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要自己帶,就要負責到底,随意丢不得的。管你累了厭了,敢逃避責任,我第一個收拾你。

——是了。我想好了才這麽決定的。

祖逖想了想,又松了口。

——要真管不過來了,就說吧。我們也幫着出份力。別硬撐。

謝玄心懷感激。

抓藥的去了約莫一個時辰,便背着大包小包的藥趕回來了,等在院子裏的一幫人擁上去,這個是桓夫人的,那個是謝大人家小公子的,這個要煎,那個直接煨,一會兒就分得一清二楚各自忙活去了,院子裏又安靜下來。守到後半夜,祖逖說他去桓遠那邊看看,正碰到同謝玄随行的丫鬟端着藥進來,謝玄接過藥說自己來喂,叫丫鬟去休息。丫鬟擔心他一個大男人做不來照顧人的細活,硬要在旁邊陪着,謝玄也就不勉強了。丫鬟坐過來扶七郎起來,小小的少年眼睛緊緊閉着,丫鬟摸了摸額頭,說滾燙得能燒水,擔心得忍不住哭了。丫鬟一哭,把旁邊睡着的小姑娘又吵了起來。小姑娘眯着睡眼爬到謝玄腿上,湊到碗邊聞聞,被藥味熏得皺起了鼻子,嫌惡地又爬到丫鬟那邊去坐着了。

——哥哥?

小女孩伸手扯少年的袖子。

少年還是沒反應。

小女孩又伸手去摸丫鬟的臉。

——姐姐……姐姐不要哭……

說着用手輕輕刮掉丫鬟的眼淚。丫鬟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小丫頭,見這小妹妹這麽乖巧,忍不住又破涕為笑。

——先生,這個小妹妹,叫我姐姐呢。

丫鬟對謝玄道。

——那你就做她姐姐,好好照顧她吧。

既然大夫交代了要修養,一行人就在丹陽外的客棧住了下了。謝玄讓老仆先去建康替他看看他的書到了沒有,順便給家裏捎個信,說過久才到。不久回信說書都到了,路上打濕了些,都已經取出來晾幹了,沒有丢的。家裏道都安頓好了,不必挂念。

甚好。一切平安。

七郎還沒醒,但燒已經退下去了。謝玄松了口氣。祖逖又請大夫來了一回,這次是大白天備了車馬去請,不像上次半夜派人騎馬去把人強行叫起來。大夫看了說繼續喝藥,過久恢複了精神就醒了。謝玄送大夫出了門,看到祖逖在院子裏陪小姑娘玩兒,舉着謝玄的拂塵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逗小姑娘跳起來去扯麈尾,謝玄笑說怎麽像是在逗小猴子,大夫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說幫小姑娘也把把脈,祖逖便領了小姑娘過來。

——小姑娘多大了?

話是對着謝玄說的。謝玄一下沒答上來,大夫擡頭不冷不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謝玄十分羞愧。

大夫沒再問什麽,看罷收拾好箱子,才道:

——沒什麽大事。和裏面躺的小公子一樣,身子弱,好吃好喝養着,慢慢也會好的。

說着從藥箱裏摸出個瓶子來,倒出顆饴糖讓小姑娘接在手裏。

——是什麽?

——這是糖,含在嘴裏慢慢抿着吃。

——好吃嗎?

——好吃,是甜的,快吃吧。小朋友,吃飯的時候不要挑嘴,肉啊菜啊都要乖乖吃,好不好?

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好”,轉身要往屋裏跑。

——等等,你跑什麽?

小姑娘扶着門框轉過來。

——哥哥病了,給哥哥吃。

無人不動容。

大夫走過去,把瓶子塞到在小姑娘手裏。

——好孩子,糖還有,你哥哥吃,你也吃。

小姑娘高高興興地抓着瓶子,從瓶子裏又倒出一顆來,塞到大夫手裏,接着分別跑道謝玄和祖逖面前,給了他們一人一顆,然後就跑進屋裏去了。謝玄聽到她奶聲奶氣地叫姐姐吃,然後要姐姐帶去給趕車的爺爺也吃。

——好孩子。

大夫望着門口道,又轉向謝玄。

——請您好好待這孩子吧。

說罷便走了。

謝玄就是在那一刻做了決定。師父傳給他的衣缽,他已找到了适當的後繼之人。

隔日把小姑娘叫到面前,問她姓什名誰,家住哪裏,結果和七郎的父親說的一樣,一問三不知。問是不是有個哥哥,倒是知道點頭,問哥哥如何叫她,只道哥哥叫她妹妹。謝玄認真打量這孩子,眉清目秀,眼含笑意,十分讨人喜愛。

——我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好——

小女孩拖長了聲音。謝玄笑了,思考了半晌,腦中無端顯出師父栽在院中的那些花來。

妖嬈美麗,而又,不詳。

也許不是的。

于是拿起筆,在竹簡上寫了兩個字,叫小姑娘過來看。

‘觋羅’。

既是女子,以女子妩媚柔弱之身,也可成男子之業。

——這就是你的名字了。

小姑娘趴在案上,伸手去摸那兩個字。墨水還沒幹,把指腹染成墨色,馬上又在衣服上揩,剛換的幹淨衣服上就落下七零八落的手印。

——認不得沒關系。難寫是會難寫些,以後慢慢就會了。

慢慢就會了。在這安寧平淡的南方,來日方長。

——我做你師父好不好?

