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校園巴士上,程蒙點開了俞明川的朋友圈。
高中時代的結束除了他們這段青蔥歲月, 還有那一大批聊天軟件和交友網站的黃金時代, 那時他們愛用的網站到現在早已倒閉得差不多了,各種聯系方式也紛紛失聯。
俞明川的朋友圈很幹淨, 默認背景圖,連頭像都還是運沿用高中時他最喜愛的葡萄牙足球明星, 球員穿着7號球衣,手臂展開, 意氣風發地在綠蔭草坪上奔跑, 背影像一只雄鷹。
俞明川的朋友圈沒有設置權限, 手指一滑,可以看見過往所有的動态, 他也沒有定時清理的習慣,幾年前發的見聞還挂在那裏。
程蒙掃了幾眼, 俞明川從來不提自己的生活, 大多數是轉載新聞資訊。最近他連續轉發了兩條動态, 全部是關于經濟政策變動。
程蒙嘗試着讀了幾篇, 但專業不對口,非常吃力, 沒什麽意思。
她覺得自己的行徑其實挺可笑的,最多不超過十六歲。她搖搖頭,退出程序,将手機放回口袋裏。
下了車,進到實驗室, 穿上鞋套和白色實驗服,開始新一天的實驗。
今天“巴頓”變得更安靜了,它不肯吃飼料。程蒙捧了一捧擱在它鼻尖前,它只是聞了聞,便将眼睛又閉了起來。它的身體變得很小,體積至少縮水了一倍,毛色變得沒有光澤,腹部經常會莫名的抽動,眼皮的肌肉喪失了力氣,松松垮垮地低垂着。
程蒙問師兄岳思,“‘巴頓’會不會死?”
師兄岳思回過頭,取下鼻梁上的眼鏡,他眯着眼睛,用白色實驗服裏紅色格子襯衫的下擺擦了擦鏡片。他的眼睛度數非常高,如果不戴眼睛眼前霧蒙蒙一片。他将眼鏡重新在鼻梁和顴骨上個架好,手肘撐在鼠盒上,将小白鼠撈了出來,肚皮朝上。他對“巴頓”腹部的毛發輕輕吹了口氣,“巴頓”腹部的毛發散開,露出白色的小腹。它的肚子很鼓,像是一只白色充氣氣球。
師兄岳思将“巴頓”放回了鼠盒。“巴頓”眼睛閉了起來,又縮在了角落裏。
“‘巴頓’?這名字虧你想得出來。”岳思推了推眼鏡架,從桌上抽起一份實驗表,用黑色水性筆刷刷地在右上角空格處填寫上日期——“201*年七月三十一號,09號小白鼠情況,程蒙彙報一下。”
程蒙在實驗室裏泡了大半天。到了中午,她将燒杯和試管放進水池裏清洗。白色實驗服外的口袋震了兩下,程蒙順手掏手機出來看了一眼,吳秀娜打來了電話。
“蒙。”吳秀娜帶了點剛剛睡醒的鼻音,懶洋洋地說。
程蒙嗤笑:“吳秀娜,你是剛起床嗎?”
“你別鄙視我,”吳秀娜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程蒙說:“剛十二點。”
吳秀娜哎呀了一聲,又道:“都這個點了啊,我昨天是真的喝多了。”
話筒裏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吳秀娜從床上爬了起來,套上了一件外衣,然後噠噠地去洗手間洗臉敷面膜。
“哎,這事兒真怪我。”吳秀娜在電話裏跟程蒙道歉:“我這次是真的看走眼了。他們都跟我說魏方人挺好來着,很老實,你性格太軟,就應該找這樣的,會疼你,對你好,你也鎮得住他。”
“結果,誰知道昨天你前腳剛走,我就看見魏方在吧臺上跟一個小學妹說說笑笑,還一起走了,誰知道去幹嘛了。你對他可沒什麽感覺吧?”
“沒。”吳秀娜這麽說,程蒙反而更加輕松,她說:“你別給我介紹了。”
“別呀,”吳秀娜說,“你不怎麽出來玩兒,也不交男朋友,每天都悶在實驗室裏,這樣會長蘑菇的!雖然我這次不靠譜,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下次保證給你介紹一個小帥哥,真的,我們MUSES別的不多,就兩種人多,一種是帥氣的小哥哥,還有一種是——吃霸王餐的。”
程蒙笑笑,說:“謝了!我沒時間。”
吳秀娜說:“好好好,我知道你忙,你在為人類未來的命運打拼,但我未來的居裏夫人,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也得給自己找一個居裏先生吧。”
“嗤。”程蒙嗤笑。
她握着電話的手頓了頓,手指轉動着黑色水性筆筆杆,她問吳秀娜:“俞明川怎麽回來了?”
“俞明川啊,”吳秀娜沒有察覺程蒙的不自然,談及老同學,她随口說:“好像是他們公司想打開中部市場,他就申請調回來了,我也是昨天他們聊天的時候聽見的。”
“公司?”程蒙有些意外,問:“他,他現在做什麽?”
