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誰?”俞明川撩起眼簾。

“沒誰,”程蒙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手裏的長筷,“隔壁班的,我妹妹一朋友,放學的時候,他們堵我了,”

她頓了頓,将俞明川這個關鍵從故事裏隐了過去,只字不提孟佳希為難她什麽,而她又為什麽不肯聽孟佳希的話,她收緊了五指,繼續說:“他們,他們當時在抽煙,孟佳希很生氣,扔了一根煙頭在我身上,我回去後,我媽聞到我身上的煙味,以為我學人抽煙。”

程蒙說得很含糊,自家瑣碎的争執擺在俞明川面前令她難堪,但她卻又無法克制地想說給俞明川聽。

今天真的是難捱的一天,她受了好大的委屈,想讓俞明川柔聲細語地安慰安慰她。

俞明川安安靜靜地聽她說完,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眼底的神色越來越冷,尤其是那雙精明的漆黑的眼睛。

他偏過頭,說:“好,我知道了。”

然後他站起身,伸手抓走了程蒙沉甸甸的書包——

“走。”

他幹幹脆脆地扔出一個字,語氣毋庸置疑。程蒙被這個字砸得迷茫,她不能離開自己的書包,張開雙手要從俞明川手裏将書包搶回來,“去……去哪兒?”

“回家。”俞明川斬釘截鐵道。

“不,我,我不回去!”程蒙想着急起來了的兔子,她鉚起了勁要搶書包。

俞明川長得實在太高了,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他打籃球的手臂好長,輕而易舉地将程蒙的沉甸甸的書包舉過了頭頂,程蒙踮起腳尖也搶不着,反而鬧得臉紅彤彤。

她說什麽都不可能回去的。

她已經離家出走了,回去就是認錯,就是認輸,憑什麽?她不認。她,程蒙,今天就是餓死了,死外邊,從這裏跳下去,也不回家!

“好,”俞明川側過身,将書包擱在一旁的餐桌上,他擺出一副有話好好說的模樣,兩臂抱在胸前,道:“你現在打算去哪?只要你告訴我一個地址,我現在送你過去,還把你書包還給你。”

“你,你,我,我!”程蒙咬着嘴唇結巴了一會兒,答不上來了。她哪有什麽地方可以讓俞明川送過去?如果有,她早自己去了,哪兒會像乞丐一樣蹲在路口。

她頭耷拉在了胸口,抿着嘴巴不說話。

俞明川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可真是一件棘手的麻煩事,他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換了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語調,“你要是趙西丞,那也好辦,可你是女孩,我總不能把你帶回我家,我家就我一個。”

這話讓程蒙面紅耳赤起來,她尴尬極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有想去你家。”

俞明川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眉,他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卻好聲好氣地跟她打起了商量:“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先回去,你到家後,我不走,我在你家門外面等着,如果你回去後,你媽媽還跟你生氣,要打你、罵你,你就給我發一條短信,我馬上過去接你,行麽?”

程蒙愣愣地聽完,臉越來越紅,一直紅到了耳廓。

她覺得自己心要從胸口飛出來了,怎麽有一個這麽溫柔的人,發自內心,真心實意地關心着他的同學,明明是一個男孩子,卻有這麽心細的一面,好像全世界的難題在他面前都是紙老虎,程蒙不由往深處想,他現在才多大,再以後呢?他會怎麽對自己喜歡的人呢?是不是更加的溫柔?

“行麽?”俞明川見程蒙低着頭半晌不說話,以為她正在權衡他提出的方案,于是又輕聲問了一遍。

“嗯。”程蒙仰起臉,認真地對俞明川點了點頭。

“好,”俞明川微微一笑,他将程蒙沉甸甸的書包再次提了起來,“現在我們一起回去。”他說。

“嗯。”程蒙含糊地應了一聲,她聲音不大,有點不好意思。

可俞明川卻不依不饒,他輕笑着追問道:“好不好呀?說話。”

“好。”程蒙別扭地答應道。

俞明川這才心滿意足地一直把程蒙送到了春華路的巷子口。

到了家門口,老式路燈下,俞明川放下書包,給程蒙背上,然後努了努嘴,示意程蒙回去。程蒙悶着頭嗯了一聲,裝作蝸牛一樣地慢吞吞低頭往家走,她走了小小一段路,然後停了下來,回過頭看俞明川。

俞明川站在原地,頭頂的昏黃的路燈周圍圍繞着一圈撲火的飛蛾,金色的光灑在他黑色的頭發上,留了一只亮閃閃的圈,他抿了抿嘴角,對她微微一笑,搖了搖手裏的手機。這是他們之間約定好的暗號,程蒙避開俞明川過于好看的眼睛,也點了點頭,然後急沖沖地往火鍋店跑去。

火鍋店這時已經沒了生意。大堂裏有人在争吵,有人在說話,還有人在哭。程蒙站在外面聽了一下,哭的好像是程然。

她突然又不敢進去了,她知道自己這次是闖了禍,她可以想見杜鳳此時是怎麽在屋裏跟程國強埋怨——“瞧瞧,瞧瞧啊,這就是你慣出來的好女兒,一點也不服管教,才說了她幾句?就離家出走!這怎麽得了,真要反了天啦!”

