在讨論的對象的電話。
他輕聲哄着那頭的人,邊掐滅了手裏的煙。薛源與他靠得近,依稀能聽見電話那頭所傳來的聲音雖然甜膩,但确實是個男孩子該有的微微帶啞的嗓音。
許是在撒嬌,音調拖得很長。
看着江珉略帶無奈的神情,薛源有些想笑,吸了口煙,吐出灰白色的煙霭。透着濃煙去看街道,隐約且朦胧,讓薛源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複健期的那段時間。
那時他看所有事物,都像是蒙了層濃白的霧,使薛源整日恍惚,只有親手觸摸到的東西才是真。
“薛源。”江珉喊了他一聲,拉回他有些飄蕩的意識,“我有事得先走了。”
薛源怔了兩秒才回神,輕點頭道好。
走前,江珉猛然伸出右手摟住了他,并在他背後輕拍。就像高中時期每場籃球賽開始前與結束後那樣,倆人相互激勵。
他的電話未挂,所以薛源沒有出聲說話,就看着江珉還在與對方聊天,步履匆匆離開,路過垃圾桶時順手将煙頭扔了進去。
今天确實是個好日子,雲疏風清,楓楊垂下的果序随着輕風微顫。來領證的小情侶很多,薛源指間的白煙飄進了過往人群中,又帶着混雜的信息素回來。
沉悶厚重的信息素,刺激得他後頸腺體發麻。
于是薛源連忙走下臺階遠離人群,往停車處去。他太害怕Alpha的信息素,不論清淡還是濃郁,他們信息素裏不容Omega抗拒的壓制力都會讓薛源産生強烈的瘋狂感。
并不是貪婪地想要索要吸取,而是想要用盡一切手段反抗逃離。
好在薛源離開得快,周遭氣味也淡至消失。他漸漸放緩了腳步,在江珉方才扔煙的垃圾桶前頓住,正欲将煙頭摁滅扔進去,身旁忽地有人怯聲說話,喊了他的名字。
“是薛源嗎?”
很輕很柔的青年音,卻有些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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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源聞聲望去,入目一片黑。
來人穿着黑色的長袖T恤衫與同色系的闊腿褲。頭上戴着的漁夫帽帽檐又寬又大,将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黑色口罩的一點邊。
活像個恐怖分子。
“我是。”薛源回應了他,手裏繼續着摁滅煙的動作,語氣間略帶警惕地反問:“你是誰。”
對方仰起臉拉下口罩,微掀起帽檐讓薛源能夠将自己的臉看得真切,“我是白閱啊,薛哥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膚色白得幾乎在發光。
光從他的手指處、下巴尖,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膚裏反射出,就連瞳孔的顏色都是淺棕裏帶着粉。
很幹淨秀氣的好看,帶着極其明顯的病态感。
薛源收回了長時間停留在對方臉上并不禮貌的視線,仔細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實在是不認識白閱這號人物後,才回話:“抱歉,我可能不認識你。”
白閱愣了愣,低頭默默将口罩戴好,悶聲道:“好吧,你在一中讀書的時候,還教我打籃球呢。”
一中與籃球這兩個關鍵詞令薛源有些愣怔,他猶豫半刻,将手裏的煙頭扔進垃圾桶後問他:“你是7班的?”
“不是啊。”白閱有些激動,拉住薛源的手臂想要解釋,卻被薛源躲開。
也在那一瞬,薛源看見了他後頸滿是吻痕與牙印的腺體,這象征着他是一個被标記了的Omega。
沒有戴信息素阻隔環,也沒有貼抑制貼,衣領很低,他的腺體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薛源下意識拉了拉他的衣領,提醒道:“你沒做任何防護措施,很容易受別人的信息素影響,早點回家吧。”
說完後,薛源自己都怔住了,他感覺自己此刻像個Omega保護協會的工作人員,正對着懵懂莽撞的小孩兒們做警示教育。
而白閱的反應也很是激烈,他猛然側過身與薛源正面對視,像是害怕薛源會再次看到他的腺體。
“我陪朋友來的,出門太急就忘了。”他聲音有些帶顫,随後輕咳了兩下,吸了吸鼻子啞聲接着上個話題:“薛哥你就忘了我啊,我不是你們7班的,我比你小一屆。”
薛源無奈,“很抱歉,我記不起你了。”
白閱又是一聲輕咳,站在薛源身邊試圖用言語勾起薛源有關于他的記憶,“我高中的時候很胖,你叫我湯圓的,你還記得嗎。”
“我真的記不得你。”薛源此時心情略微複雜,他愧疚自己忘卻了這位可能是昔日好友的人,又反感白閱的絮絮叨叨,但還是向白閱解釋道:“中學時的很多人與事我都記不大清了。”
就是此刻7班的人盡數出現在薛源面前,他也不見得能認出兩個。
白閱終于安靜了下來,他沉默着,拿出手機點開通信掃碼功能,怯聲細語說:“那能掃個碼加好友嗎,重新認識一下嘛。”
尾音裏不自覺帶着撒嬌的意味,讓薛源沒辦法拒絕。
他實在受不了被小孩纏着撒嬌,江珉說這是Omega本性泛濫,薛源卻覺得這是小時候孩子帶多了的後遺症。
通過了白閱的好友申請,薛源快速地打字給他添個備注,以防自己再次忘記白閱這個人。
在點擊确認鍵的時候,薛源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将手機遞到白閱眼前詢問他的名字是否是這兩個字。
“我看看啊,今天沒戴眼鏡,有點看不清的。”白閱邊說,邊抓着薛源的手腕前傾上半身,幾乎将臉貼在手機屏幕上,認真端詳了半會才回道:“薛哥,不是月亮的月啦,是閱讀的閱。”
薛源輕應,順着他的話按鍵重新編輯,“你的視力很差?”
