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薛源是九點才到達的公司,助理在他辦公室門口蹲守着他,眼眶微微泛紅。她見薛源走來,啞着聲說。

“薛哥,高新區那個項目的甲方要求我們明早給到一份針對合約期內該項目所有節點的營銷方案。”

這就是很正常的甲方需求,但從她目前的狀态下,薛源感受到了這件事并不是簡單的一套方案就能夠解決的。

“有事怎麽不給我打電話?”薛源推開門,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跟進來。

“你手機關機了……”

薛源蹙眉,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摁了兩下側邊的鎖屏鍵也不見屏幕亮起,這才想起來昨晚跟白閱視頻結束後忘了充電。

視頻通話的邀請是白閱在傍晚九點時發來,他回了父母家三天才抽出空,一空下來就想要給薛源展示他父母的畫和他自己的拙作。

一副水彩畫,畫得是淮城的市樹——楓楊。

枝條綠葉中垂下嫩青色的長穗狀果序,白閱沒有将果序原模原樣地畫得細長,而是更傾向于藤蘿花序的繁複畫法,使他筆下的楓楊像別樣的藤蘿。

白閱說,這是他花了整個高三的暑期時間才完成的作品。

“要是讓我爸媽畫,最多半星期。”他嘆了口氣,将鏡頭轉向一副風景油畫上,為薛源介紹。

“這幅畫就值錢了,比我人還貴,一暴發戶為了附庸風雅花高價請我媽畫的。”

為了讓薛源看得清楚,他将畫室裏的燈盡數打開,屋內瞬間亮堂得像是夏日午後帶着些微暖白色的光的那段時刻。

薛源倒是能夠看得萬分清晰了,而白閱卻開始看不清楚屋內的擺設。他每一步都走得謹慎小心,手撐着牆面怕自己被東西絆倒。

邊走,他還邊笑說:“提前為自己即将到來的盲人生活打好基礎。”

他的視力到底差到什麽程度,并沒有跟薛源詳細說。且他極度畏光的情況,也是薛源通過僅有的幾次見面觀察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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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閱,把燈關暗點,我能看得清。”

實在擔心白閱會被畫室裏雜亂的東西絆到,薛源又不好意思主動提出結束通話的要求,只能讓他關幾盞燈。

白閱連忙應好,扶着牆又往回走。

等室內暗得只剩下一盞夜燈發出微弱的光時,薛源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說完,怕白閱會再次曲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又補上一句:“這并不是催你回來的意思,我只随口問一問。”

但聽完這句話的白閱突然頓步,原本因行走而極晃的鏡頭也随之停止晃動,鏡頭就停留在他畫得那幅楓楊上。

暖白的夜燈照射下,他拿手機的手有些輕顫,薛源看見畫上果序的部分裏不時反射出尖銳刺目的細碎微光。

像那晚白閱的雙眼皮上的細閃一樣,在明亮的光下仔細去看卻看不見,得在不經意間通過不同角度才能發現。

他的聲音從鏡頭後輕輕傳出,帶了丁點兒的笑意,在畫室裏回蕩,“我知道的,明天就會回去啦。”

通話結束後已是十點,薛源放下手機就去洗了個澡,将手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五的事兒忘得幹淨。

于是此時的薛源有些尴尬,帶着歉意朝她笑了笑,“這是我的問題,抱歉。”

她搖了搖頭,手指磨拭着文件夾的邊緣,思考許久咬牙從裏頭抽出一份合同擺放在薛源面前。

濃郁厚重的香水味難得的沒有出現在今天的她身上。

“這個項目是我跟的,今天早上他們發信息給我,要求我們給到營銷方案的同時調整目前銷售模式。”

她頓了頓,伸手翻開合同,在第四頁時停下動作,用指尖輕劃過一處空白。

“這裏少了一段條款,是我的錯。現在他們鑽了空子,要我們公司的銷售團隊對外輸出項目消息時只能冠上他們地産開發公司的名號。”

抽噎聲随着她的話語一起來,“怎麽辦啊薛哥,他這就是要我們白給他們做嫁衣。”

江珉成立的這家代理公司,雖然不大,但在地産行業也是小有名氣。他們有獨立的運營策劃和銷售體系,持續且穩定地擴張品牌宣傳渠道。

而這個項目的甲方,現目前鑽着漏洞,只想用幾套房源的傭金将他們完全“買”下來。

“簽都簽了,能怎麽辦。”薛源垂眸翻閱桌面上的合同,看到最後一頁是江珉簽得字。沉思數秒後,擡頭看她:“你去通知項目的三線負責人們十點去會議室開會。”

她顫聲應好。

薛源等她走後,給江珉打了個電話,大致複述了一遍本次事件的情況,通知他:“這個項目是你談的,你十點跟我們開個視頻會議說清楚甲方的具體要求,我們好做策劃。”

電話那頭久久無人回應,薛源正要輕喚他一聲,他突然出聲。

聲音喑啞低沉,昭示着發出這樣聲音的主人此刻情緒不佳。

“你怎麽了?”薛源問他。

他長嘆了一口氣,勉強笑了聲,“分手了。”