這時門外閃過一只紅色的火苗,大周叼了一根煙,跑到外面透透氣。他看見程蒙抱着碩大的背包傻乎乎的站在外面,驚得他嘴上的煙差點掉在了地上,“蒙,蒙蒙,你怎麽在這兒傻站着!”

大周反應過來後,立刻扔掉煙頭,拽着程蒙往裏拖,“小祖宗,你可是把我們給吓死了,再大的事,說說不好嗎?”他嘴裏停不下唠唠叨叨。一會兒說沒出事就好沒出事就好,一會兒又說真個小崽子,膽兒這麽大,一個人還敢跑出去。

程蒙被大周硬拖拽着進門,一下站在了光裏。

她靠在門邊,低低叫了聲:“媽。”

屋裏的人回過頭。

程國強拍了拍杜鳳,說:“行了,不報警了。”

程然正趴在桌子上哭,她跑過來抓程蒙的衣角,抱着程蒙抽抽搭搭地說:“姐,姐我錯了,我都跟爸媽說了,煙是因為我,是我交了壞的朋友。”

大周過來打圓場,他不輕不重地從後面拍了拍程蒙的後腦勺,說:“你這小丫頭片子,平時一聲不吭的,一來就來個大新聞。”

杜鳳站起身,她的臉色鐵青,又帶了點疲憊的蒼白,起身的時候,她的手撐了一下桌角,她的臉對着程蒙的方向,但眼睛拒絕看她,“晚飯吃了嗎?”

“在外面吃的。”程蒙回答道。

“嗯,”杜鳳什麽也沒再說,“上去睡覺,明天接着上學。”

程蒙被帶回房間,杜鳳給她清理了書包,她将一件件毛衣、外套拿出來挂進衣櫃裏。

程蒙默默在床位坐着,看着杜鳳彎腰的背影。杜鳳的腰那裏有小毛病,那是這麽多年做生意,十幾個小時長時間站立和勞作落下的“職業病”,脊柱變了形,一彎下去就直不起來,到了陰天雨天疼得要人命。

程然還在哭哭啼啼,一雙漂亮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雙眼皮褶皺漲成了丹鳳眼。她躺在床上拿着一包凍豌豆敷眼睛,邊冰敷邊不斷跟程蒙說話,說這次她真的知道錯了,拜托她別生氣。

杜鳳卻始終一言不發,收拾好後,她關掉了臺燈,房間陷入黑暗裏。臨走的時候,杜鳳像她小時候一樣,給她掩被角,摸了摸她的臉蛋。

程蒙突然覺得,做父母,一碗水總是端不平,她和程然之間,如果非要選一個更喜歡的,杜鳳肯定更喜歡程然。但是再怎麽說,這是她唯一的父母,她除了愛他們,依賴他們,又還能怎麽樣呢?

她睜着眼睛看窗戶,窗外的一盞路燈,像月亮一樣挂在了她的窗沿。

程蒙一個機靈突然想起來,她忘記回俞明川短信。

她顧不上穿衣服,慌忙跑去窗戶邊。俞明川竟然還站在那兒,他站得筆直,路燈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他就像一棵的松樹,堅定,挺拔。

她抑制不住心髒的狂跳,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影子,她飛快地掏出手機給俞明川發消息,就連打字的時候,眼睛也貪婪地偷看着燈影下的那個人。

程蒙:我們和好了,我妹妹跟我媽說實話了。

程然問:“你怎麽了?”

程蒙沒回話,發完短信她連忙擡頭看窗外,看見俞明川低下頭給她回短信。

俞明川回複得很快:好。

程蒙:你快回去吧,對不起,我忘記早點跟你說了。

俞明川:沒關系,我回去了。

程蒙:謝謝你。

這次俞明川轉身離開了,手機屏幕上,他回複了她一個開心的笑臉。

她将手機緊緊攥在手裏,她的眼睛貼在窗戶上,不停息地追尋着俞明川離開的身影,直到前街亮起了轎車的閃光燈,将他的全部影子吞噬。

程然湊了過來,她也向窗戶外看,疑惑道:“你到底在看什麽?”

“沒什麽。”程蒙回答道,她回到床上,将手機捧在懷裏,冰涼的屏幕貼在了臉頰上,試圖用手機屏幕的冰涼,降低她兩頰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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