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為新創立的公司,江珉的起點比任何人都要高。優越的家室背景可以給予他源源不斷的商業資源,使他仍舊可以無所畏懼地肆意實施荒謬又荒唐的想法。

于是,他們成了同行的眼中釘。

這對江珉而言是根本不值得引起重視的小問題,但于薛源來說,卻是潛在的致命危險。

因為他是Omega,身體上有太多的不可控。

僅僅只是陪同江珉參與了場酒會,剛踏入場地的門檻,就能因紊亂猛烈的Alpha信息素而刺激到怔忡,更別提被他們堵在只有十幾個平方的衛生間裏。

那群人刻意散發出來的信息素濃郁得幾欲彌漫整座別墅,令在座Alpha都感到壓迫。彼時江珉還在與人談着後續合作,陡然聞見這令人頭皮發麻的信息素時緊蹙了眉。

但他未細想,而是在酒會将要結束時才猛然想起說要去洗手間的薛源遲遲未回,慌忙起身去尋找薛源。

衛生間的門緊閉,混雜的信息素從門縫底下鑽出,裏頭還摻雜了沉悶血腥味,并随着江珉的走近愈來愈清晰。

門沒鎖,江珉摁下把手就能打開。裏頭為首的那位聽見了聲響,夾着煙緩緩擡眸看向他,腳底下踩着薛源肩頸,鞋尖上濺滿了血,地面也積了血灘,又因薛源的掙紮而被擦蹭得斑駁。

江珉攥緊了拳卻不敢出聲。

“你來了,那我就給你們江家面子。”他輕笑着,在收回腳的同時也側臉收回放在江珉身上的視線,不給他任何回話的機會,領着人就要離開。

在思考數秒後,江珉還是毅然後退半步截了他的路,抿緊了唇看着他,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樣是犯法,我會告你的。”

這樣的行為确實是觸犯了國家對于Omega的保護法,可對方卻并不畏懼。灰白的煙吐在江珉臉上,是輕蔑,“你做不到的。”

江珉是做不到,所以他只能在對方帶有警告意味的注視下被迫側身讓路,而後望向趴伏在冰涼瓷磚上顫抖的薛源。

身份地位的懸殊将江珉死死壓制住,他沒有反抗的勇氣,甚至連直面薛源的勇氣也沒有。

他以為薛源是受到了性侵犯,因為薛源正處于發情階段。

Advertisement

輕淺得不正常的信息素在空氣裏若隐若現,并蒙了層厚重血霧。他趴在血泊中,發出的悶哼聲更讓江珉不敢上前。

愧疚且恐慌的江珉報了警,但警局卻沒有派人前來處理這件事。

從來沒有見過薛源哭的江珉在那天見到了,破碎的嘶吼從嗓子眼艱難擠出,劃得江珉耳道刺痛。也在這時,江珉才發現他後頸腺體處被利器剮了個窟窿,血肉都模糊。

救護車也來得很慢,慢得江珉快要被薛源那微弱的呼吸聲逼至窒息,在安靜狹小的空間裏,血落在地面的滴答聲被無限放大。

薛源沒有遭遇性侵,但在意識清醒時被人破壞腺體,想掙紮卻又讓Alpha的信息素死死壓制住并被誘導發情,身體上的疼痛和心理的兢懼疊加,這比性侵還讓人崩潰。

在薛源住院的時間裏,江珉調取了監控記錄正欲前往警局立案,卻被父母阻止。這段所謂能夠赴湯蹈火的情誼與家族後續的榮光相比,江珉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儲存了那段監控視頻的U盤是在薛源清醒後,由心虛緊張的江珉緩慢放在他面前,“我去立過案,但被拒絕了很多次,我想這或許是需要當事人親自去。”

雖然江珉沒有真正去往警局立案,但被警局拒絕數次的這件事如江珉所說的那樣殘忍地展現在了薛源身上。保護法在他所經歷的事件上成了狗屁,無人願意接案,整理好所有資料去到法院起訴也遲遲未受理。

薛源坐在法院大廳一隅,緩緩拆開檔案袋取出那沓資料認真翻閱。

那天江珉看見有溫熱的液體從他鼻尖滑落,滴在印滿了字的A4紙上,将墨黑的宋體字暈開。

他說:“沒有公平……像他們說得那樣,弱勢群體不配擁有公平,這就是社會。”

他們是誰,這句話裏的弱勢群體指得是性別屬性,還是家室背景,江珉都能聽懂。

五月的楓楊樹垂下了很長的果序,正随着微風輕顫。明朗而又溫柔的薛源不應該帶着滿身傷痕坐在絕望的角落裏,他應該出國讀研,再回來成為人民教師。

是愚蠢可笑的江珉把社會當做校園,強留下薛源,肆無忌憚地嶄露鋒芒。

莽撞的後果只給薛源留下了傷痛,創傷後應激障礙将他回想年少恣意的資格剝奪,殘缺不全的腺體讓薛源被迫成為了Omega中的“廢物”。

在壓抑的氛圍與薛源母親的哭泣聲中,江珉實在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跪在了倆人身前請求得到薛源的原諒。

“是我的錯,阿姨,我以後會照顧好薛源。”

