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在長安的,只剩一直侍奉謝玄的老仆和丫鬟,謝玄便親自挽起衣袖和他們一起收拾起來。謝玄原本準備一股腦全扔車上了事,但真正開始整理之後不自覺地作起分類工作來,等全部都裝上車,竟花了一個月以上的時間,而謝玄自己和仆人全都已經累得腰酸背疼。
老頭子以前怎麽不說他藏了這麽多寶貝。謝玄暗自抱怨。過去師父看謝玄心在朝堂,無心繼承本派衣缽,對謝玄有問必答,而只字未提本派學術竟這般博大精深。這一番折騰讓謝玄意識到他之前學到的不過是皮毛,不免讓人有些垂頭喪氣。
自己随師父修行那十多年,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啊。
不過也不是除了後悔之外一無所獲。
極為意外的,謝玄在積滿灰塵的書山裏找到了似乎是能夠幫助他了解本派秘術的線索。
那是一卷非常、非常老的書,簡牍上的字跡有的已模糊得難以辨別,竹片邊緣磨損得很厲害,連接處的繩子斷了的也有兩三成。內容不長,謝玄花了半天就讀完了。但不是什麽令人心情愉快的內容。
他坐在屋子門口,背後是飄滿灰塵的藏書室,默默把書又重新卷起、拴好。
原來是這麽回事。
謝玄嘆了口氣。
與其說是方術,巫術的說法恐怕更貼切,但又比所謂的方術更加接近始祖伯陽所言之“道”。
謝玄本人并不為長生不老抑或是成仙而入道,然而熱衷于此的人知道了恐怕會受不小打擊。
不過個人志向之事,本身并不存在正論。為何入道、做何修煉統統是個人的自由。
老爺子當初就是這麽對我的。
若有意願,定毫無保留地傳授;若沒有這個心思,就任其自己去好了。
“道”這種東西,人與人不同,勉強不來的。
謝玄回到屋內,小心翼翼地把那卷書放進箱子裏。刻在最外面的竹片被損壞得只剩下半,上面有一個“魂”字。
結果還是不知道這書叫什麽名字。
那卷書就那樣被謝玄留在某只箱子底部,就要和其他的十多車藏書一起被送到南方去了。
第 3 章
陶七再次從石頭後面探出頭。
遠處的竹林裏,一群人坐在溪邊有說有笑。溪水清澈見底,穿過竹林的光線在水面投下稀稀拉拉的光斑。溪水流動的汩汩聲應和着竹林被風吹動時的簌簌聲,讓陶七逐漸平靜下來。
剛才在笑的是祖叔叔,頭發全白了,笑聲還和過去一樣中氣十足。
陶七不知道這條發源于白鶴山深處的水流為何被稱為“鶴鳴溪”,至少他從沒在附近聽到過白鶴鳴叫。靠近源頭的地方山勢陡峭,水流湍急,把水底的石頭沖刷得極為光滑,觋羅以前不聽勸,非要光着腳爬到溪流中間摘一朵花的時候,曾在那些石頭上摔過一跤,把膝蓋磕青了一大塊。
水流順着山勢向下,在半山腰的平緩地帶有一段平穩的水流,等過了半山腰,又随山勢逐漸恢複陡峭而變得流速極快。早有前人發現了半山腰的這處得天獨厚的寶地,在水邊修了座涼亭,此刻受邀參加春禊的雅士們都三三兩兩沿水邊落座,各自交談正歡。
師父就坐在涼亭的臺階附近,旁邊是祖叔叔,和他們相向而坐的還有一個人,陶七從那背影看,應該是桓将軍。其他盡是些陶七不認識的人,但個個都形貌甚佳,一颦一笑盡顯潇灑風流。
涼亭裏有一站一坐兩個人,坐着的中年男子寬大的袖子直垂到地上,一邊低頭看在桌上展開的卷軸,一邊捋着修剪整齊的胡須。站着的少年作小厮打扮,左手舉一卷竹簡,右手持筆。每當又新到來的人向坐着的男子打招呼,趁男子和來客寒喧,少年就在手裏的竹簡上記上幾筆。簡短的交談結束,來客往往都向男子遞上準備好的禮物,其中大多數都是包裝精致的卷軸。而男子都會一一打開,贊嘆一番,然後又卷起收好放在一邊。雙方又相互躬身行一番禮,然後便會有別的小厮把客人迎入宴席。
陶七在那些在桌上積成小山的精美卷軸旁邊看到了師父拎的酒壺。師父定是兩手空空出了門,走到半路才臨時想到就這麽赴宴禮數不周,于是随便買點東西敷衍了事。
陶七有點替師父覺得丢臉。在家裏習慣了粗茶淡飯也罷了。到了外面還這麽随便,師父也不怕別人笑話。
不過對此絲毫不介意的本人正與兩位老朋友談笑風生。
似乎是沒有注意到自己。陶七松了口氣。
宴會遲遲不開始,陶七正猶豫要不要去接觋羅的時候,突然有人在背後低聲道。
“你躲在這裏做什麽?”
