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為了方便次日回去拿行李和白閱的證件,薛源帶他在靜安路附近随意選了家酒店入住。

打開門,插入房卡将照明燈摁亮的那一瞬,沉默了許久的白閱突然開頭說:“哥,我去洗個澡。”

薛源怔了半秒,而後輕聲應好,又看着他臉頰上的傷口囑咐道:“注意臉上的傷,沾水會痛。”

他順着薛源的話擡手摸了摸臉,指尖不經意觸到血還未徹底凝固的傷口,蹙起眉,“會不會破相啊。”

語調稍帶輕松快意,似是在調整情緒順勢轉移話題,将自己從不久前所發生的事件中擇出來。

薛源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

因為他擁有冷靜和薛源過于無底線的袒護。

無論事件大小,白閱都能鎮定,盡管慌亂與緊張會顯露在他言行中,但這都是假象,他實則穩得令人心慌,一步步引導事件步入他早已設定好的節奏上。

一言一行,喜悅與悲傷還會于無形中牽引着薛源的思緒,以至于他只要想将自己擇幹淨,薛源便總忍不住給予他臺階下。

“禍害,那上頭的刺那麽多。”薛源親了親他眉心,“去洗澡吧。”

他笑着迎合薛源這個吻,而後微張唇,明顯是猶豫了一陣,最後卻還是說:“哥你先睡,不用等我。”

薛源觀察着他面部所有細微變化,未出聲,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待白閱進了浴室後,薛源才下樓買了盒煙,倚在街道一側的水泥牆上點煙狠吸了兩口,逼迫混亂的自己徹底冷靜下來。

他能夠設想到這件事所帶來的問題将會複雜至極,或許還得有絕望與痛苦,所以他沒有必要在此刻去追問白閱,給予白閱二次壓力。

吐出煙霧的同時薛源還順帶嘆了口氣,随後掐滅煙回身往酒店緩步走去。

房間裏,白閱還未洗完澡,浴室傳出的淅瀝瀝水聲和玻璃門縫隙中溢出的熱霧給了這間寬敞明亮的套房一絲落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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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源拎起白閱随手扔在床鋪上的外套正準備挂在衣架上,便聽見水聲驟停,玻璃門“咔噠”一聲被拉開。

于是他頓了頓,将衣服搭在手腕間,循聲望向白閱。

未着寸縷,身體泛着緋紅色,手臂與腰腹上覆了層薄薄的肌肉。胯間毛發顏色淺淡稀疏,凝在身上的水珠因他邊擦頭邊前行的動作而滑落在毛毯上。

“怎麽不穿衣服。”薛源斥責他,上前兩步将窗簾猛然拉合。

他回答:“沒衣服換洗。”

“你……”薛源無言以對,只能看着他濕漉漉,并還在淌水的發絲繼續說道:“坐床上去,我給你吹頭發。”

白閱乖巧坐好,不時用臉輕蹭薛源搭在他耳邊的手,嘟囔,“哥,困了。”

“等頭發吹幹了就睡。”

“可現在哪哪兒都困,困極了……”他拖長了尾音撒嬌。

薛源微怔,捏着他發絲,躊躇半晌還是說了,“你這不是活該嗎,大晚上的跑出去摘花做什麽。”

這句試探性的話語被電吹風嘈雜的聲響致使模糊且破碎,所以薛源也不知道白閱是否能夠聽清楚。

只知道這句話說出後,白閱連停頓都沒有,而是摳着手指甲繼續囔囔着好困。

薛源只能當他沒聽見。

他入睡的很快,又深又沉,期間薛源止不住咳嗽了好幾聲也未将他驚醒。

深夜太靜,房間內的空調應着白閱的要求往低調了亮度,以至于他冷得裹緊被子抱着薛源,滾燙的氣息噴灑在薛源頸側,使得那片肌膚都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癢意。

于是薛源更睡不着。

直至天光微曦,丁點兒亮光從窗簾縫隙透進,映在地毯上,薛源才意識稍有渙散,但在半睡半醒間,感受到白閱翻了個身,使他陡然想起了八點的航班。

“白閱。”薛源摸着他的臉,将他輕輕喚醒。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

“該起床了寶貝,咱們去你家拿下行李和身份證,準備等會回淮城。”

他握住薛源的手,微睜開眼看着薛源但沒有立即回話,而是靜了半晌問道:“幾點了?”

