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實驗室後,程蒙的日子不怎麽好過。

俞明川提前離開, 沒給鄭周元機會私下講解他的實驗成果, 這讓他鄭周元對這筆投資的不安全感像剛過暧昧期的女朋友一樣強烈。

他脾氣暴躁異常,在實驗室發了一通又一通的脾氣, 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大罵——“我要實驗數據分析結果整理成報告,下周一早上, 送到我桌子上,而且報告必須寫明考察結果!誰不好好幹, 誰就給我滾蛋, 你們這群沒用的小笨蛋!”

導師一聲令下, 實驗室周末便像是過年。程蒙和師兄師姐們在實驗室裏連泡兩天,所有人都蓬頭垢面, 沒工夫洗頭洗澡,一身汗臭。他們的一個師兄更是悲慘, 因為整整兩天兩夜沒回家, 被女朋友以為出軌了, 在電話裏一哭二鬧三上吊, 差點分手。

最後一天,程蒙拿換洗衣服的“出關”, 整個人都是漂浮在空中的,踩不着地。

程蒙被摧殘了這麽久,在對俞明川五味交雜的感情裏,忍不住還多一分“怨恨”——要不是他閑着沒事幹,提前離場, 也不會讓導師如此大發雷霆,将他們這一幫小喽啰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腹诽完,那久違的,像針紮似的細微情愫,又再次熟練地襲上心頭,她機械地将衣服塞進自助洗衣機,投入硬幣,按下開關鍵,怔怔地對着不停轉動的滾軸發呆。

是多少年?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整整七年,這七年裏,程然在哪裏?她經常對她暗示自己過得很好,身邊有愛她關心她的男友,于是程蒙默認那個人就是俞明川。所以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是如膠似漆,還是分分合合?俞明川為什麽回來了而她卻沒有,他們吵架了麽?情人之間有一個七年之癢,那麽陌生人之間呢?

程蒙無端揣測着與她無關的這七年,她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她覺得自己又變成了那個蜷縮在被子裏,不斷淚流的小女孩,那只她曾經打算送給俞明川的劍一樣的鋼筆,她早已不知道弄到了哪裏,可那刀鋒一樣的鈍痛,卻熟悉得讓她再次渾身戰栗。

程蒙靠在嗡嗡轉的自動洗衣機前,忍不住掏出手機,點開俞明川的聊天頭像,那裏是空白的。

回去之後,俞明川什麽也沒有說。

周末程蒙回了一次家。如今的春華街,早已不是七年前那條狹窄的小巷。他們家撞了大運,被劃進了市政府重點開發地段,身價飛漲的同時,幾個從Z中畢業的學生當了網紅,接着新媒體的勢力,一下将“旺旺火鍋店”炒成了當地有名的網紅店,他們的宣傳語是——你以為你吃的是火鍋?不,你吃的是青春。

杜鳳抓住了機會,她精明又能幹,推着許國強掏出這些年來的積蓄,又去銀行貸了一筆錢用來紅紅火火地翻新店鋪、改良菜品,讓一家小小的家族經營的小飯館在連鎖火鍋店大肆擴張時依然屹立不倒。

正中午的火鍋店人頭攢動,十二點剛過,火鍋店門外紅色塑料椅便擺了出來,坐滿了等着叫號的食客。

“呦,蒙蒙回來啦。”剛進店門,就聽見大周爽朗的大笑。大周穿着一件黑色斜條紋西裝,牛仔褲,正拉着幾位點了一大桌菜的老主顧拉家常。

大周年紀大了不少,他最明顯的變化就是——頭發少了,發際線倒退成M形,兩鬓夾雜了白發。他跟着許國強混了這麽多年,到今天也算是混出了頭。今年他自立了門戶,也開了一家火鍋店,賺了個盆滿鍋滿,還開上大別克,現在被杜鳳搭線相親,對象是個比程蒙只大兩歲的漂亮小姑娘。

大周笑眯眯迎接程蒙,他上下打量程蒙一下,嘁了一聲,立馬擠兌起程蒙道:“蒙蒙,你說說你,是不是這兩天又熬夜啦,瞧瞧你那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我能怎麽辦?我們導師一向女的當男的用,男的當騾子用,”程蒙在外面跑出了一身汗,鑽進空調房裏貪涼,抱着一大杯加了冰塊的酸梅湯咗着吸管喝。

“有黑眼圈也漂亮。”大周将刷錢的POS機遞給服務生送去櫃臺,又給程蒙添了一碗加滿了冰塊的紅糖芋圓加燒仙草和糯花生米,說:“你們導師也是,就知道趕着你們幹活,也不見幫忙張羅張羅你們的個人問題。”

程蒙一口紅糖水差點噴了出來——這到底是什麽世道,上哪兒哪兒都碰上催婚的。

她擱了筷子,對着脖子扇風,說:“大周,你還好意思說我,當年你要錢沒錢,要身段沒身段,我媽天天罵你,你不敢啃聲,在我面前長籲短嘆,以淚洗面,我哪次不是好好勸你?現在好啦,自己終身大事定下來了,倒将壓迫轉移到我身上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做人可不能這麽落井下石。再說了,當年是誰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說不要早戀的?”

大周嘁了一聲,大拇指按在程蒙的腦門上,恨鐵不成鋼地說:“早戀?你還早戀?再不戀你都黃昏戀了!”

“痛!”

