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實說,俞明川指的那只娃娃并不好看。

不,不好看這個形容詞用在它身上太過委婉,它應該說是一個相當醜的醜八怪娃娃。它有一只圓滾滾的腦袋,身體是米黃色的,穿着大紅色小背心,手和腳和碩大的腦袋相比纖細得不成比例,頭頂上還有一團泡面一樣的金黃色卷發。它的身體不成比例,五官不成比例,可能是因為娃娃太醜了,所以即便它的半個身體已經落在了通道裏,身上的紅色背心翻了過來,露出裏面的标簽條,但依然沒有人願意将它抓走,孤零零地倒在出口處,醜得觸目驚心。

“你想要這個?”程蒙驚訝道。

她不由對俞明川的審美産生了深切的擔憂,想要這一個?他的童年到底經受了怎麽樣的創傷?但與此同時,她也小小的估量了一下醜娃娃和機械手臂的相對位置。游戲的難度被大大降低了,甚至可以說是做了弊,因為僅僅只用讓機械手臂勾住那跟标簽條,她就贏了。

“嗯。”俞明川竟篤定地點了點頭。

“好吧……”程蒙無奈,看來俞明川是真的很想要一份生日禮物。

程蒙認真地調整娃娃機的機臂,小心地操控着機械手臂下滑。果然,機械手臂的手指勾住了娃娃背上的标簽。醜娃娃顫顫巍巍地被吊了起來,那機械手臂的抓力不穩,時不時故意在半空中猛烈晃蕩,但即便如此,那只醜娃娃像是用膠水牢固地粘在了機械手臂上,穩穩當當地向出口移去。程蒙目不轉睛地移動着機械手臂,然後啪地按下開關,機械手臂一松,那只醜娃娃啪地一聲出口管道裏滾了出來。

“啊啊!”程蒙激動地抓起娃娃,她高興得跳起來給俞明川看,說:“你看,你看,我抓到了娃娃!我跟你說,我抓娃娃真的超級厲害的。”

俞明川眼角溫柔的笑意漸漸蔓延,最後覆蓋了他整雙明亮如落入過漫天繁星的眼睛裏。“謝謝。”他溫柔地接過那只醜陋的娃娃,長而白的手指順着娃娃頭頂雜亂的泡面卷。

“生日快樂呀,俞明川。”程蒙兩頰發紅,笑眯眯地說。

她将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心砰砰跳,她的欣喜要比俞明川以為的再多上一層。沒有人知道,她剛剛和神,小小的約定,

“呵。”對着那只醜娃娃,俞明川的嘴角向上牽了牽,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笑意。

俞明川抱着那只醜娃娃和程蒙一起離開百貨商場。

在百貨商場一樓,趙西丞和他的朋友們勾肩搭背地出現了。那幾位男生有三班也有四班,天天跟趙西丞一起厮混打球。他們穿着運動服,風風火火地騎着亮眼的高級山地車,只有趙西丞一人可憐,小媳婦似的懷裏抱着一只籃球,被朋友從背後圈住,坐在一輛山地車的前橫杆上。

趙西丞一看見俞明川,立刻高呼剎車剎車。

他自行車後座上跳下來,像一只生氣的小老虎撲過來揪俞明川的衣領,憤怒地大聲咆哮道:“俞明川,你怎麽把我自行車騎走了?”

趙西丞聲淚俱下,控訴着俞明川多沒良心,他那寶貝山地車後座可是留給未來老婆的!趙西丞的那些“狐朋狗友”實在受不了趙西丞的祥林嫂似的叽叽歪歪,紛紛安慰他道——趙西丞,沒事的,你別難過了,你嘴這麽欠,是不會有老婆的。

趙西丞:“……”

俞明川跟趙西丞道歉道:“抱歉,實在趕時間,我給你發了短信了。”

趙西丞哪裏解了氣,他繼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指責着:“我哪知道你發我短信了,我以為我自行車被偷了!把我吓得半死,這可是我新買的自行車,要是讓我爹知道了,他不僅要打斷我的腿,他還會,還會……”趙西丞咬着牙,像是要說出什麽難以啓齒的侮辱——“他還會要我騎二手車來上學……”

“噗嗤……”程蒙忍不住笑了一聲。

“咦……”趙西丞的眼睛突然眯了起來,對着俞明川懷裏的娃娃好好看了一會會兒,大聲說:“我去,俞明川你怎麽抱着一只猴子?”

俞明川:“……”

趙西丞機敏地一把将俞明川懷裏的醜娃娃搶了過去。他捏那娃娃的圓臉捏來捏去,幾乎要将娃娃紐扣似的肉鼻子揪掉,醜娃娃變得更醜了,醜得滑稽。趙西丞誇張地大笑道:“我的媽诶,說真的,我還沒見過長這麽醜的娃娃,俞明川,你到底從哪兒弄來的?”