——什麽是師父?

——教你讀書認字、傳授你畢生學問的人。

小姑娘不懂,只又答聲拖長了的‘好’。

——那為師今天就教你這兩個字——

觋羅。

——觋羅?好個奇怪的名字。讓她跟你姓謝不就好了。

祖逖一邊對謝玄說話,一邊看着觋羅跟在桓遠後面跑進桓夫人房裏去了。

——那樣是對她本家不敬。

——行吧。反正你自己帶的孩子,你說了算。七郎怎麽樣了,醒了嗎?

——醒一會兒睡一會兒。還沒恢複吧。

——那再歇一久,不急着走。

——桓夫人呢?

——也不急,在這兒等桓轸。益州收複了,他也得喘口氣了。

此時觋羅和桓遠又從桓夫人房裏跑出來,經過謝玄和祖逖身邊往七郎那邊跑去了。謝玄叫他們慢慢走,祖逖在旁邊一陣感嘆。

——這兩個小家夥哪裏像剛認識啊,成天沒事兒就一起上房揭瓦。等七郎也能起來跑了,這客棧可不被他們三個把屋頂掀了?

謝玄笑了。

——小孩子嘛,多活動活動好。

——謝玄,長安城的陛下崩了,已經知道了吧?

話鋒突變。謝玄收起笑容。

——知道了。要我做什麽?

——不用做什麽。只是先告訴你一聲。王爺賜你的那些觀測星象的物件,收到了嗎?說是請本地的匠人做的,都是些大件,你那宅子也不知道放不放得下,若放不下,給你換一處大的。

——等我去看看再說吧。就我和兩個孩子,宅子大了也用不上,白占那麽大地方。

——也行。收到了,就替王爺看看。謝玄啊,

——怎麽?

——我們遲早會回到長安。

桓遠每日為母親喂湯喂藥,觋羅在旁邊望得多了,學起桓遠來,每日到了七郎吃藥的點兒,就到七郎屋裏去坐着,等藥送來了,要人家把碗給她,跪在席邊一勺一勺地喂。七郎一開始病得糊塗,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吵着嫌藥苦,不願喝,但觋羅也是個固執性子,就等七郎鬧,鬧完了照樣還喂他。丫鬟怕孩子小摔了碗燙着,總是一刻不離在旁邊守着,看着兩個孩子這樣子,常常忍不住笑。

後來七郎清醒了些,再要喝藥,便鬧着不要人喂了,老老實實自己端起碗來一口氣喝盡。桓遠也每日跑過來湊熱鬧,七郎起初不太自在,但畢竟都還是小孩子,沒幾天就和桓遠熟了,哄着桓遠給他講長安的事。桓遠是個調皮搗蛋的,等七郎終于能起來走動了,就領着七郎和觋羅一會兒在戰馬的飼料裏倒些從客棧掌櫃那裏要來的烈酒,一會兒把祖逖杯裏的茶換成七郎的藥,一會兒拿着筆在屋子的牆上鬼畫符。

謝玄為了這些沒少聽祖逖訴苦。每每把三個孩子叫過來規勸,七郎和觋羅都老老實實聽着,只有桓遠嬉皮笑臉,幹脆利落地認了錯,第二天仍帶着兩個朋友再犯。即使如此,謝玄也總是點到為止,并不說重話。祖逖說他要把孩子們慣壞了。謝玄只道三人都還小,淘氣些也好,等再大些也沒機會淘氣了。

桓轸在一月之後終于也來到了丹陽。桓遠高高興興帶着七郎和觋羅在路邊坐着等,然後把父親領到了客棧。

謝玄和桓轸很久沒見了。兩人自幼便是朋友,謝玄認識桓轸的時間比認識祖逖還長,通過謝玄,桓轸和祖逖也素來交往甚密。後來謝玄辭了官,桓轸一直奉命在外平叛,兩人這幾年幾乎沒再見過面,沒想到三個人又坐在一起,竟是在南方了。借敘舊的幾日稍作休整,三人決定出發去建康。

并不是多遠的路程,去的時機又極巧。

此刻不再是逃難了。

上京。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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