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餘助理為他訂了兩小時後飛往S市的機票,這是短期內最近的一次航班。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是由她開的車,薛源加急審批了幾份緊要的申請,實在是騰不出時間開近一個小時的車。

“薛哥,你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那些會議我沒法兒推,您是決策人也沒法兒不參與。”

這只是随口向薛源提了兩句詢問,但他此刻精神緊繃得卻難以再接受她話裏所帶來的無形壓力,可又不能丢棄屬于他的責任,只能輕應。

“我到時候再聯系你。”

送白閱來S市是上周的事,這裏的天氣還是如他前段時間離開時那樣陰沉,好在空氣裏的潮濕感并不會黏黏膩膩地攀附在人身上往毛孔裏鑽。

越臨近湯鄞洋房的那條名為靜安路的長巷,薔薇香便越是濃烈。将要被夜幕籠罩的天際泛起橙黃,邊緣被雲層暈開,沉甸甸地墜在西邊一角,于街道綠意中隐隐約約。

師傅在巷口停了車,說這兒出租車不讓進。

這也可以理解,湯鄞是家族裏的Alpha,優越家境使他喜歡被儀式感強烈的事物包圍,并将嫌惡和稍稍能看得上眼的東西劃分得明明白白。

他鄙夷淮城這座小城市,于是那些遠在淮城市郊的孩子們被他遺忘得徹底。

只有薛源與他關系能稍微近些,加了通信,聊過兩句話,溝通目的是他需要及時知道薛源的分化情況。

極端又扭曲的行為,薛源看得真切,便有些好笑。

緩慢走在長巷路上,四周皆靜谧無聲。

遠遠的,薛源看見了白閱倚靠在二樓露臺的圍欄處,戴着金框眼鏡,指間夾着星火晃動,升起絲縷灰白色的煙似霧霭把他圍繞。

薛源又走近些許。

“白閱。”喊了他一聲,待見他循着聲源處望來,薛源才繼續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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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在原地數秒,抿緊了唇與薛源對視,顫顫巍巍地掐滅了手裏的煙。

周遭忽有鳥雀啼鳴,落日餘晖灑在他鏡片上泛起斑斓虹光,霧氣是慢慢地将他鏡片覆蓋,有液體順着他下巴尖悄然滴落。

白閱在哭,而後猛然轉身離開露臺,穿過前院小池與薔薇叢,帶着煙草苦澀味和将要在黑夜裏盛開的晚香玉奔向薛源,并抱住了他。

風是涼的,拂在裸露的皮膚上會讓人瑟縮。白閱呼出的熱氣是滾燙灼人的,灑在薛源頸間,使他軟化了心。

“哥,你來真早,天都還沒黑。”白閱的情緒很激動,眼眶泛着紅,鏡片上的霧氣還未消散,便笑着去親吻薛源唇角。

“你這什麽邏輯。”薛源失笑,擡手撫上他後腦,回應并加深這個短暫輕淺的吻,待他情緒穩定後,薛源看着他的眼睛又緩緩開口笑道。

“你提了離職後,鄧姐就大清早的給我打電話問我是怎麽回事,你現在給哥說說,鬧什麽呢?”

輕緩的言語在說完的那瞬間,便于輕風花香裏消散的無影無蹤,但白閱站在薛源身前,是能夠将這句話聽得很清楚,可卻他愣怔住,伸手将從鼻梁滑落些許的眼鏡往上撐了撐,回避薛源的目光。

他回答:“就想換份工作,不想跟江珉待一塊兒。”

應付得太過敷衍,薛源微眯了眼看他,緩慢咬着口腔內壁,抿唇回以輕笑。

“咱們進屋聊吧。”他忽然擡頭笑道,同時攥住了薛源手腕,将他往院子裏帶,邊走還邊說,“家裏頭這幾天都沒人來過,那些事兒都交由我奶奶處理了。”

那些事兒指得是什麽,薛源聽懂了,垂眸反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着他手背。

前院裏花草修剪得齊整,園藝工具搭在圍欄一隅,剪子的把手處許是鍍了層金,在亮起的昏黃照明燈下反着微光。

這兒滿是白閱母親的氣息。

那個清冷溫和的知性女人,薛源曾經見過,笑起來唇邊有梨渦,聲音也很好聽,像是燥熱夏日裏落在玻璃杯中的一顆冰塊,叮泠響着,消散煩悶暑意。

那時薛源剛期末考試結束,便被湯鄞接至S市做分化檢測,他們在醫院門診大樓撞見了她。

松垮的淺色闊腿褲與T恤衫,微卷的頭發綁得淩亂,藝術家總有些頹廢的慵懶美。

“身體不舒服嗎?”她的視線越過湯鄞,徑直地落在了薛源臉上。

那刻薛源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卑與難堪,她柔和的目光似能看透他的真實身份,并加以譴責,過往行人的喧嚣都好像是在議論他卑劣的出身。