“有點畏光,晚上會好點。”白閱将帽檐再往下拉了點,捏着帽檐邊的手指關節處都泛着紅粉色。他語氣中帶着怨念,告訴薛源:“我有白化病,你本來是知道的。”
薛源有些語塞,他看不見白閱的臉,也就無法從白閱的表情中猜測出他的情緒來組織自己接下來的話。
所以他靜默數秒,轉移了話題:“你陪完朋友了嗎,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這本是一句客套話,未曾想白閱竟微微點頭,還向薛源确認:“可以嗎?”
語氣間的唯唯諾諾讓薛源有些好笑,“可以。”
車就停在不遠處的路邊,白閱跟在他身後,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上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乖巧地系好安全帶,又開始左右挪動自己的屁股,像是坐不安穩。
薛源開着車,眼角餘光一直在觀察白閱的舉動。在等待紅綠燈期間,他握着方向盤,斟酌了半晌自己接下來的言詞後,問道:“你怎麽了。”
“座椅燙屁股,燙得癢癢。”白閱回答得很快。
他說話總喜歡拉長尾音,清脆的聲音被他扯得綿軟粘膩。
這下薛源實在沒話和他溝通了。
即将進入六月的淮城,氣溫直逼33度。彼時已是正午,陽光中帶着暑意,連晨間還略有清涼感的微風在這個時間段裏都變得悶熱。
薛源的車在路邊停了近兩個小時,車廂裏的溫度極高,皮質坐墊被曬得發熱滾燙。
“薛哥,能不能空調再調低一點點啊。”白閱又提了個小小的要求。
“不能。”薛源感受了半會車廂內的溫度,反而還将空調往高調了一度,“還沒入夏,室內室外溫差大,你這樣到家了容易感冒。”
“好的呢!”白閱重重地點了點頭,差點将頭上的帽子甩下來。
他家離薛源的公司不遠,大概只有三個公交站臺的距離,搭乘地鐵也就一站。
薛源本想詢問白閱是否要一起去吃午飯,但轉念又想到了白閱的話痨功力和自己跟他并不熟的關系,便作罷。
白閱在下車前感嘆着:“車裏都是你的味道,薛哥你好香啊。”
信息素是屬于Omega最為隐私的東西,可在白閱這兒,就跟誇贊別人的香水好聞似得平常。
薛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沉默着目送他下車。他的動作幅度很大,一扭頭,又讓薛源看見了他後頸微凸腺體上的斑駁痕跡。
“白閱。”薛源喊住他,摘下了自己腕間的信息素阻隔環遞過去,“戴上。”
白閱沒有猶豫,立即接了過來戴在手腕上,擡起手朝薛源輕輕擺動,笑道:“謝謝薛哥。”
話落正要下車,又像是陡然想起了什麽般,面對着薛源摘了帽子,拉下口罩。
“你仔細看看我,這會兒可得記住我了,我現在比高中的時候帥氣很多。”
如果薛源是個Alpha或Beta,一定受不了被Omega這樣對待。
因為白閱過于好看,白金色的頭發又細又軟,五官深邃精致。唯一的缺憾是他雙眼無神,并有輕微眼球震顫的症狀。
不嚴重,得刻意去觀察才能夠發現。只要白閱不像此刻直面薛源這樣,将自己的所有大咧咧地暴露給外人,就不會有人知道。
可薛源只是個Omega,社會的規則标準只允許他覺得白閱聒噪又單純,即便他擁有創傷後應激障礙,對于Alpha群體存在生理性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