“還我。”

“不還不還就不還,這麽醜,你還拿他當寶貝,我就不還你。”趙西丞任性地耍賴道,“誰叫你偷我自行車。”

俞明川無奈,只好又将趙西丞打了一頓,趙西丞這才撒手。

這邊鬧了一會兒,對面旋轉樓梯突然上下來了兩個人。

程然穿着白色蕾絲邊連衣裙和一雙紅色方根圓頭船鞋,抱着磚頭厚的教科書,長而柔軟的海藻一樣的長發垂在肩膀上,是教科書式的乖乖女。走在她旁邊的是杜鳳。杜鳳幫她提着書包,微胖的胳膊被程然挽着。杜鳳正柔聲細語地和程然說些什麽,态度少有的溫和。

她們的身後是一面耀眼的燈牌,燈牌上是一家業內有名的出國留學英語教育機構,畫面上一個乖乖女打扮的女生,正對着鏡頭舉起了她一百分的試卷。杜鳳是來接程然培訓班下課回家。

程蒙怔怔地看着她們,好像隔着一道玻璃窗看向另一邊的世界。

程然有的東西她沒有的很多,她從沒有一樣一樣地跟杜鳳算,每個父母都有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小孩,她完全能夠理解,僅僅只是覺得有些遺憾,她不是那一個。

小時候她給杜鳳添了不少麻煩,養一個小孩所需的時間和精力,在雙胞胎這裏要乘以雙倍,而她更是惹人厭煩,肺部沒有發育好,血管太細,夜裏難受,時常一哭就是一整晚,而程國強又是一個典型的中國父親——甩手掌櫃,甚少理會兒女的事,杜鳳只能怨天怨地往程蒙嘴裏塞奶嘴,企圖能讓這個小祖宗安靜一點。

而程然不一樣,程然簡直是上天賜給她的天使。她是那麽的安靜懂事,她從杜鳳身上繼承的天賦早早便便顯露了出來,她嘴甜,會察言觀色,黑亮的眼睛一轉,馬上能說出令長輩前仰後伏的俏皮話。

杜鳳知道,這将是個有出息的好孩子,她天性使然地将這個家的資源向程然身上傾斜,送程然去上培訓班,學跳舞,她幾乎将她曾經沒能完成的願望完全寄托在了她身上。而一年中大半時間待在醫院看天花板的程蒙,她的那些昂貴的醫藥費,已經表達過了她的母愛。

“對,對不起,”程蒙收回目光跟俞明川道歉,“我得先回去了。”

她聽見趙西丞他們好像開始商量今天再晚點去哪兒玩,但她的心早就不在這裏了,她又跟俞明川小聲說了一句生日快樂,匆匆離開。

程蒙晚了程然和杜鳳一步回家。進門的時候,杜鳳正在跟程國強在後廚低聲細語,程蒙的名字頻繁地出現在他們的對話裏。

程國強說:“這件事當然還是要跟程蒙說的,就怕她不高興,怪我們一碗水端不平……”

“怎麽會?”杜鳳說:“她和程然哪一個不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我怎麽會偏心誰?如果有條件,我當然會把兩個孩子都送出國,接受更好的教育。可是現在咱們家庭就這麽一個條件,給了這個,另外一個就沒有。程然聰明,性格也好,在哪裏都混得開。至于程蒙,連她老師都說了,她腦子一根筋,轉不過彎,能考個二本學校就阿彌陀佛了。我當然是顧我能顧上的那個啊。再說了,家裏有一個成器的,總比一個都沒有要好,如果程然真的能給我們争這口氣,我肯定要把程然送出去。至于程蒙……現在她可能心裏會不怎麽高興,但等以後,程然出息了,賺錢了,她再有什麽事,不也是多了個幫手麽?”

程國強的觀念也跟着轉變,說:“行,我說不過你,到時候你去跟程蒙說。”

“嘁。”杜鳳不屑地嗤了一聲。

程蒙默不作聲地撥開隔簾進房間,“爸媽。”

杜鳳和程國強迅速地分開。程國強低頭抓起桌上白手套,拍拍灰,握在手上離開。離開時他特意看了杜鳳一眼,将這個燙手山芋扔在給了她。

他們的家不大,臨街兩層高的老宅子,一層是火鍋店,二層住人。後廚拉了一面簾子,将後廚隔出了一處吃飯的地方,任何談話都遮掩不住地發生在後廚夥計們的耳朵底下,毫無隐私可言。

“蒙蒙,過來。”杜鳳用自己最溫柔的語氣叫了程蒙一聲,又招了招手,讓她跟着自己上樓。

杜鳳領着程蒙進入她和程國強的卧室裏,杜鳳從衣櫃裏提出一只白色禮盒,遞給程蒙,“打開看看。”

