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湯鄞的這棟洋房購置在S市繁華商圈的長街裏,鬧中取靜,周遭滿是沉靜綠意。
沒有皮質輪胎在瀝青道路上摩擦,灰黑色的車尾氣很少涉及這片私人地塊。除去鳥雀叽喳聲外,也就只有風吹刮着樹葉沙沙響。
“需要我送你進去嗎?”薛源思考了許久,才與白閱說出這句話。
白閱搖了搖頭,咬着下唇前傾身觸碰他唇瓣,“不用了哥,你會不方便的。”
這倒是說了重點。他與湯鄞的關系很僵,并且複雜,确實是不太方便下車送白閱。但在倆人相擁接吻,彼此交換着呼吸與情愫時,薛源又酸澀了滿身,舍不得放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因為湯鄞家門口進出了許多人,皆穿着清淡素淨的白與黑。
“我會在S市陪你。”薛源摸了摸他的臉,輕聲道:“實在難過傷心的話,可以來找我。”
白閱卻毅然拒絕了,抿唇歪頭笑着,指腹在薛源手背摩挲,半開玩笑似得說:“你待S市的半個月裏,餘助理頭發都白了,哥你還是回去吧。”
薛源啞然。
最後白閱下了車,非要固執地站在路邊目送他駛車離去。薛源無法,只能依着他,将車掉頭後頻繁瞥向後視鏡,看白閱映在鏡裏的身影。
他的目光原本還望着薛源的車,随後突然側過臉擡頭向遠處上方看,于是薛源将車速放緩,順着他視線看去。
是湯鄞站在爬滿了薔薇的露臺上喊着他,但視線卻是落在薛源這方,隔着深褐色的車窗玻璃,湯鄞似在與薛源對視。
眼神漠然輕蔑,臉微仰,讓薛源嗤笑。
他并沒有立即開車趕回淮城,而是在附近酒店開了間房打算休息片刻,避免疲勞駕駛。
洗漱完正要躺上床,路過落地鏡前不經意瞥了眼,便瞧見自己頸側有兩抹豔紅吻痕。
擡手輕撫上去,好似白閱的溫軟唇瓣還貼在上頭,呼出的熱氣灑向他,覆滿脖頸處,使他酥麻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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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算白閱撒了再多謊,薛源也仍然可以繼續接受包容他,腦海裏滿是想念。
或許是基于他的偏袒與私心,也可能是因為白閱的所作所為裏都有愛意。所以薛源不太願意去講究理性和三觀,只想跟從本心選擇滿足自己的情感。
即使白閱太過于未知。
但他眼底滿是薛源身影,真切情意的話語是能夠将薛源蠱惑的器物,使薛源先怔忡恍惚,再緩慢蠶食薛源那顆晃蕩的心。
比如此時,薛源幾乎要将昨夜發生的所有事件忘得幹淨,只能回想起白閱輕喘呻吟,和他身上漸淡卻依舊醉人的信息素。
餘助理是在薛源将要失去意識昏沉睡去時打了通電話來,詢問他回公司的具體時間。
“明天回。”薛源揉了揉太陽穴,“可以先把文件電子檔都發我郵箱,晚點我會看。”
“行,今天沒看見小閱去你那兒午休了。”她随口提了句。
于是薛源靜默了數秒後,才回她,“你等會去跟鄧闵說聲,白閱家裏有點事得請幾天假。”
待短暫的通話結束後,房內又安靜了下來,靜得塵埃在空氣裏漂浮碰撞的聲響都好似能聽見,所以薛源此刻忽然有些難以入睡。
起身點了根煙走至落地窗邊,倚靠着看起來輕薄的玻璃站立,垂眸向白閱所在之處望去。在夏日暖陽下依稀能看見他家,灰棕色的屋頂埋在長巷的綠意盎然裏。
他拿起手機給白閱發了條信息。
——在做什麽。
薛源從來沒有這麽記挂過一個人。
即便是高考後離開家人去往外省讀書,整三年都未回過家,他也很少會想念家裏的母親與兄弟姊妹。
但他卻會在去往S市出差時想念白閱,連帶着會想念淮城的石板路和楓楊樹,那兒燥熱晚風裏有些微涼意,晚香玉将他纏繞吞沒。
白閱未像往常那樣秒回他的消息。
煙燃燒至盡頭燙傷了他指間皮肉,他身軀微顫回過神來,掐滅煙看着手機主屏上分秒流逝的時間。
直至薛源次日淩晨清醒,那刻天将拂曉,緩緩褪去的黑青色夜空與天際邊緣溢出的暖白微光相交融合,薛源乘着沉靜卻涼的昏黑驅車離開S市時,白閱也未回話。
如白閱所說得那樣,餘助理确實是白了頭。但與半個月陡然增加的工作量無光,她只是去染了個頭發。
白金色發絲在自然光線下會反射出淺淡金光,逆着光時又隐隐約約像是薄霧。
她見薛源總盯着她頭發看,便關了iPad,擡起頭與他笑說:“白閱同款發色,是不是很好看?像個騰雲駕霧的仙女。”
