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陶七的脖子。

陶七愣了一下。“你不算。”

桓遠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觋羅怎麽就不算了?”

“觋羅是我妹妹。我說的是朋友。”

“這麽說來……好像也沒錯。”桓遠摸着下巴道,“其實我一開始真以為你們是兄妹呢。”

“七郎是個好人。”觋羅突然沒頭沒腦地插了一句,還摟着陶七的脖子。“要不是七郎,我早死啦。”

陶七和桓遠一聽都吃了一驚。

“什麽死不死的。”陶七道。

“別說瞎話。”桓遠道。

逃過一劫的人總是害怕傷口被扯開,被撕裂,然後被迫回憶起假裝遺忘的恐懼與狼狽。遲早要面對,但他們還沒有準備好。

觋羅安靜地笑。

“好。”

一陣難耐的沉默,桓遠突然指着遠處道:

“看來人終于到齊了。要開始了。”

陶七急忙又轉過身看着對面。剛才三三兩兩分散開來的賓客此時都朝向涼亭處。坐在涼亭裏的男子走下涼亭的臺階來到水邊,剛才負責記錄的小厮此時端着托盤跟在男子後面,托盤上有一只精巧的酒壺,酒壺旁邊是一只同樣色澤的酒杯。

“這是秣陵內史。”桓遠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秣陵內史對來客做了一番簡短的致辭,然後從旁邊小厮端着的托盤上舉起酒杯向賓客們致意,在水邊列席的客人們也紛紛舉杯回禮。等主人和賓客都放下酒杯,早已等在旁邊的仆人們紛紛上前呈上從秣陵城中一路送來的吃食,想必都是些上等的珍馐佳肴。

“七郎,這兒太遠了,根本看不見什麽啊。”桓遠抱怨道,“我們還是過去吧,不然清談說了什麽,我們離這麽遠也聽不清。”

“清談?今天不是春禊麽?”

“是春禊,也是清談,不過主要是後者就是了。”

“哦,”陶七擡頭問桓遠,“具體要談些什麽?”

桓遠奇怪地看了一眼陶七,“這要看今天起頭的人怎麽說了。”見陶七的神情更加疑惑,又接着道,“說是談,其實就是辯論,具體內容嘛,什麽都可以。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一起談一個話題,通常都是兩三個人在一起,輪流發表主張。”

觋羅聞言,興奮地扯陶七的袖子,“七郎,我們去聽一聽師父說什麽吧!”

“是啊,來都來了,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桓遠也幫腔道。“你就是為這個來的吧?”

陶七回過身背靠着石頭坐着,苦惱地撓撓頭。說是吧,其實也不是。他是來看春禊的,但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樣。然而觋羅十分期待的樣子,他不忍心讓她失望,于是道:“我們靠近一點吧,到師父他們背後的涼亭那裏去應該就能聽到了。”

桓遠苦笑,“怎麽還是要躲啊?”

“畢竟是悄悄跟來的,而且師父都知道了,更不能給師父添麻煩了。”

第 4 章

謝玄離開得很匆忙。

行李已經打點好雇人運走了,而謝玄仍在長安等着。他總抱着點期望,也許現實與預言乖離的那些許可能性能夠兌現。他總相信上天透過天象所言不過是指引,而命數總是由萬物自己決定。盡管這一次所涉之命數非為他一個人所能左右,他仍寄希望于世間稱為“奇跡”的微弱可能。

他一直都只是看得見,但光看得見還不夠,改變需要行動。好友說得不錯,也不全對。

——不是只有身處高位才可有所作為啊。

但位處低谷,可以做的事情實在太少。

是這樣吧。

他已等待多年。然而只要坐在皇位之上的掌權者或者仍未看清周圍危機四伏,或者心甘情願蒙上眼視而不見,他就不得不繼續等待下去。

他看不到頭,等得乏了,不想等了。

祖逖說他鑽牛角尖,真是不錯。

然而謝玄蔔出的結果,又應了真。

匈奴人來勢洶洶,奉命鎮壓匈奴人叛亂的祖逖因兵力不足吃了敗仗,長安眼看就要失守。

遺憾麽,也不遺憾。早就知道的事,自己一廂情願抱了希望而已。這世間希望落空才是常态,反襯得“實現”時的喜悅愈發甜美。

朋友要他繼續等,時局也要他繼續等。就再等等吧。等來了轉機,便是額外的幸運,沒等來,也不過按部就班在人世走這一遭,總是好過主動選擇中途退場。

這些道理謝玄哪能不懂。只是他到底也是人,就算眼光日日夜夜望着鬥轉星移,看穿人事天命,他自己還是□□凡胎,須守着這世間冷暖過活,與日月星辰相比微不足道的那點喜怒哀樂的現實,才是他可掌控的全部。又正是因為微不足道,他個人此世的命運将是如何跌宕起伏,他所熟悉的星辰們并不能給他解答。

