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

随後兩日,阮檬無事可做,只能待在東宮養傷,順便回憶了下當年的往事。

阮檬第一次來到渝京是在十六年前的寶豐三年,那時他還不滿四歲,剛經歷了國破家滅父母雙亡的不幸遭遇。

在旁人看來,那時候的阮檬實在是很可憐,可他本人由于年齡太小的緣故,反而沒有那麽深的感悟,只是日常見不到父母和哥哥有些不習慣罷了。

在大衍皇朝立國至今的将近三百年裏,寶豐三年是很特別的一年,值得濃墨重彩大書特書。

就在這一年,秦王衛昭奉先帝遺旨及太後懿旨廢衛蘭帝位,取而代之。與此同時,還是秦王世子的衛崇榮攻陷朱夏國都倚飒城,幫助南越複國。

論血緣關系,廢帝衛蘭是阮檬的親舅舅,是他母親衛蔻的親弟弟。

可實際上,衛蘭是害死衛蔻的兇手,也是害死孝儀太子衛萱的兇手,他的倒行逆施不擇手段,直接或間接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阮檬是其中之一,仁宗皇帝的皇後君非離亦是其中之一。

泰安八年之前,君非離的人生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完美無瑕的。他出身赫赫有名的琅琊君家,因是庶出不能繼承家主之位,年少時被異母兄長昭陽侯君臨帶到渝京,從而結識了太子衛明。

君非離與衛明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琅琊君家雖不算世家,可他是昭陽侯的弟弟,這一條就比什麽世家都值錢了,長大後入主東宮成為太子內君也在情理之中。

婚後,君非離與衛明育有三子一女,長子衛萱,長女衛蔻,次子衛蘭及幼子衛茂。除此之外,東宮再無旁人,不知羨煞了多數人。

永嘉五十二年,興祖皇帝駕崩,衛明登基,封君非離為皇後,封衛萱為太子。

那時大概不會有人想到,衛萱最終沒能登上皇位,倒是當年被興祖皇帝嫌棄到不行的衛崇榮,不小心撿了個漏。

泰安八年,命運的齒輪脫離了原有的軌道,從此轉向了未知的方向。

衛蘭籌劃多年,精心設了個局,不僅刺殺了長兄衛萱,還成功地牽連了姐姐衛蔻,陷害了弟弟衛茂,真可謂是一舉多得。

次年,衛明病重,面對孱弱的孫子和成年的兒子,他別無選擇,只能把皇位傳給了衛蘭。

衛蘭登基後不像話的操作太多,阮檬根本不想說他,但是有一樣,是他一輩子也不能忘的。

就是衛蘭為了回報幫助他奪位的朱夏國君圖朵,縱容甚至支持了他對南越的入侵。

南越國都靜安城告破那日,阮檬的父親阮紹以身殉國,阮檬與母親、兄長以及族人一起成了圖朵的階下囚。

為了羞辱南越乃至大衍皇朝,圖朵以阮檸阮檬作為要挾,逼迫衛蔻委身于他。

丈夫死了,親弟弟不管自己的死活,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衛蔻哪有選擇,只能以身飼虎。

之後還是衛崇榮和君華冒險潛入南越王宮,才把阮檸阮檬給救走了,可惜由于條件不足,他們沒能救走衛蔻。

随後,衛崇榮反攻倚飒城,拿到了衛蘭謀害衛萱陷害衛茂的證據,又在廢了衛蘭的衛昭支持下進攻南越。

沒了來自衛蘭的助力,圖朵哪是衛崇榮的對手,很快便兵敗如山倒。

衛崇榮攻下靜安城那日,圖朵以衛蔻為人質威脅他放棄進攻。但是衛蔻掙脫了看守她的侍衛,直接從城樓上跳了下來,圖朵再無依仗,束手就擒。

長子長女皆因次子而死,君非離心中的悲憤和憾痛,如今的阮檬可以想象得到,可在當時,年幼的他毫無覺悟,覺得長樂宮不好玩就滿後宮到處亂跑。

衛昭的後宮比起衛明還要清靜,別說宮妃了,他連皇後都沒有,很标準的孤家寡人一個。

衛昭在位時,東西十二宮基本都是空的,孝儀太子的太子妃如今的陳王太妃謝香帶着兒女住在長泰宮,太子夫夫則是住在了衛昭登基前常住的永福宮。

阮檬那會兒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長泰宮和永福宮了,長泰宮有衛詩衛詞衛語三位表姐,還有年紀相仿的表弟衛諄,永福宮則有一模一樣的雙生子衛謙衛誠,都是阮檬很不錯的小夥伴。