到底怎麽回事兒啊?”大周将腦袋湊了過來,手圈在耳朵邊圍成了小喇叭,“你偷偷告訴我實話,我保證不告訴你媽。”

程蒙将喝空了的玻璃瓶往桌上一推,舒服得嘆了口氣。

“我爸呢?”程蒙左顧右盼道:“他叫我今天來取東西。”

“老程一大早走啦。”大周說,“進貨去了。”

程國強雖然已經從小老板變成了大老板,但依然改不了當年做生意的那些小習慣。火鍋店的火鍋料一定要親自過問,二荊條和小米椒,他都要放在鼻子下面嗅嗅,就這麽一嗅,他就能知道采購部的人沒有诳他錢。

“哦那事兒呀,”大周從褲子後口袋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單子,耷拉着嘴角說:“能什麽大事?還不就是又心疼他們寶貝女兒啦?喏,給留了個單子,要你又給程然寄點東西。”

程國強和杜鳳總是擔心程然一個人在異國受委屈,不好好吃飯,于是隔三差五地要給程然一箱一箱寄東西。昨天晚上程然一個電話來,說特想吃國內的零嘴,饞得受不了,偏偏她點名要的那些東西國外沒直營,只能從國內買好了然後寄過去。

程蒙掃了一眼紙條,這次東西有些多,估計要用車子拉,便說:“大周,把你那輛別克借我開開呗。”

“臭丫頭!”大周氣得對程蒙吹胡子瞪眼,“你想都別想!”

大周有兩個大寶貝,一個是他那還沒過門的寶貝未來媳婦,另一個就是他的那輛寶貝別克小轎車。

別克小轎車是他剛開店那會兒買的,當時要運貨,總借別人的車不方便,大周扣扣搜搜,對着自己兜裏那點鋼镚幹瞪眼,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買了這麽一輛車。新店剛起步,由零到一,中間種種,着實不易,現在大周功成名就,小轎車也就光榮退役了,但他對這輛飽經風霜的小車深情不改,管它叫“小老婆”,大老婆不讓人摸,小老婆自然也不讓人摸。

“我車剛做了保養!”大周說。

他本就對程國強和杜鳳偏心心懷不滿,這下更是大發牢騷,“寄什麽寄,程然她在美國又不是在外星球,有什麽買不着的非得寄?要寄讓你爸自己寄去。

“你爸媽怎麽還這樣?程然多大個人了,在國外這麽多年,學費幾十萬幾十萬的交,她再也能勤工儉學了吧?不說怎麽往家裏寄錢孝敬父母,怎麽也該能自立更生,怎麽還動不動要家裏給她寄錢?你當年讀大學,學費都是用獎學金付的呢!”

“算了,”這事沒什麽好說的,程國強和杜鳳手裏的錢是他倆自己大半輩子掙的,他們愛怎麽花怎麽花,愛給誰花給誰花,她管不了也不在乎。程蒙對大周攤開手掌,說:“鑰匙給我!放一百個心!我科目二好得很,不會把你車怎麽樣的。”

“我信了你的邪。”大周吹胡子瞪眼,“你那破技術,給你發了駕照是那天你們教官沒張眼。”大周死活不肯,要跟程蒙一起去,但店裏生意太紅火,實在抽不開身,最後還是把鑰匙給了程蒙。

程蒙開着車去了超市,按着單子買齊了兩大包東西,中途又接到杜鳳的電話,要她回一趟家。程蒙調轉方向,繞了百來米路,回家裏去。

到了家裏,杜鳳在門邊守着,一等程蒙來,立刻神神秘秘拖着一紙盒出來。

她不假他人手,親自将紙盒抱上車後箱,然後摸着一腦門的汗,一驚一乍地拍腦門對程蒙說:“瞧瞧我這記性,真的是年紀大了,總忘事兒,差點把這茬忘了。這箱子,你一道寄過去吧。”

杜鳳故作輕松,企圖将話題轉了過去,避而不談這箱子裏面裝了什麽。

程蒙雙臂抱在胸前看着杜鳳演戲,不由有些好笑。

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杜鳳心裏的算盤她看得清清楚楚。程蒙開門見山道:“媽,國際郵寄查的很嚴,你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麽,到時候都要打開一樣一樣看,您現在封得再嚴實也沒用。”

杜鳳臉頓時黑了,被程蒙這話氣得不輕。她就是不喜歡程蒙這張嘴,太厲害,得理不饒人。“什麽嘛,”她一百個不情願地,慢吞吞地将箱子上纏得嚴嚴實實的封條撕了,打開給程蒙看,說:“怎麽我寄什麽還要管啊,管得這麽寬,太平洋警察!”

箱子打開,裏面裝着一件白色棉大衣,不知是不是什麽大品牌,一看就價格不菲。大衣料子很厚實,能抗風,還很輕軟,華盛頓的冬天下好多雪,又是那麽的寒冷,穿這件衣服再合适不過了。

程蒙清楚杜鳳做什麽要藏着掖着——這是樣好東西,她不放心,怕程蒙半途給扣下自己穿了。

程蒙正想冷笑,譏諷杜鳳一句——您這東西,我不稀罕得穿,程然也不稀罕得穿,你寄過去,她轉頭就給你捐了。

這傷人的話還沒說出口,程蒙卻看見杜鳳腰杆雖然挺得筆直,但耳根卻冒着紅光,在她面前畏縮地低着頭,倒像是被抓着做了錯事的孩子。

程蒙反而替杜鳳感到難過了,她将雙開的紙盒蓋好,嘆了口氣,說:“等東西寄到了,程然會跟您說的。”言下之意,給程然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會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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