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彈琴

許是前一日幾乎沒有怎麽進食的緣故,衛謙吐出來的全是清水,只是他吐過之後還是很難受,不時撫胸作嘔,卻又再吐出不來什麽,整張臉蒼白地毫無顏色,看着就讓人心疼。

阮檬被衛謙突如其來的反應吓得不輕,有心起身看看他的情形,偏偏衛謙的身子幾乎壓在他身上,只一只手虛虛撐着床沿,他又哪敢亂動,萬一不小心再傷着衛謙可怎麽辦。

過了會兒,衛謙似乎好受些了,他慢慢坐直身體,看向阮檬的眼神寫滿了忐忑與不安。

“團團,哪裏難受了?你忍着點,我馬上叫人傳太醫……”阮檬終于能動了,也不管衛謙的反應哪裏不對,當即就要傳喚太醫。

誰知他話沒說完就被衛謙按住了雙手,搖頭道:“別去,我沒事。”他的聲音低若蚊吟,也就是阮檬離得近,耳力也還不錯,不然根本聽不清。

阮檬如何肯依,據理力争道:“團團別鬧,你這像是沒事的樣子嗎?”衛謙從小就是不愛生病的孩子,可他一旦病了,對太醫的抵觸也是很明顯的,比下面幾個弟弟妹妹誇張多了。

阮檬就是了解衛謙這點,才不許他諱疾忌醫,病了就看大夫,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衛謙還是搖頭,并且問了阮檬一句他根本想象不到的話:“你是不是忘了什麽?”打從進門他就發現了,阮檬整個人怪怪的,看他的眼神很怪,說話的語氣更怪,令他十分不安。

阮檬從沒想過瞞着衛謙自己失憶的事,畢竟之前兩年發生的事,他腦子裏是一點印象都沒有,難得張院使給他找到了這麽好的理由,不充分利用是不可能的,只是沒有合适的時機開口。

如今衛謙自己問出來了,阮檬自然不能否認,遂颔首道:“可能是從馬上摔下來磕到腦袋的緣故,之前有些事我記不清了,張院使說這不稀奇,興許過幾日就好了……”

阮檬說得風輕雲淡,衛謙聽得卻是膽戰心驚,磕着腦袋能是小事嗎?萬一磕傻了怎麽辦?

本來就不怎麽聰明,要是更傻了,以後可怎麽辦?至于阮檬說的有些事記不清,衛謙覺得就更有水分了。

“你還記得我是誰?”衛謙明知故問,不想讓自己遭受太大的打擊。

阮檬毫不遲疑地點點頭:“這是什麽傻話,你是我家團團,最最最可愛的團團。”雖然年紀比衛謙稍長幾歲,可一起長大那會兒,由于衛謙的早熟懂事,阮檬從來沒意識到他的軟萌可愛。

如今重逢卻不一樣,阮檬早不是當初不知事的少年了,他再看到衛謙,就是怎麽看怎麽可愛了。

阮檬的話太過露骨,衛謙聞言又是臉頰一紅,卻繼續問道:“我們何時成親的?”

“萬昌四年十月十八。”這是阮檬前兩日剛打聽到的,消息新鮮熱乎,正好派上用場。

衛謙仍是不罷休,又往下問道:“我們誰先告白的?又是誰向父皇請旨賜婚的?”

衛謙問的問題太過私密,阮檬沒法向人詢問,頓時卡殼了,半晌方猜測道:“是不是團團你……”雖然不知道改變的契機是什麽,可阮檬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個會主動出擊的人。

再說衛謙的身份也不普通,他是大衍皇朝的皇太子,出身貴不可言,不是他主動請旨,他們哪有可能在一起。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衛謙喃喃自語,卻被阮檬聽得清清楚楚。

“團團,我說錯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阮檬不打算裝,也裝不來,他現在更想弄清楚的,其實是原來的自己究竟和衛謙出了什麽問題,以至于關系疏離成那個樣子。

衛謙輕輕搖頭,眼中少了幾分疑惑也少了幾分期待,原來阮檬什麽都不記得了,那他今日不太正常的表現,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他之前的竊喜,顯得是那麽的可笑。

察覺到了衛謙臉色和情緒的變化,阮檬慌忙道:“團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傷員哎,你要怪只能怪那匹不聽話的馬,可不能牽連到我,我又不是故意不記得你的……”

那匹馬衛崇榮早讓人查過了,沒有任何問題,沒被人動過任何手腳,就是自己莫名驚了。

阮檬對于這個結果是很信服的,當今皇帝什麽人,脾氣爆,性子急,做事風風火火,賞罰極度分明,在他手底下做事,就沒人敢不盡心,他查到的結果是如此,那麽事實肯定就是如此。