陶七再次如驚弓之鳥一樣打了個激靈,猛地回過頭。
一臉困惑站在他面前的,是個面容清秀如玉的少年。被少年背在身後的少女抱着少年的脖子,從旁邊探出頭,十分開心地笑着對陶七道:“哥哥,阿遠一路把我背上來的。”
陶七一臉哀怨地看着兩人:“一看就知道了。你們快點過來,不然要被發現了。”說完,看着桓遠依言把我觋羅放下來,然後一起走到他面前也蹲下來。
“你在這兒幹嘛?怎麽不過去找你師父?”朋友問陶七。
陶七正要開口,觋羅搶着答道:“七郎不好意思和師父說了想一起來,只好悄悄跟來躲着看了。”
“不好意思?為什麽要不好意思?你師父也收到請帖了吧,直接和你師父說不就行了?”
“是啊七郎,為什麽不說呢?師父早上還專門問了我們呢。”
陶七眉頭一下皺成了個大疙瘩,吞吞吐吐道,“像我、像我這樣出身的人……去了不合适吧……”
話音剛落,陶七頭上立刻挨了一拳。
“誰說的?誰說的不合适?看我不揍他一頓,讓他再也不敢瞧不起人!”
陶七抱着頭跪在地上,哎喲喂地小聲□□,聽到觋羅吃吃笑着說:“阿遠你小聲點。”
等疼痛感終于消去了,陶七終于擡起頭來。雖然知道朋友是在開玩笑,還是忍不住抱怨,“桓遠,你怎麽下手這麽重?要出人命的。”
名叫桓遠的少年毫不在乎地揮了揮手,笑得狡黠,“下手重不重我心裏有數。我要是真打,你現在應該昏過去了。”
“廢話。我才不會昏過去。”陶七仍揉着被打的地方,“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遇上觋羅的?”
“你師父說你們在後面跟着,我爹就讓我去接你們。結果一路連你們影子都沒見到。都快到山下了,才碰到觋羅一邊走一邊唱歌。我說你怎麽回事兒?怎麽把她一個人甩後邊了?”
原來師父早就發現了啊,敢情一路擔驚受怕都白費了。不過畢竟是師父,連陶七這樣拙劣的尾随者都不能發現,反倒有些奇怪了。
“觋羅半路說他走不動了,又不要人背,就讓她在山下等,我找着了地方再回去接她。”陶七從自己的語氣裏聽出辯解的意味,聲音越來越低。
“倒也是。你這弱書生模樣,要背着觋羅上山沒準兒摔個大馬趴。” 桓遠又笑起來。“不過七郎,觋羅是女孩子,還是得多注意些,別讓她一個人在外面跑。”
“阿遠,沒關系的。”觋羅在旁邊也笑。
陶七心裏過意不去,不知說什麽好。
桓遠伸手揉陶七的頭。“你一路上沒走大道吧?衣服髒成這樣,在樹林裏蹭的?”
陶七一把甩開桓遠的手。桓遠和他同歲,但比他還要高出一頭,于是對他偶爾會一副兄長作派,陶七很不喜歡這一點,往往在桓遠拿出長輩派頭的時候針鋒相對,但桓遠好像并不介意。
“多管閑事。”陶七十分嫌棄地瞥了桓遠一眼,然後繼續躲在石頭後面望着涼亭的方向。
桓遠吃吃笑起來,“還是老樣子。”
陶七不理會。現在觋羅也來了,朋友也在,可以放心等待宴會開始了。
“阿遠不過去嗎?” 陶七聽到觋羅在身後問桓遠。
“我是來接你們的,我一個人回去沒法兒跟我爹交差。就在這邊陪你們好了。”
“我聽師父說,阿遠和桓将軍之前去了江州?”
“嗯。去了一趟武昌郡。兩日前回來的。”
“兩日前……這麽算起來,阿遠去了整整一個月呢。沒人來找七郎,七郎天天抱怨無聊得很。”
“我哪有抱怨?”陶七忍不住插話。
“昨天早課的時候,前天吃午飯的時候,還有大前天師父守着我們練劍的時候——“
“記得真清楚。”桓遠哈哈笑着道。
陶七眉毛又皺起來,“那有什麽辦法,我又沒有……別的朋友。”
“哥哥還有我呢。”觋羅道,一邊又上來親昵地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