可錯在哪兒呢,他卻不敢說,于是薛源也就什麽都不清楚,在茫然時被動地與江珉領了證。

這些事江珉并沒有與白閱說得太清楚,只稍微提及了大概,又私心将自己所有行為美化成被逼無奈。

而白閱就坐在他對面沉沉看着他,那雙淺色瞳仁像是明鏡,好似能将江珉的假象與屬于他的真相印得清清楚楚,讓他無端心慌。

“薛學長很痛苦吧。”良久後,白閱輕嘆了口氣,未過多讨論這件事,而是陡然把話題直逼江珉。他說:“江哥,我不想做第三者。”

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決絕,雖然這句話來得快且突兀,但卻又在情理之中。江珉啞然,沒有當即拒絕,明顯是進入了猶豫階段。

因此白閱垂眸嗤笑,來回劃着酒杯口邊沿的手指恨不能攥起酒瓶砸碎,再用碎玻璃渣劃破江珉身體,仔細地找尋裏頭是否有丁點兒的擔當。

但他不能。

即使恨意與憤怒直沖心底,牽連每根神經開始悶疼,江珉的無用和薛源的經歷是尖利刀劍,抵着他心髒的位置奮力刺入時,他也只能理智下來引導江珉。

“江哥不用自責,是我不想成為第三者才提出這樣的要求,罪責都是我的,你只需要做出決定就好。”白閱抿唇紅了眼眶。

沒有感情的補償式婚姻束縛了江珉太多,他想過逃離,卻又太虛僞且重臉面,所以他需要正當的理由來擺脫所有。

白閱懂得,因此他盡可能給予江珉更穩的臺階哄勸他走下來。

果然,江珉吸了兩口煙,打量白閱數秒,做出了貼合白閱預期的決定,“我會去跟他說。”

于是白閱耐心地在S市等待他與薛源徹底解除關系的那天,并做足了能夠迅猛地走進薛源,重視并保護薛源的一切準備。

他沒有停止跟蹤江珉,所拍攝的那些照片與錄像都将是他後續與江珉談判分手的籌碼,為了觸碰到脆弱的薛源,白閱已經竭盡全力。

所以他此刻望着薛源,緊張和悲戚的情感裏摻雜着幾縷不甘,幾欲将他淹沒。夜間有涼意的風吹拂着他衣擺,皎潔清冷的月華在他發絲間跳躍,他問薛源。

“因為這些事,哥是不是想要跟我分開。”

薛源怔住,也看着他,啞聲道:“我沒有這麽……”

餘下的話,被客廳裏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給打斷。是白閱的手機在振鈴,巴林木琴聲于此刻壓抑沉靜的氣氛裏輕快地跳動,每一聲都将渾噩的薛源敲得清醒。

但白閱卻充耳不聞,心全放在薛源身上,細聲詢問着,“哥,你要說什麽。”

薛源沒接他的話,而是提醒他,“你手機響了。”

“我現在不想……”

“白閱。”薛源打斷了他的話,“你先接電話。”

薛源需要時間捋順此時混亂的思緒。

但這不是為了重新判定他對于白閱的感情程度,這些事件并不會影響到他,白閱的哭與笑,或是每句話語仍能讓他心軟酸澀。

可白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所以白閱站在原地不願離開。手肘依舊搭在護欄邊緣,視線略過薛源,落在漆黑的客廳裏持續震動響鈴的手機上。

“是湯鄞。”白閱說。

這兩個字不論在何時都能使薛源有片刻愣怔,他垂眸嘆了口氣走上前,手撫着白閱的臉。細小的絨毛因月光照射泛起銀光,白閱的臉上有層銀霧。

“去接吧,我不會跟你分開。”說着,薛源在他眉心印下輕吻。

白閱愕然,擡手覆上薛源捧着自己臉的手背,将手心裏的汗盡數蹭在了他手上,“哥,我害怕……”

他的手有顫意,眼裏蓄着淚。薛源最怕白閱這個模樣,于是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上親了親撫慰他。

“別怕,那些事兒在我這兒已經翻篇了。”

摸着白閱的手,薛源突然記起了在S市購買,卻因他走得急而落在了酒店,午後由江珉送了過來的那枚戒指。

戒指是鉑金材質,鑲了碎鑽,戒圈內刻了倆人名字,這是薛源在會議結束後忽然想到的庸俗浪漫。

他攬着白閱進屋,為他開了盞夜燈,看着白閱拿起手機倚在酒櫃旁抿緊唇,沒有開口回應過對方一個字,手指屈起輕叩櫃門,發出一頓一頓的沉悶聲響。

薛源坐在沙發上,打算等待他通話結束後便将戒指送給他,可等他挂斷了電話,卻聽他說:“我既開心又難過。”

這句話薛源聽不太懂,因為他所用的語氣太過複雜。他望着薛源,視線卻又略過薛源,眼底的愛意給了薛源,但也同樣給了薛源身後的黯淡微光。

“白閱。”薛源試圖用聲音将他渙散意識喚回。

他怔了怔回過神,抿唇輕笑,順着櫃門緩緩滑坐在地。

喑啞的哭泣聲是在他蜷縮于角落裏後發出,像嘶吼,又像低吟,他臉貼着牆面,啃咬手指喃喃道:“你在我身邊,我很開心,可我媽自殺了,我又得難過。哥……我害怕。”

原來白閱說得害怕是這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