衛萱衛蔻是親兄妹,阮檬按說該和長泰宮的幾位更親熱些,無奈小孩子都是同性相吸異性相斥的,他和表姐們玩不到一塊兒,表弟又身體不好,不能經常陪着他玩。

衛謙衛誠就不同了,雙生子從小就皮實,太子夫夫養兒子也養得粗犷,阮檬帶着雙生子爬樹鑽洞,他們都不帶反對的,只讓伺候的宮人盯緊了,不許小主子受傷就行了。

阮檬長大以後回想起來,對衛崇榮的膽量十分佩服,衛謙那會兒都是皇太孫了,他還敢那樣放養兒子,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雖說衛誠從小就不怎麽喜歡阮檬,可衛謙每天追着阮檬跑,他不追着也不行。

征和四年,君非離駕薨,谥號“懿”,史稱孝懿安皇後。出了熱孝,阮檸給衛昭上了折子,派人接了阮檬回南越。阮檬時至今日都還記得,年僅四歲的衛謙眼淚婆娑扯着自己衣袖的樣子。

阮檬再來渝京就是七年之後了,衛昭主動退位,傳位太子衛崇榮,他代表南越前來道賀。

而最令阮檬感到遺憾的,莫過于衛謙居然不認識他了。雖說四歲孩子的記憶不值得太過期待,可阮檬到底是不甘心,還是給東宮送去了一封拜帖。

衛謙知道阮檬不是單純的使臣,他和衛家的關系千絲萬縷,很快就召見了他。

阮檬已經見過衛謙兩回,都是在人比較多的場合,連個單獨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好容易單獨見到了,本該循序漸進才對,可他腦子一抽:“幾年不見,團團你怎麽越長越不可愛了?”

衛謙小時候有多皮,阮檬只怕比皇帝夫夫還要清楚,然而時隔七年,阮檬再見到的衛謙,已經是個溫文爾雅翩翩有禮的小少年,卻和他記憶中的模樣,有了幾分偏差。

阮檬話一出口,最吃驚的不是面對面和他站着的衛謙,反而是他自己。

轉瞬即逝的沉默瞬間,阮檬後悔地想抽自己一耳光,有些話心裏想想也就是了,他怎麽能說出來呢,不記得他了也不算是衛謙的錯,他還連自己父母長什麽樣兒都不記得了。

就在阮檬懊惱不已的時候,衛謙開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我們以前見過嗎?”他的臉上沒有生氣的表情,更多的是驚訝和不可思議。

衛謙不開口還好,阮檬的理智好歹還在,可聽了衛謙的話,阮檬不假思索便道:“當然見過了。團團,你以前叫我檬哥哥,我要走的時候,你還哭着追到宮門口,扯着我的衣袖不放手呢。”

衛謙聞言傻了,好半晌沒有說話,仿佛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這樣的傻事不是他做出來的。

說完後面這一段,阮檬連後悔的力氣都沒了,他覺得衛謙不把自己趕出長信宮就算很客氣了。

然而衛謙真的沒有趕阮檬走,不但不趕人,還留他在東宮用了晚膳,事态的發展方向比阮檬的預設還要美好。

那天之後,阮檬就成了東宮的常客,可他陪衛謙最多的,其實是陪他一起做功課。

第二年,已經退位的太上皇突發奇想,竟然要送衛謙去琅琊君家求學。今上最是純孝之人,聞言馬上就給兒子收拾好了包袱,還讓阮檬陪他一起,兩人帶着影衛,隐姓埋名去了琅琊。

阮檬陪衛謙在君家待了兩年,兩人都是收獲頗豐,只是衛謙的收獲是學業上的,而阮檬的收獲,就是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心思。

在琅琊的時候,雖然誰也沒有明說,可阮檬總是覺得,衛謙是明白他的心意的。

然而回到渝京,一切突然就變了,阮檬不知道為什麽,衛謙莫名就和他疏遠了,就像在避嫌似的。

但是阮檬不明白,衛謙有什麽好回避的,他們就算還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不也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嗎。

後來衛謙問過阮檬,願意一直留在渝京嗎?阮檬苦笑着搖頭,如果衛謙非要把他從身邊推開,他一直賴在渝京有意思麽。

如今回過頭再想,他和衛謙當初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只是兩個人都年少氣盛,心中又顧忌重重,使得那些誤會沒了解開的可能。

想到這裏,阮檬恍然大悟,他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回到這裏了,肯定是老天爺看不下去,想再給他和衛謙一次重來的機會。

就在阮檬琢磨着,見到衛謙該說什麽,綠柳急匆匆跑了進來,揚聲道:“內君殿下,太子殿下回來了。”

“這麽快?”阮檬又驚又喜,心跳瞬間加速,他覺得自己完蛋了,說不定又要說錯話。

衛謙是接到阮檬墜馬受傷的消息趕回來的,行色十分匆忙,不等阮檬迎出屋去,他就疾步走進了明光宮的寝殿。

“團團,你回來了?”再見衛謙,阮檬十分興奮,他都記不清上回見到衛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包括衛謙在內,聽到阮檬這聲“團團”,寝殿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其他人是想笑又不敢笑,衛謙則是睜大雙眼一眨不眨,略顯蒼白的臉上瞬間爬滿了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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