時至今日,薛源也想不透這個幹淨溫柔的女人是否清楚湯鄞在外頭做得那些離經叛道的惡心事,她前些日子的離開,到底是明了,還是仍被蒙在鼓裏。

薛源不能細想,否則自責和內疚會如同此刻昏暗的光将他籠罩,因為他是湯鄞肮髒的代表,或許也可能是造成白閱母親離開的原因。

“白閱。”薛源喊了他的名字,卻又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着白閱疑惑的表情,想了很久才道:“我愛你。”

“我知道。”白閱愣住,顫聲回應,“我更愛你。”

處在這些事件當中,白閱還算平靜,僅有的一次波動較大的情緒只在那天夜裏盡數展現給了薛源。

他很少跟薛源說傷心,甚至還會反駁薛源安慰他別太難過的話語,但他表達過很多次害怕,害怕的內容多且雜,薛源還沒來得及知曉他到底在害怕些什麽,他又告訴薛源。

“我太開心了。”

這句話是在臨睡前,由他語氣輕快地說出。

薛源看着蜷縮在他懷裏的白閱那頭頂上的發旋,問道:“開心什麽?”

白閱嬉笑着搖頭,抱緊薛源的腰,細軟的發絲蹭在薛源的頸間,帶給他酸軟的酥麻感。

“別動,癢。”薛源拿手抵住他的頭。

“可我想哥……”白閱低喃,呼出的熱氣灑在他胸膛,比他的發絲還撩撥薛源的心。

于是薛源妥協了,嘆口氣,“那你接着鬧。”

夜裏白閱的信息素比以往清淡,絲縷晚香玉是助眠的熏香,他的溫聲軟語成了安眠藥劑。

薛源聽他說着大學時的事兒,偶爾出聲附和他的話,可睡意來得迅猛洶湧,使他昏昏沉沉,大多時候不能及時回應白閱的提問。

“哥,你困了是嗎?”終于,白閱停下閑聊,出聲詢問他。

“嗯,有點兒。”薛源擡手撫摸着他後頸凸起的脊椎骨。

“那你先睡。”白閱親了親他下巴,從他身上爬起,與他解釋:“我下樓倒杯水喝。”

薛源實在困倦,連睜眼的力氣也不能做到,只能作罷,開口出聲囑咐他,“喝完水就趕緊回來睡。”

掀開被子,趿上鞋,窸窣聲後是拖鞋踩在木地板的啪嗒聲,又伴随房門被打開,木門邊緣劃破空氣呼呼作響,制造這些動靜的白閱越走越遠。

他沒關門,但薛源睡意也沒因此受到一絲影響,反而在他剛離開卧室沒兩秒便渙散了意識開始熟睡。

後續吵醒他的是白閱帶着笑意或愠怒的說話聲,至空蕩大廳回蕩到他耳畔,薛源以為他是在與人打電話,卻聽他說着說着忽然哭了起來,先是小聲抽泣,而後大聲怒吼。

薛源起身在床沿坐了幾分鐘,聽他哭得嗓子都逐漸沙啞,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語速又快得讓薛源根本聽不清一個字,便下了床順着聲源處去找他。

在一樓大廳幽暗的壁爐旁,薛源見着了正屈腿緊貼着牆靠的白閱,邊說話還啃咬着筆頭,月光沒有給到這處位置一絲一毫的光亮。

薛源本想去往沙發上坐着等他,轉身時不經意踢到了散落滿地的畫筆和顏料盒。也在這一瞬,白閱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并緩緩側臉擡眸,對上薛源同樣看向他的目光。

一時倆人皆靜默無聲,窗幔墜着的珠穗晃動碰撞,讓此刻稍顯凝重的氣氛沒那麽沉重。

薛源看着他,出聲緩解他明顯緊張起來的情緒,“在跟誰打電話呢?”

邊說着,薛源邊繼續腳下的動作,避開地面上的小物品陷進柔軟的沙發裏,半晌聽他久久未回話,便打算開口再問一句,眼角餘光卻瞥見了擱置在玻璃桌上的手機。

手機殼上繪着楓楊果序,這是白閱許久前自己畫的。

薛源頓時怔住,嘴角笑意僵在臉上,各類設想順着能夠令他思考的大腦攀爬至胸腔心口,帶來了心慌。

“你在跟誰說話。”他又問,這次是用得沉聲。

白閱沒有即刻回答,而是撐着牆站起身坐到薛源身旁,将手裏拎着的速寫本遞給他看,才笑着說:“我畫畫的時候總喜歡自言自語,吓着哥了嗎?”

紙張上畫了院前長巷,線條利落又柔和,薛源沒有細看,只大致看了眼便伸手合上本子,把視線重新放回到白閱認真乖巧的眼神裏。

摸了摸他的臉頰,薛源輕聲說:“上樓睡覺去吧。”

“好的,哥哥。”白閱歪頭,像只貓兒狗兒似得用臉蹭他手心。

這句“我更愛你”還是從別人那兒學得呢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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