這回輪到薛源進行了短暫沉默,“你不是标記他了。”

“标記個屁啊。”江珉嗤笑,“就是個臨時标記,他純情得很,碰都碰不得。”

此刻的江珉話語間滿是嘲諷意味,到底是自嘲還是嘲諷他的那位前任,薛源聽不出,他只知道自己很是反感江珉用着這樣的語氣與他讨論一個Omega。

所以薛源選擇結束這場原本可以長時間進行下去的閑聊,“那你好好調整情緒,會議別忘了。”

那位剛畢業的助理從準備會議事宜哭到了會議正式開始,項目主策是個暴脾氣,狠踹了凳椅,煩躁得幾欲起身罵人,被薛源出聲喝止。

于是她只能掐着未點燃的煙冷嘲熱諷:“餘姑娘,你這事兒整挺好啊,就因為你那點疏忽,我們都成人家的人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薛源将筆砸在桌面上,冷然望向她,“注意聽江總說話,準備策劃方案。”

她冷笑,猛地從座位上起身離開會議室。推開玻璃門的力氣之大,使整間房都感受到了震動。

本是坐在她身旁的小助手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害怕薛源發飙,又不敢不跟上自己上級的腳步。

“你留下,将會議內容記錄好給到她。”薛源出聲,給迷茫的他指了條路。

整場會議的氣氛沉重壓抑,江珉本身的情緒狀态就因為自己的私事存在問題,言詞間的不耐似要透過屏幕鑽出。

白閱的語音電話就在這樣的場合下忽然發來,将滿室沉悶打破。

“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薛源關閉鈴聲,朝衆人致歉後拿着手機出了會議室才接聽。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綿軟清朗,總帶着幾絲愉悅舒心的語調。

“薛哥!我現在到你們公司啦,我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啊!”

待他說完後,旁邊似是有前臺在詢問他是誰,來做什麽,是否有預約,他都乖巧地一一回答。

薛源聽着他正正經經地為前臺解釋,頓時有些好笑,緩步往前臺走去,透過一盆近兩米高的鳳尾竹,隐約能見到他那醒眼的黑色漁夫帽。

帽檐又寬又大,将他的臉遮得嚴實,只露出了白皙的脖頸。

薛源視力很好,好到能看清他脖子上起得點點紅斑,這些紅斑在昨晚視頻的時候明明是沒有的。

而白閱視力很差,差得薛源都快要走到他身邊,他都還在發懵。

“脖子上怎麽回事。”薛源定睛細看了那片紅斑,感覺不是很嚴重,便轉移視線打量他是否有戴阻隔帶或抑制貼。

許是薛源出聲太過突然,他被吓得後退了半步,好半天才緩過神。

“曬太陽曬的……”他伸手蹭着脖頸,嘟囔道:“你吓死我了。”

薛源笑了,側身讓前臺接待去找人事過來辦理人員入職事宜。

“我剛剛都站你身邊了你也沒發現我,所以那天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薛源拉着他的帽檐,帶他去了間帶又窗簾的面試室。一進去,就順手将簾布拉上。

白閱沒回答他這句話,只在他身側輕哼。

人事專員來得很快,她踏進房間裏便被裏頭的暗淡的光線整得微愣,伸手想将窗簾拉開,薛源便出聲阻止了她的動作,并跟她對接了半會白閱的工作崗位。

等讨論到入職手續辦理完後是否要即刻上崗時,薛源愣住,扭頭問白閱:“今天上崗,可以嗎?”

他摘下了帽子,重重地點頭,“那我中午跟你吃午飯行嗎?”

薛源輕嗯,他心裏惦記着那場會議,沒打算在這裏多待。垂眸看了眼腕表上顯示的時間後,告訴人事小姑娘:“手續辦完了你就把他帶我辦公室等着。”

為了避免白閱追問,他走前主動向白閱解釋自己還有個會議在進行。

他很感激白閱為他帶來了半刻松懈,讓他能夠有個正當地喘口氣的理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再次進入那令人生郁的會議中。

會議是在午後一點徹底結束,薛源緊繃着的神經稍稍松了些,正靠着椅背閉眸小憩。随後被人輕拍了肩,對方邀約他一起用餐。

直到這時,薛源才陡然想起了白閱還在辦公室裏頭等着他。

他婉拒了對方的邀請,拿起手機解鎖看了眼時間,再點開通信查看白閱是否有發消息過來,邊站起身來随着他們一塊兒走出會議室。

白閱沒有給他發任何一條通信。

聊天界面的最後一條消息,還是上午由白閱發送過來的那通語音電話。

薛源快步走回辦公室,推開門時,迎面便見白閱坐在沙發上,手肘支着扶手處撐起頭,細長的小手指不時伸向嘴邊啃咬,另一只手則掐着帽頂輕輕扇風。

随着薛源的推門聲,他扇風得動作忽然一頓,緩緩擡起頭朝聲源處看去。

他看不太清,所以雙眼無神且無法聚焦。但他聽得見聲音,也聞得到味道,于是他朝薛源來得方向笑道。

“是薛哥嗎,聞到你的信息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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