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更)
程蒙開着大周的小別克車去郵局。周末郵局人不多,冷氣開得很足, 三個工作窗口開了兩個。
程蒙抱着那兩只巨大的紙箱子狼狽不堪地上臺階, 箱子壓得她搖搖欲墜。
“小心!”一位年輕的郵局工作人員連忙跑過來幫忙,從她手上将紙箱子接了過去。
年輕男生應該是郵局的工作人員, 穿墨綠色制服,胸口有紅色志願者标志, 他的手臂很結實,托起紙箱的時候, 上臂的肌肉緊繃得像石塊, 男生天生一雙笑眼, 樂呵呵地評價程蒙:“你小小一人兒,怎麽拿這麽多東西!”
程蒙正想反唇相譏她哪兒“小”了——她不穿高跟鞋身高可是标準的170, 可嘲諷的話到了嘴邊,對上這個至少一米八五、大個頭、臉黑黢黢的年輕男生, 一下沒了底氣——“謝謝。”程蒙客氣道。
男生勤快地幫程蒙将東西搬到了室內, 說:“這麽多東西, 你要寄哪兒去的?”
“華盛頓。”
“美國的那個嗎?”
“中國應該沒有這地吧。”
“怎麽沒有, ”男生嘻嘻哈哈道:“小姐,您可以出去打聽一下, 咱們隔壁縣就有個叫華盛屯的。”這個“您”字,用得倒是很有靈性。
男生開完玩笑,言歸正傳道:“寄美國的東西要走國際航空,去第三個窗口。”
程蒙被男生領着去三號窗口排隊。他撓了撓頭,替程蒙對着長長的隊伍發難道:“今天周末, 所以來的人很多。”
“沒關系。”程蒙說。
“好多東西呀,”男生又問,“這些是寄給誰?男朋友嗎?你男朋友也太幸福了!”
“不是,”程蒙笑笑:“寄給我妹妹。”
“妹妹?”男生眼前一亮,興高采烈道:“親妹妹還是親戚家的?我就一直想要個妹妹來着。”
“親妹妹。”程蒙回答。
“不對呀,”男生說:“看你的年齡,應該和我一樣是獨生子女才對。難道,難道你比我大很多啦?”
“不是,”程蒙說:“雙胞胎妹妹。”
“哇。”男生和很多人一樣好奇,“雙胞胎妹妹,真的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嗎?”說話的時候,他黑黝黝的臉上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探照燈似的在她臉上看來看去。
“是的,一模一樣。”程蒙聳肩,将沉甸甸的箱子從男生手裏接了過去。
“這麽多東西,你男朋友怎麽也不來幫幫你,可真不夠紳士。”男生笑眯眯地說。
程蒙便開玩笑道:“我要如何向一個不存在的人請求幫助呢?”
男生哈哈大笑起來,說:“其實你不用拿這麽多東西來的,給我們打個電話,上門取貨。喏,給你個宣傳冊,到時候按照上面的步驟來就行,總比你哼哧哼哧地跑來要輕松。”男生說道,遞給了程蒙一張宣傳冊。
“謝謝。”程蒙說道。
漫長的隊伍緩緩挪動。終于輪到程蒙了,她前往三號窗口辦理手續,大廳又有新的客戶進來,年輕男生便也離開接待。
稱重、過安檢,在箱子上貼标簽,填寫清單和地址。為了安全,帶電池的電器和熟食是郵寄不了的,于是程蒙又撿了紙盒,将保鮮膜裝的熟食和小電風扇調了出來。
稱重的工作人員見程蒙忙活得滿臉是汗,忍不住說:“美國又不是火星,人家那兒什麽沒有的啦?還要你這麽一樣一樣地寄?”