并不是一帆風順。這一點他已經知道了。

再等等吧。他已近不惑之年,主宰這世間萬物的定數曾讓他升得很高,如今他也順那定數落入低潮,大起大落已見過,何妨再等等。物極必反之理,他是知道的。

路上也不好走。此時正逢雨季開始,道路泥濘不堪,謝玄不由得又擔心起那些書來。若是那些傳了不知道幾代的老古董到了他這兒給弄丢弄壞了,到時候可能沒臉去見師父。謝玄于是改變了先前徑直南下荊州的計劃,臨時決定向東走,取道從丹陽郡渡江。這麽做離匈奴人太近,是得冒些風險,好處是不用繞路,能早些到,好去檢查書的情況。

即使如此,謝玄仍帶着散心的意思一路走走停停,直到路上逃難的老百姓越來越多,便沒了這閑心。

對大多數人來說,匈奴人的到來毫無預兆,終于聽到消息的時候真的只是逃命,哪裏還顧得上收拾家産,帶着一家老小就急急忙忙跑走了。對更多的老百姓來說,家産本就是家中那一畝三分地,這一走便是連立身之所都沒了。

謝玄不由感嘆自己哪裏算得上身處谷底。對這些光是活着就耗盡力氣的人來說,他的煩惱也太奢侈了。于是路上在客棧歇腳的時候,就拿出帶的盤纏,請老板給路過的老百姓供點吃的,能幫多少是多少。

漸漸的,路上的老百姓都聽說了有個長安城來的大族,一路上傾囊幫助逃過來的人。有些人開始跟着謝玄的車走,就為了在他落腳的時候混一口飯吃。這些人中有獨身一人的,也有拖家帶口的。随行的仆人呵斥了一次,謝玄阻止了,反倒坐在車上和走在旁邊的老百姓搭話。

——您到哪裏去啊?

——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能去哪裏,所以才這麽跟着您,好歹暫時餓不死。大人,這一路多虧您了,您的大恩我們這輩子都報不完啊。

——我也只能做這麽多了。等我到了目的地,您打算怎麽辦啊?

——到時候再說吧。我們就希望到時候仗都打完了,好回家去。

——回家呀。

——是啊。只要回去,靠着我們那幾畝田,生計也不用發愁了啊。窮是窮些,但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您別介意,我這話不是想冒犯您,只是說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不講究,有吃有喝就足夠了,也沒有那些奢侈的心思。您看我這幾個兒子,哪個不是靠我起早貪黑折騰那點莊稼給養大的。

皮膚黝黑的健壯農夫語氣裏滿是驕傲。謝玄笑起來。順着農夫指的方向看過去,幾個年紀尚輕的少年背着破舊的包裹安靜地跟在父親身後。高大的長子看到謝玄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行了一禮,然後低聲叫躲在背後的弟弟們向恩人打招呼。

謝玄擺擺手表示不必。

——怪我,這些孩子都不懂規矩。做父親的撓撓頭道。

謝玄只是笑。又看到最小的孩子一直低着頭悶不作聲地跟在最後,背上背着個更加年幼的小姑娘。

——那是您女兒嗎?

農夫回頭看了一眼。

——哦,那是路上撿的孩子。

——路上撿的孩子?

——是啊。前幾天碰到這小姑娘一個人坐在路邊哭,怪可憐的,問她家人在哪兒也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地一邊哭一邊叫哥哥,大概是和哥哥走散了吧。到處問了一圈也都說不知道誰家的。我正發愁怎麽辦呢,小兒子說這孩子和妹妹一般大,就當成妹妹好了。我一想,這沒碰上就算了,碰都碰上了,也不能不管,就一起帶着走了。萬一以後人家來找,再還回去就是了。

最小的孩子聽到父親提到自己,第一次擡起頭來。

小小的少年像哥哥們一樣,滿臉髒兮兮的,不合身的衣服像個口袋似的挂在身上,粗大的袖子一直绾到胳膊肘,衣服下擺沾滿泥巴,鞋子破了個大窟窿。背上背着的小姑娘抱着少年的脖子睡着了。

少年漆黑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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