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命數,沒有施舍多餘的善心就好了。

說不定本來可以活着的。

都是自己。都是自己把他們卷了進來。

要怎麽和這少年說呢?

他的兄長們被流竄的盜賊開膛破肚,他的父親為了保護他的兄弟們死不瞑目。

他們要送他謝玄過這一路。原本這厄運是要落在他頭上的,他們替他擋了這一難。

我看得見世間變幻,唯獨看不到自身和他人命運。

不過是幾條人命,日月星辰即使有心,也管不過來。

但這幾條人命對這幾個人來說,就是全部,對這幾個人所愛和愛着他們的人,就是巨大的哀與樂。

祖兄那時就是想告訴我這個吧。

先要看得到自身,先要保得住自身,看得到更大、更廣闊的命數才有意義。

而深陷刀光劍影之時,再是多麽勇猛高明的武夫,保全自身已是竭盡全力,哪還有餘力再談其他。

他謝玄,光是脫身都精疲力盡,他一個人護不住別人了。

沒來得及。

于是他殺了所有人,為那重情重義的漢子和少年報了仇。

他在那少年面前蹲下來。

喉頭發幹。

怎麽會不幹。他跪在未能保護之人面前哭得聲嘶力竭,滿心不甘也挽回不了無法彌補的悔恨。

他将他們背到林中,用春日花朵将他們埋葬。

他在暈眩和淚眼朦胧中看到過去師父種在觀中的妖豔花朵,他掐斷她們妩媚的身軀,斬斷她們這一季性命。他知道她們會以身下的屍首為養料,逝去的人将通過她們一年一度的輪回重生。

只是那些人再也回不來了。

謝玄打了個寒戰。

那些花朝他露出詭異不詳的微笑。

——先生?

少年的聲音把謝玄從失神中叫了回來。

謝玄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他胡亂用袖子擦去臉上的血跡,可血腥味是擦不掉的。少年已經明白了,只是想從謝玄的回答中尋找确認的勇氣。

——你叫什麽?

少年身體劇烈地顫抖。站在少年身旁的小女孩察覺了,疑惑地叫了聲:

——哥哥?

少年像被紮了一針,立刻不抖了。

——陶七。先生,家裏人都叫我七郎。

謝玄摸了摸少年的頭。

——七郎,我帶你們到南方去吧。

——南方?

——你爹本就是要送我到那裏,你的哥哥們也是。

少年眼圈頓時紅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了出來,他用手背抹了抹,咬着牙,繃緊了腮幫子。

半晌。少年終于點頭。

謝玄又摸了摸他的頭。這孩子已經是個男子漢了,盡管他本不必成長得如此快。

謝玄直起身,看到随行的丫鬟和老仆都站在車邊,面露悲憫。

——以後這兩個孩子就跟着我們了。

謝玄對他們道。

——走吧。

一路無事。

直到過了淮南郡,七郎發起燒。謝玄坐在車上守着,讓丫鬟和老仆去尋大夫。小姑娘見哥哥沒了動靜,在旁邊哭鬧,謝玄便把小姑娘抱到身邊,一手摟着她,一手舉着拂塵讓她抓麈尾玩兒。過一會兒小姑娘玩兒累了,就趴在謝玄膝上睡。仆人慌慌張張來回話,說四處都尋不着,謝玄便也着了慌,這麽小的孩子哪裏經得起長時間地折騰,不趕緊看大夫怕是要不好,想來想去,覺得路上再走走停停怕是耽誤不起,萬一出了差錯他就悔上加悔了,幹脆快馬加鞭盡快到建康去,到時候就不怕尋不着大夫了。

于是一車人沒日沒夜地往前趕。七郎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謝玄心急如焚,所幸快到丹陽的時候遇上了救星。

深夜老朋友領着大夫進了客棧的屋子時謝玄幾乎要跪到地上感謝救命之恩,祖逖趕緊把扶着謝玄沒讓他真跪下去。

謝玄站起身,讓大夫到塌邊去給七郎看脈,轉而和祖逖兩人相互打量,只見各自都有各自的狼狽。但謝玄顧不上說話,提心吊膽地站在旁邊等着,見小姑娘去扯她哥哥的臉,怕礙了大夫的事,輕手輕腳走過去把小姑娘抱了過來。

小姑娘被從哥哥身邊抱走,正要哭,轉眼看見抱着自己的是謝玄,又咧開嘴笑。

——你怎麽帶着兩個孩子?