程蒙撕開包裝袋,裏面是一雙白色皮鞋。

價格不低,小巧精致,細邊皮帶,金屬扣,一看就知道是由程然挑來的,搭配她衣櫃裏的那條牛仔裙會非常合适。

杜鳳笑笑地說:“喜歡嗎?程然有高跟鞋,你一直沒有。”

程蒙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眼皮跳了跳。

杜鳳觀察了一下程蒙的表情,發現程蒙并沒有她預想的那麽高興。但她覺得已經給過了甜頭,就可以切入主題,她開口道:“蒙蒙,媽媽還沒問過你想上什麽大學。”

“還沒想好。”程蒙習慣性地隐瞞了她對自己未來的規劃。

她覺得夢想就像內褲,在變成超人之前,沒有人會把它穿在外面。

她敏感又自負,不肯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遠大抱負”,更難以忍受失敗後其他人——“我早就知道了”的悲憫的目光。

杜鳳對着個答案并不意外,即便程蒙的成績這段時間肉眼可見地大跨步前進,但這僅僅只是表象,她就知道,程蒙還是那個懵懵懂懂,什麽也沒想清楚,混着過日子的小孩。

杜鳳清了清嗓子,開始跟程蒙講道理:“是這樣的,你妹妹呢,現在想出國讀書,常青藤,你知道麽?是美國特別有名的高校,世界排名前五十呢。我覺得有這樣的理想當然是好事,做父母的,一定會支持。你是程然的姐姐,所以我也希望你這個做姐姐的也支持妹妹的決定,你說呢?”她伸手摸了摸程蒙的手背,繼續說道:“蒙蒙,你想出國讀書嗎?”

程蒙搖了搖頭,在還不知道俞明川即将發生的離開之前,她從來沒有産生過這樣的念頭。

那時的程蒙對很多事情認知可笑的膚淺,她只會學習,只會考試,除此之外成人世界的世故一概不知。

但那時從劉元峰一抽屜進口香煙上,她知道錢是一個好東西,多少人為它搶得頭破血流的,而她的父母此時決定将他們所有的錢全部投在她的妹妹程然身上。

杜鳳松了口氣,剩下的話好說了很多,她繼續說道:“雖然送你妹妹出去要花很多很多錢,但是我們也不會委屈你一丁點,我們也不會要你出去打工掙學費,給程然的零花錢我們也給你,在你開始賺錢以前,你有什麽想要的,我們也都買給你。”

杜鳳說給程蒙聽,也是說給自己聽。她還是一個好母親,沒有委屈任何一個女兒,不是嗎?

程蒙沒有放太多心思在杜鳳的對話上,她只是抱起鞋盒,淡淡地說:“謝謝媽媽。”

程蒙回到自己的房間,聽見程然像是念咒語一樣朗讀英語短文,她趴在床尾,小腿交叉在半空中晃動,她在程蒙進屋的時候扯下耳機,撥開頭發,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似的問程蒙:“媽媽叫你去她房間做什麽?”

她的聲音怯怯的,一雙桃花眼卧蠶鼓鼓的,看起來楚楚可憐,倒是面無表情的程蒙看起來更像童話故事裏的壞姐姐。

程然繼續問:“媽媽跟你說什麽了嗎?”

程蒙說:“她說你打算出國留學。”

“奧,”程然眯起眼,手指圈着耳邊的發絲,“她告訴你了呀,”她頓了頓,先下手為強地率先質問程蒙道:“你好像心情不好,不高興我出國嗎?”

程蒙聳了聳肩,說:“沒有。”

“唔。”她将鞋盒放在程然的床尾,“媽媽送給了我這雙鞋,鞋子跟我的衣服不合适,跟你的牛仔裙很配,你拿去吧。”

“真的嗎?”程然欣喜道,她是有打算下次穿牛仔裙的時候找程蒙借來,程蒙一般對這種事情不太在意,但沒想到,她竟然直接将鞋給她了。

她興高采烈地從衣櫃裏翻出牛仔裙,套上後試鞋,她在鏡子前面走來走去欣賞着自己。

然後她突然停住了,她看向鏡子。

鏡子的角落裏,程蒙正抱着膝蓋靠在床頭全神貫注地看書,她的手裏拿着物理練習冊和自動鉛筆,微微低着頭,好像外界的一切對她都毫無影響。

她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作者君虛弱地從坑裏爬上來,

因為編輯排榜單會看收藏和字數,

如果字數太多的話就上不了好榜單,

所以這段時間會慢一點更新,壓一下字數,

更新頻率為隔天更新,

請小天使們稍安勿躁,

這真的沒辦法,新人也表示好禿頭……

本文已全文存稿,

所以絕對不會鴿的,

大家放心跳坑吧,

如果實在等不了,就攢一點養肥吧~!

謝謝大家的理解!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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