程蒙笑笑沒說話。這道理她懂,可杜鳳怎麽會懂?杜鳳生怕程然在國外受了一丁點的苦,沒将整個家給她寄過去已經算好的了。她也跟杜鳳說,有些東西是寄不了的,可杜鳳哪裏會信,反而覺得是她嫌麻煩,不肯幫家裏這麽一個小忙。程蒙沒辦法,只能做給杜鳳看,把她精心裝好的東西帶去郵局,再将寄不掉的原封不動帶回去。
寄出去好後便到了下午,程蒙回到車上,随手将表單和宣傳表塞進了手提袋裏,她在手提袋裏搜車鑰匙,車鑰匙找到後,又意外發現,那張宣傳冊和回執單裏多夾了一張多紙——紙片上用黑色水性筆斜斜的寫了一串數字,十位數,是一個電話號碼。
郵局的工作電話已經印在了宣傳冊上,所以留電話給她的原因不言而喻。
最近不知是怎麽了,到處都是催婚信號。
程蒙搖搖頭,嘗試着回憶這個殷勤陽光的大男孩的模樣,卻發現她竟然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随手将紙條塞回手提袋裏,又在駕駛座裏枯坐了一會兒,然後還是從手提包裏翻出了手機,給程然打了個電話。
程然和她隔了十二小時的時差,她這邊是豔陽高照的正午,而程然那邊正是寂靜無人的夜半。
“喂?”程然接了電話。話筒裏,程蒙聽到了程然懶洋洋的哈欠聲,除此之外,還有低沉的男人的咒罵聲。床板吱呀呀地搖晃,有人下來了,噠噠地在地板上走路,緊接着,又是一陣噼裏啪啦扔東西的聲音和嘩嘩的流水聲。
程蒙敏銳地聽到話筒那邊的動靜,問程然:“我是程蒙,你那邊現在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的……”程然語調虛了幾分——“倒是你,這個點打電話給我做什麽?我這邊都半夜了。”
經過這些年的磨合,她和程然的關系變得不好不壞,她依舊不怎麽愛這個妹妹,但卻能公事公辦地好好說話。
程蒙一手扶着方向盤,說:“爸媽讓我給你寄了東西,有些零食,都是你愛吃的。媽還給你特意準備了一件大衣,天氣冷的時候能穿。”
“哎呀,”程然不高興地埋怨:“怎麽又給我寄衣服啦?是不是又是那種又沉又笨的厚外套?之前不是寄過一次了嗎?我都跟媽說過多少回了,華盛頓沒她想的那麽冷,室內都有暖氣,暖和着呢,誰稀得穿那麽醜的外套啊。上次的那幾身,我就一次沒穿,擱屋裏占地方,我都準備捐掉啦。”
想來杜鳳是老早防着她會貪程然的這幾身衣服,于是之前就自己上郵局寄過,只是她跟許國強兩人既看不懂英文,又不懂美國前後颠倒的地址順序,在郵局裏耗了半天才将東西寄出去,于是受夠了白眼,這次才勉強讓程蒙來。
程蒙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她沒打算告訴程然杜鳳是怎麽寶貝這身衣服。她等程然抱怨完,問:“爸媽一直念着國慶想過去看看你,他們簽證的材料什麽時候能準備好?”
程然被問住了。她壓根不想父母來,所以辦簽證的事兒,她能拖就拖。且不說兩個年齡又大、還不懂英文的老人在異國他鄉多難照顧,就說那跟她平攤房租的外國男朋友Tom第一個不會同意。Tom脾氣暴躁得很,一有不順他心意的事情,便在家裏大吵大鬧,若讓爸媽知道了,免不了要起沖突。她可不想Tom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她翻臉,她的綠卡就指望他了。
程然側耳聽了聽水聲,含含糊糊搪塞道“簽證材料呀,那玩意兒麻煩得要死,我現在在準備呢,國慶?國慶恐怕是去不了的。”
程蒙打斷道:“探親假如果有你這邊的證明,應該不難。”
程然一時語塞,用來诳爸媽的話來诳程蒙可一點也不好用,她憤憤然,又不好發作,只能指桑罵槐地大呼小叫道:“真不知道爸媽每天在家沒事幹查了什麽假新聞假攻略,程蒙,爸媽年紀大了,少讓他們上網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免得被騙了!他們不知道事,難道你也不知道嗎?簽證當真那麽好辦,大家不都上美國不走了?你們再等等吧,我又不是不想你們來看我。我會辦的,就是最近真的好忙,要寫論文,一堆project,馬上deadline了……再過段時間吧,再過段時間我去大使館辦……”
“程然……”
電話那頭,又傳來沙沙的雜音,有人過來了,應該是個男人,低低的喘着粗氣,他對程然嘀咕了幾句,說着語速飛快的外國話,最末的氣音黏糊糊地噴在話筒上。
程蒙還想開口,程然那邊已經匆匆将電話挂了。她耳朵聽着話筒裏傳來的嘟嘟的忙音,眼睛毫無焦點地直視着前方。
她本想問問程然關于俞明川。
她和俞明川的那幾年究竟是怎麽樣的,為什麽在俞明川人生最重要時刻之一,她卻不在那裏?他們那麽早就分開了嗎?是因為什麽分開的?程然為什麽只字不提?
她默默地回憶,卻發現即便在程然的竭力營造的世界裏,俞明川的影子也少之又少,他們最緊密的交集似乎終止于高中畢業俞明川遞出情書的那一天,再之後便僅僅只有華盛頓這座城市将他們聯系在了一起。
可是一座城市是多麽的浩大,而城市中獨立的一個人又是多麽的渺小,兩個人想建立起微弱的聯系是多麽的艱難。
程蒙突然覺得,這些年俞明川其實和她一樣的孤獨。
她的思緒雜亂無章地飄散着,指尖微微發抖,無意識地想抓住點什麽讓她能夠安靜下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她恍然大悟為什麽有的人會抽煙,因為這樣在困頓無措的時候,手指有些事情可以做。
“小姐,”一位交警走了過來,敲了敲程蒙的窗戶:“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程蒙連忙發動機車火,說:“抱歉。”
作者有話說: 謝謝:
讀者“我都要自閉了”,灌溉營養液+102020-05-06 20:42:54
感謝支持!
為了讓我們俞哥快快出場,
今天後面還有一更,
麽麽噠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