——說來話長。虧了在這兒碰到祖兄,不然我可急死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看那小崽子都病得奄奄一息了,先聽聽大夫怎麽說。

兩個人又凝神等大夫仔仔細細把脈。過了半晌,大夫方收了墊手的布,走到桌邊坐下,借着燭火的光開始開方子,寫了滿滿一頁,見謝玄和祖逖兩人都站在面前,一時不知道方子遞給誰,祖逖見謝玄抱着小姑娘騰不出手,趕緊自己去接。

——大夫,您看了怎麽樣?會不會有事?

謝玄問道。

大夫氣不打一處來,嚴厲地教訓謝玄:

——都病成這樣了怎麽會沒事?

說完又覺得似乎僭越了身份,換上溫和的口吻:

——小公子得的風寒,若是剛患上,也不大礙事,熬了藥喝個幾天就好了,但拖得久了,又沒吃好,又被什麽大悲之事壓得厲害了,症狀自然就嚴重得多。光吃藥不行,得慢慢養。現在昏了,會不會有事也不好說,醒了就又好說些。現在食欲不振,但就是強迫也要讓他多吃些。按這副方子抓了藥來煨,一天四次。要是小公子燒退了,人也能清醒,就讓人多陪他說說話,只是別又累着。當長輩的各位也多開導開導,心情好了,病也才好得全。

大夫收拾好東西,謝玄問在哪兒抓藥,大夫頭也不擡地說前面丹陽城裏就有。等拎着箱子剛跨出門,又回過頭囑咐說,不管小公子好了歹了,需要的時候随時上門,不必顧慮時辰,即使像今天這樣大半夜的也不在話下,然後就走了。祖逖留大夫在客棧休息,大夫回了聲不用,又回說不用送,但祖逖硬是叫準備了馬車送人走,然後又命人快馬去城裏把藥房的人叫起來抓藥。下人道這時候城門關了,得再寫個和給大夫一樣的簽子好給守門的看。祖逖在屋裏轉了一圈沒找到筆墨,出去到別處找去了,留謝玄守在屋裏。謝玄見小姑娘累得趴在肩頭睡着了,放着又怕她醒,只好一面抱着,一面走到七郎旁邊坐下來。沒過一會兒祖逖又回來了,也坐了過來。

——祖兄去休息吧,我守着就行了。

——急着催我走幹什麽。我還等着藥抓回來了安排人去煨呢,不止是這小崽子的,還有桓夫人的,我叫人一齊去多抓幾副回來備着。

——桓兄的夫人也在這裏?

謝玄還是剛聽說。他光惦記着給七郎看病了,什麽都還沒想起來問,既然祖逖不打算走,現在正是好機會。

——在啊。前兩天碰上的,桓轸家的小子也在。在他娘跟前守着呢。

——桓夫人也病了?

——還不是一樣的,路趕急了,路上又是累的又是吓的。他們走得遲了,差點被匈奴人追上,幸好半道上碰到我們。

——祖兄不是去打匈奴人了麽?怎麽跑這來了?

祖逖訝異地擡高了嗓門:

——你沒聽說?長安丢了。回去了也是白白送死,只好也到南方來投奔琅琊王了。

——這樣啊。

祖逖又低聲道:

——桓夫人和桓遠那小子等匈奴人快到長安了才跑出來,和我們在豫州遇上的。

——桓兄呢?

——還在益州。那邊也打得正酣,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過不來。我交代完了,說說你吧,怎麽回事,怎麽現在才到這兒?

——剛聽說祖兄吃了敗仗就走了,路上耽誤了點時間。

祖逖苦笑。

——沒必要重複我打了敗仗吧?這些孩子呢?怎麽帶着走了?

謝玄把經過大致講了一遍。

——真可憐。流民是不少,但我們倒是沒遇上你說的盜賊。大概見我們是一夥朝廷的軍隊所以沒敢來。如果桓夫人他們沒遇上我們,說不定也出事了。

——祖兄的家人呢?

——我們家老早就走了。派了一大隊人馬護送,盜賊知道惹不起,沒事,這會兒估計早都安頓好了吧。謝玄,這兩小朋友你打算怎麽辦?你一個大男人帶不了就交給本家收養吧,要是不方便交給我們家也行。

——我欠了人家性命,得親手還,哪裏有推脫給別人的道理。

——你又不懂怎麽帶孩子,給人家帶壞了怎麽辦?喏,都病成這樣了。

祖逖說着指了指七郎,又指了指趴在謝玄肩頭的小姑娘。

——這一個還更小。一個就夠操心的了,兩個怕你照顧不過來。

——……那就操雙倍的心吧。我一個人整天閑得慌,兩個小家夥來正好給我做個伴。

祖逖見謝玄心意已定,便不再勸了。

——謝玄,你可想好了,這兩個是人,不是什麽物件,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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