薛源拿起手機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六點,咱們八點的飛機。”

“那哥你自己去。”說完,他又重新閉眼,側身将臉埋在枕頭裏,悶悶說道:“我實在是太困了。”

薛源無法,妥協在白閱撓着他手心似安撫又帶着撒嬌意味的那根手指上。

親了親他手腕,薛源說:“早點起床醒醒神,等我回來咱們就出去吃個早餐。”

話落後,薛源等待了數秒白閱也再未給到回應,他無奈嘆氣,下床洗漱之後,拿了白閱的鑰匙出門。

昨夜灑了滿地的花枝在尚且悶熱的夜裏枯萎,白粉花瓣落得滿哪兒都是,顯得原本整潔的前院淩亂至極。

薛源将地上有枝幹的花拾起,盡數扔進垃圾桶中打包好,打算離開時帶走,又去廚房看了看是否有未清洗的碗筷。

這棟房屋裏的味道太過混雜,每個角落與家具上的氣味都不同。薛源仿佛是貿然踏入他人領地的不速之客,正被它們所排斥。

不論站在哪一處,薛源都不自在,并有些心悸。

他将白閱的東西收拾好,提着行李箱下樓時,迎面撞見了剛從畫室裏走出來,正側身對着他關門的男人。

西裝革履,額前纏了繃帶。

是個Alpha,未刻意收斂自己侵略性極強的信息素,辛辣的檀香有涼意,附帶着苦澀藥味,鑽進薛源鼻腔,再傳至喉間。

難以忘卻的熟悉感鋪天蓋地襲來,夾雜了恐懼籠罩他,緊接着,他又聞見了鮮血的鐵鏽味,使他嗓子眼都覆滿了腥甜。

薛源深呼吸數次,也沒能平複陡然激動的情緒。

那人轉過身,擡眸對上了薛源的視線。

輕蔑笑意在他眼底、唇角,薛源無法逃離,只能抿緊唇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看着薛源腿邊的行李箱,問:“湯閱人呢。”

薛源未理他,扶着圍欄要下樓。

于是那人又說:“你跟湯閱在一起了,是不是。”

因此薛源微征,攥緊了行李箱提手處,靜默許久,才啞聲開口,“你是誰。”

在說出這句話後,薛源屏住了呼吸。曾經被人死死掐住脖頸抵在衛生間冰涼的地面上,承受着Alpha的信息素壓制,被迫發情時,他也這麽問過。

而對方并沒有給予薛源想要的答案。

但在此時此刻,當年的施暴者再次站在薛源面前,穿戴整齊,輕傲感隐在言行間,他回答了薛源,“湯閱的小叔。”

語氣中的不耐伴随着這句話所傳達出來的意思,令薛源腦中忽然略過數道白光,随後皆盡數放大、炸裂,震得他看眼前景象都朦胧恍惚。

怔了數秒,薛源收回視線,拎起行李箱毅然下樓。将要與那人擦肩而過,卻被拽住了手臂,郁烈信息素順着他手臂緩慢攀附至薛源身上。

他說:“我是領了長輩的意思,來接湯閱回家。”

這個字太沉重,所以薛源轉過身望着他,但仍舊未回話。

這一刻,他是不知道該如何回。

面對着眼前這個人,被他惡心的信息素所包圍,薛源是憤怒的。他的逆反心理在作祟,想要下意識地将白閱私有。

這幼稚得簡直不像話。

好在他理智尚存,警示着他別讓私人仇怨混淆了自己,因此薛源很清楚,對方是白閱的家人,比他更有資格擁有白閱。

不僅如此,薛源還要給予這人最大的尊重,因為他是白閱的家人。

那年的無力再次湧上心頭,薛源垂頭,大力甩開了他的手。動作間,眼角餘光又從他襯衫衣襟縫隙處瞥見了他胸前似是也纏了繃帶。

霎時,薛源愣住,看向他額前有血跡的繃帶,再與昨天下午所發生的事相結合,而後顫聲向對方确認,“你是他親叔叔?”