再說了,他是太子內君,與太子也沒子女,害了他能有什麽好處,賠本生意誰愛做。

阮檬更有理由相信,所謂的驚馬就是老天爺想找個機會送他回來罷了,還連失憶的理由都給找好了,多貼心的買一送一。

“你不記得了也好,我也累了,不想老是和你吵。”衛謙還是覺得不舒服,又慢慢躺了回去。

“團團,我們換個地方休息好不好,這兒我讓人清掃下。”阮檬看得出來,衛謙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衛謙半阖着雙眼,小聲道:“累得很,不想動。”之前的連夜趕路還是太勉強了,他現在的身體有些吃不消。

阮檬搓搓手,一臉的躍躍欲試:“沒事沒事,你繼續睡,我抱你過去。”說完跳下床,一邊吩咐紅楊綠柳叫人進來打掃床前的穢物,一邊把衛謙打橫抱了起來。

衛謙沒想到阮檬會有這樣的舉動,身體瞬時變得僵硬不已,一動也不敢動。

阮檬則是被落入懷中的重量給驚呆了,衛謙竟然這麽輕,配着他高挑的身量來看,簡直是瘦得過分了。當然,阮檬以前沒有抱過衛謙,判斷标準全靠直覺,準不準還得另說。

阮檬抱着衛謙進了東稍間,正要往裏間走去,卻聽衛謙道:“就在窗邊好了。”他心裏悶得慌,下意識覺得臨窗的羅漢床上待着會更舒服些。

可在阮檬聽來,這就是赤丨裸裸的拒絕了,原來衛謙如此抵觸與自己同床共枕。

不過阮檬并不氣餒,他把人放到羅漢床上,自己也跟着在旁邊坐下了。

衛謙自從醒了就沒了睡意,只是身上不舒服,整個人疲倦得很,不愛動彈罷了。

他見阮檬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身側,心裏有絲竊喜閃過,阮檬現在什麽也不記得了,他們是不是可以借機重新開始。

可再想到過去兩年中兩人的相處,那點新生的小火花很快就熄滅了,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阮檬哪怕是失憶了也還是阮檬,他們遲早會走會原來的路,他還是少抱期待比較好。

見衛謙睜着雙眼看着自己,眼底的色彩變了又變,阮檬笑問道:“睡不着麽?要不要我給你講故事?”在衛謙還是個不識字的奶娃娃時,阮檬可是給他講過許多睡前故事的。

可能是阮檬的語氣太溫柔也太自然了,衛謙不知不覺就陷了進去,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聽什麽故事。”

“誰說不是小孩子的,我的團團這麽可愛。”若不是怕衛謙不能适應,阮檬恨不得一直把人摟在懷裏。

衛謙微微側過頭,不斷告誡自己不要把阮檬的話當真,他只是忘了他們之間最不愉快的一段經歷,等他想起來了,就不會覺得自己可愛了,他還會覺得自己很可惡的。

“真的不用傳太醫嗎?”阮檬太不習慣這麽虛弱的衛謙了,哪怕他一再表明自己沒事。

為了轉移阮檬的注意力,衛謙只得道:“你若實在無事,給我彈首曲子好了。”他得給阮檬找點事情做,不然他會煩死他的,不是衛謙不期待這樣的阮檬,他是害怕得到之後又失去。

“你想聽什麽?”過去這些年,阮檬新發掘的技巧可不少,正愁沒有展現機會。

衛謙想了想,沉聲道:“……《長相守》。”他想知道阮檬會有怎樣的反應。

誰知阮檬什麽多餘的反應也沒有,他從羅漢床上一躍而起,興奮地跑去另一側的小書房拿琴去了。

東宮設有專門的書房,兩進的院子全都放着書,不過衛謙覺得太遠不方便,又把寝殿的西次間西稍間打通,布置了個私人的小書房,放的都是一些所謂的閑雜書,不過作消磨時光之用。

阮檬很快拿了琴回來,那是他從前送給衛謙的琴,一直放在他的小書房,前兩日看到這琴,阮檬心裏特別踏實,原來他送的東西衛謙都是放在手邊經常用的,可見對他情誼頗深。

盤腿坐在床尾,阮檬把琴置于腿上,輕輕撥動了琴弦。

考慮到自己的琴技比少年時精進了太多,阮檬彈琴時格外收斂,一點不敢炫技。

可人的技巧一旦進步到了一定的境界,再想抑制就很困難了,阮檬此刻便是如此。

在阮檬看來,他已經是很努力在模仿少年時期的水平了,可衛謙博學多才,哪怕琴技不如他,鑒賞能力也是一流的,哪能聽不出阮檬的琴技比過去進步了許多。

“原來,你只是不想彈琴給我聽……”一曲奏罷,阮檬聽到衛謙幽幽嘆了一句,豆大的汗珠頓時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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