“總裁呗,”吳秀娜嘻嘻哈哈道:“大大大總裁。具體幹什麽業務不清楚,只知道是搞金融,職位挺高。”
“他不是學國際法的麽?”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他是想學國際法然後當外交官的。但一畢業他家裏好像出事了,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電話那頭吳秀娜趿拉着拖鞋走來走去,低聲說:“反正他是不可能當外交家了,政審都過不了……”
程蒙還想再問,但想到俞明川家裏的事,知道的人太少,唯一可能清楚些的趙西丞,畢業後也去了國外,問吳秀娜,吳秀娜也不知道,于是止住了。
吳秀娜又拉着她閑扯了幾句,最後保證不再亂點鴛鴦譜,這才挂了電話。
握着手機,程蒙還愣愣的。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俞明川這條路斷掉了?
她的眼前升起白色的煙,車廂裏,俞明川那狹長的眼尾傲慢地上揚着,清冷的眼眸靜靜地看着前方黑黢黢的路。他無所謂地牽着嘴角輕笑,溫和而真誠地祝福她——很少人能夠像你這樣,堅持曾經的夢想。
“程蒙,過來。”
實驗室門口,導師鄭周元對程蒙勾了勾手指。導師身材體胖,為了科研,他奉獻了青春,也奉獻了發際線,西瓜似的滾圓頭頂毛發稀疏,每一根都整整齊齊地往後梳,像一頂粗針毛毯一樣搭在頭上。
“老板。”程蒙趕緊放下手邊的雜活,殷勤地到導師跟前來。
“你周末準備一下,”導師分配任務,“周五我們有一個學術研讨會,你把我們項目的PPT做一下,做好一點,有幾個風投公司人要來看我們項目。”
程蒙答應了下來。他們項目研究方向偏冷門,能拉到一兩個投資人很不容易。和投資人面對面接觸的都是項目的核心人物,帶她這麽一個剛剛研究生畢業,博一的小萌新,實屬少見。
程蒙十分珍惜這次機會。她在實驗室裏熬到很晚,準備彙報材料,熄燈才踩着月光匆匆趕回宿舍。回去後拉上遮光簾接着抱着筆記本電腦改PPT,改到筆記本電腦電池撐不住了,發出嘟嘟的警報聲,這才慌慌張張地關上電腦睡覺。
星期五下午,程蒙和實驗室幾位師兄師姐一起參加座談交流會。
交流會設在B大東區教學樓。在B市讀書近7年,程蒙總是故意将B大劃除了她的活動範圍。她時常恐懼,會在一個不經意地偶然在B大校園上碰到俞明川,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面對。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原來她的整個擔憂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俞明川壓根不在這裏。
而且,如果上天想讓他們再碰到的時候,他們怎麽樣都會碰到。
程蒙在B大掃了一輛共享單車,踩着腳踏板穿過B大森林一般的郁郁蔥蔥的林蔭大道,按照手機導航和B大宣傳地圖尋找他們的學生活動中心。
當她到地點的時候,活動室裏其他人還不多,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聊天閑談。
“試下PPT,”鄭周元老早便來了,正指揮着幾位學生會幹部和輔導員做好這次接待工作,他一看到程蒙,對她勾了勾手指,把她叫過去用投影儀試PPT效果。
程蒙連忙領着筆記本上講臺,調出PPT試播了一遍。
“沒問題。”
“不錯,效果很好。”鄭周元放心道。
會議室門外突然出現了一陣不小的騷動,有人大聲地介紹道:“這位是博遠豐投的俞總,俞明川。”
程蒙從屏幕間抽空擡起眼,看見一個颀長的身影被烏泱泱一群人簇擁進來。
俞明川穿着深藍色暗紋西裝,系黑色鏡面領帶,領帶上帶了一枚金光閃閃的領帶夾。他的肩膀很寬,西裝套在上面有棱有角。他和B大校長、J大生物系教導主任、鄭周元握手,擡手間露出手腕上銀色的表帶,還有白色襯衣袖口上兩枚精致的銀色袖扣。
“我聽說,B大是俞總的母校?”會議承辦負責人笑眯眯地和俞明川打招呼道。
“是。”俞明川點頭。
“明川這次回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習慣的?今天好熱把。”
“學校是不是變化特別大?”B大校長欣賞地拍了拍俞明川的肩膀,“不過你在這兒待的時間也不長,挺意外這次是你過來。”
俞明川微笑着說:“還和以前一樣,很熟悉。”
“這是會議議程。”會場負責人給俞明川遞上了會議議程表,俞明川接了過去掃了兩眼,說了一聲謝謝。
“對這次參會的幾個項目了解多少?”
俞明川回答道:“上周去‘啓明’項目實驗室了解了基本情況,也和鄭教授聊了很多。”
程蒙聽着,腦子裏頓時像過了一道閃電,把什麽都給串聯了起來。
實驗研究雖然一直深居象牙塔內,但從來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尤其像他們這種生物實驗,每一次實驗進展,背後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
實驗設備、實驗試劑、實驗員的生活津貼,這些都是錢。所以,實驗室除了依賴于國家每年的補貼外,也在想辦法吸引投資。博遠公司便是他們這個項目最大的投資人之一。
程蒙從實驗室的八卦裏偶然聽說,博遠公司的管理層前些日子發生了海嘯般的人員調整,可能會對他們今年的投資産生一點的影響。原來這個——“海嘯般的人員調整”——指的便是俞明川,那天那個出現在實驗室稍縱即逝的影子,并不是她的錯覺,那個人就是他。
作者有話說: 謝謝讀者“阿蘅”,灌溉營養液+12020-05-01 03: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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