那人頓了頓,笑說:“嗯,所以他有了因為你而捅我那麽多刀的機會。”

薛源怔忡。

“我不會跟着你去找他,你只聽我說,再把我的話帶到就行。”他點了根煙,微昂臉垂眸看着薛源,“他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史,如果我不松口,昨天下午的那件事将徹底立案。”

“精神病犯法,政府會采取強制醫療來進行處理。”

薛源猛地擡頭,一字一頓說:“他是你家人。”

“是。”他笑了,“但在法律面前,每個人都一樣。”

這樣的話讓薛源震怒,他無法接受這句話是從曾經無懼法律約束的施暴者、白閱至親的家人口中說出。

他直起身,而後猛然将早已緊握的拳頭奮力砸在對方的太陽穴處,又拽着那人衣襟将他抵在牆面,再漠然看着眼前的人。

這一拳牽動到了他頭部受傷的位置,所以他粗喘着氣攥住薛源手腕,沒法還手,“你瘋了是不是。”

薛源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才松開手後退半步,提起行李箱下樓。路過畫室時,腳步又一頓,壓低了聲音道:“你說話很可笑。”

屋外陽光宣洩在身上,暖得人渾身發酸,薛源将要走出前院大門,忽然想起了那袋紮好的垃圾未拿,便又折了回去。

随着他彎腰俯身的動作,眼眶突然酸澀,來不及擦拭的濕熱液體滴落在了黑色垃圾袋上,還砸出了細微聲響。

薛源抿了抿唇,擡手抹去眼角濕意的同時,将垃圾袋拿起,而後再仰臉望天。

雲層疏且薄,于蔚藍空中隐隐約約。

去往法院起訴的那天,是江珉開得車,車窗大開,初夏的風微涼,他的頭靠在窗框上。母親的哭聲刺耳,伴随着車身劃破空氣的呼呼風聲一同落在他耳內。

時而尖銳,時而渾厚的耳鳴致使他連思考都會頭疼。

于是他仰臉望天,卻又看不太清,只能依稀瞧見天是藍的,沒有厚重明顯的雲層。

而母親解釋,“有雲,可太薄了,等你身體好了就能看得見。”

所以,此時的他無法阻止自己因喜悅而激動起來的情緒。他感謝白閱,讓他胸腔內的那顆心在瘋狂跳動。

是在将近七點半時,薛源趕回酒店。餘助理發了條信息詢問他大概什麽時候能回淮城,他等踏進電梯,才倚在角落裏快速打字,編輯着回信內容。

在将要最後檢查一遍摁下發送鍵那刻,電梯到達了相應樓層而停頓,門緩緩打開。

白閱站在電梯口。

外套的拉鏈拉到頭,豎起來的衣領遮擋住了他下巴,他手插在外套兜裏,笑着與薛源對視。

“怎麽站在這。”薛源也笑了,收起手機走向他,伸手觸碰他有些涼的臉頰。

而白閱卻笑意微僵,握住薛源手腕聞了聞,輕聲道:“你見着我那個小叔了。”

是肯定的語氣。

“嗯,回來的時候撞見了。”薛源承認,但未說太多。

白閱笑了笑,也沒再說話,前傾身從薛源手裏搶過行李箱,拉着他往房間裏走。等關上了門,便緊摟住薛源,親吻、啃咬他喉結。

“哥,我好想你。”他的聲音含含糊糊。

薛源感受着他的動作,擡手撫摸他後腦,再回應,“我也想你。”

可随着薛源話音落下,房內卻突然安靜起來,因為白閱沒有說話,也停止了親吻。他的呼吸聲又徐又緩,幾不可聞,只有搭在薛源腰間的手還在不安分地來回滑動。

良久,他說:“哥,你在這兒等等我好嗎,我得回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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