确實很好看。
但薛源還見過更好看的時候,冷冽月光灑滿頭頂,盛在與發絲同色的微翹眼睫裏。白閱只需擡眸眨眼,細碎的光就會抖落于他眼底。
“好看。”薛源笑了笑。
遠在S市的白閱仍舊沒有回他消息,而江珉也在合作談妥後反常地停留淮城數日未聯系薛源。但薛源未去細想江珉的異樣,他心裏頭只惦記着白閱到底什麽時候能回條信息來讓他安心。
是在薛源回到淮城的第四天,江珉才終于來到公司找他。
皮鞋底踩在地毯上,沉悶的踏步聲就着玻璃門被推開的窸窣聲一同傳進薛源耳邊,他打字的動作一頓,擡眸看了眼來人後便收回視線出聲詢問。
“怎麽了。”
江珉未即刻回話,先是點了支煙拉開桌前凳椅坐下,然後說話,“你跟湯閱熟不,想讓哥們幫我一把。”
薛源怔住。
這句話太過直白,話裏的意思明顯得讓薛源開始不耐煩。他靜默着,抿了口水,将忽然煩躁的情緒平複,再緩聲反問,“你們之前是為什麽分開。”
江珉正欲彈煙灰的手僵在半空,語調佯裝輕松淡然,“是他突然要求分開,我也不太清楚。”
碎且軟的煙灰穩穩落在煙缸底,随後又因薛源猛地将筆記本大力合上而帶起的風吹得在空氣中漂浮。
筆記本關合的“啪嗒”聲響,震得薛源自己都耳畔嗡鳴。
他擡起頭沉靜地望着江珉,看江珉愣了半晌,而後側臉躲避他的視線,食指頻繁彈着煙灰,呼吸稍重。
“江珉。”薛源開口說話,此時沉重的氛圍與近期因白閱久久未回話而焦慮的心情疊加在一起,将他理智攪散,“你沒必要這樣回避事實。”
霎時,氣氛更是凝固。
過了許久,江珉将煙掐滅直視薛源,陡然沉下聲來,“薛源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蹙起的眉心裏有不耐和隐約敵意,于是薛源無甚好說,只能抿唇輕笑。
面前的江珉二十五歲,卻好似倒回了頭将曾經所丢棄的纨绔與自負重新拾起,并全副裝備好坐在這裏,讓薛源陌生。
“我跟他在一起了。”薛源輕聲說完,看着眼前仍持續在空中漂浮的灰塵,端起水杯将煙缸底下殘餘的煙灰澆濕。
剛要放下杯子,便聽江珉自嘲一笑,沉着聲冷然說:“那我算是知道湯閱為什麽總愛向我打聽你的事兒了。”
說完,他撐着桌面猛然站起身,呼吸聲随之急促,連帶着滿是壓迫感的信息素也陡然濃烈,刺激得薛源後頸悶痛。
江珉那沉且重的聲音自薛源頭頂傳來。
“薛源,我把你當兄弟。”
“我知道。”薛源也同樣起身,卻是徑直走向窗邊推開禁閉的玻璃窗,讓風拂進,将室內沉悶的信息素稀釋,“所以我很抱歉。”
“在這件事中,湯閱錯得很是離譜,後續我會讓他向你鄭重道歉。同時我也很愧疚,但這并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種愧疚,因為我沒有在知情的情況下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只是處于這樣的事件當中,基于湯閱的問題上而産生了愧疚。”
薛源邊說着,邊仰臉望向窗外湛藍天空,雲層疏且薄,有大雁劃破雲海并行飛過,溫淡陽光灑在他身上。
他回頭看着江珉,繼續說:“那你呢,你敢直面,或是承擔自己的問題嗎。”
江珉蹙眉看了他一眼,沒回話,但打算轉身離開。
“我們就輕松點兒聊會天。”薛源出聲阻止了他正欲離開的腳步,輕笑着說道,卻顫了聲,“我很想知道,利用Alpha的易感期誘導一個Omega發情的事,你是怎麽做得出來的。”
十六歲的江珉在校區最北邊的籃球場與他相熟,盛烈日光下他們共同宣洩汗水,或躲在老舊教學樓偷摸着抽煙,暢聊憧憬未來。
江珉在高二分化後,開始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卻又管控不住自己的傾訴欲,總屁颠颠地湊攏薛源哭訴自己信息素太甜。
填報高考志願時,他先是來醫院與剛結束紊亂發情期的薛源聊了會天,而後毅然選了遠在國家最南端的政法大學。
那個時候江珉才十八歲,尊重并理解任何一名Omega。可二十歲是道只剛及踝的低坎,他只需稍稍擡腿,便能輕而易舉地踏入與他原本立場背道而馳的社會圈。
所以那天他沉默了許久,還是回答薛源,“漸漸的就被同化了。”
說出這樣的話就證明他還算清醒。
薛源笑了笑,伸手撫上後頸凸起的疤瘌處,努力找尋痛苦來源,感受曾經江珉或許做過卻沒被他重視的推波助瀾。
“你跟那些人,有什麽區別呢。”薛源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