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掉馬

皇帝選妃一事并沒有耗費太多時間, 沒用幾天就已經落定。慕疏風倒是沒有插手此事, 畢竟後宮之人還幹涉不到前朝朝政,他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尤其是當他已經決定放棄這個小皇帝的時候, 更沒有必要教導小皇帝去“遠小人”。

少了慕疏風的管教,小皇帝便一日比一日放肆了, 也不再繼續聽崔景行授課, 每日在後宮厮混, 就連上朝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崔景行并不喜歡這個皇帝,但是皇室血脈稀薄,看着當朝皇帝如此堕落,他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惱火郁悶, 有心想請慕疏風約束皇帝一二,但慕疏風一日比一日忙,幾乎見不到什麽面。

如此過了一個多月, 崔景行終于在街上與慕疏風偶遇, 這一天他正打算去方府看望方齊, 沒成想看碰見慕疏風站在一棵柳樹下低着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麽。

“慕大人。”崔景行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慕疏風轉身看向他,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

崔景行掃了一眼慕疏風的腳下,一群螞蟻圍成了一個圈似乎在交頭接耳,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慕府留宿時, 半夢半醒見到的那群說話的螞蟻。崔景行腳步微頓,先帝在世時,慕疏風還不是一朝宰相, 而是通曉玄學陣術的國師,那麽那天他看見的會說話的螞蟻,真的僅僅是錯覺嗎?

過去崔景行不相信鬼神之事,但自從與含羞草這個小妖精相識,他就不得不信了。

慕疏風見他不說話,便問道:“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崔景行不是來找他的,但此時也不好回絕,想了想便默認下來,“大人,皇上這幾日未曾召下官去授課。”

慕疏風神色淡淡道:“那便不必去了。”

“可......皇上終日沉溺于後宮,終究于國不利。”

慕疏風忽然反問道:“三國鼎立,緣何蜀漢先亡?”

是蜀漢不得民心嗎?是蜀漢人才不濟嗎?崔景行是一個史官,做史官的前提就是飽覽群書,他自燃知道蜀漢之亡,亡于後主劉禪,慕疏風不會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慕疏風已經有了不臣之心?想要将皇帝廢掉?可若真是如此,又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崔景行心中驚疑不定,突然有些後悔過來打招呼了。

慕疏風似笑非笑道:“看來你也不是一個真書呆子。”難得看到這老狐貍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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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行端着架子,呆呆地說道:“下官不懂大人這話是何意。”

“我能和你說,自然不怕你和別人說。”慕疏風道,“普天之下,誰不知我是一個‘亂臣奸佞’,你同別人說我沒有謀逆之心,他們才不會信。我只是好奇,你身為史官,又該如何評價我?”

崔景行道:“下官只是一個史官,自當盡史官之責,一切當以事實秉筆直書。更何況大人行事從不會顧及他人評價,下官怎麽評價重要嗎?”

慕疏風沉默不語。微風拂過柳梢,襯得他單薄的身影愈顯寂寥。

半晌後,慕疏風終于開口,“不重要。”不管崔景行怎麽評價,他都不會改變主意,可他為何想要聽聽崔景行對他的看法呢?難道真僅僅是因為那與故人球球相似的容貌?

慕疏風在心裏否定了這個理由,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崔景行與球球是兩個不同的人。或許是因為他以另一個身份與這個書呆子相處的太融洽了......原本從來不曾想過會有人理解他、支持他,崔景行卻突然闖進他的世界,這是一個聰明的人,也是少有的對他很好的人,讓他難免會産生一些錯覺,好像這條路上終于能有一個人會理解他,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他的癡心妄想。

反正他永遠被人唾棄、辱罵,也不差史官這一兩筆。

慕疏風神色如常道:“你不必惶恐。我既然答應過你,支持你修撰史書,無論何時都不會食言。”說罷,他轉身走了。

崔景行望着慕疏風的背影,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心裏突然好像憋着一口悶氣,堵得他難受至極。

樹下的小螞蟻們聚在一堆瑟瑟發抖。

直到慕疏風離開許久後,崔景行才回過神。地上的螞蟻還沒有離開,它們聚成一團,頭上的小觸角點來點去,似乎在議論什麽事情。

崔景行半蹲下來,盯着它們觀察了半晌,“你們也會說人話嗎?”

所有的螞蟻剎那間僵住,片刻後飛快地往樹洞裏跑。

崔景行眼疾手快抓住一只螞蟻,“看來是會說話。”瞧這群螞蟻的樣子,活脫脫的此地無銀。

那是一只紅色的螞蟻,只有半個指甲蓋那麽大,不斷揮舞着幾只腳。過了一會兒,見自己裝傻無望,哭喪着問道:“你到底是什麽妖怪?”

崔景行沉默一瞬道:“含羞草。”

紅螞蟻愣了下,“你也是含羞草?你和方才那個大魔頭是什麽關系?”

“大魔頭?”崔景行掃了一眼慕疏風離開的方向,“你說的可是慕大人?”

“廢話,若不是他把我們召來,我又怎麽會淪落到你的手裏?”

崔景行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幾分,他屏住一口氣,眸光微動,“你方才說的是‘也’,難道那個大魔頭也是含羞草妖?”

紅螞蟻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它尖叫一聲,連忙反駁,“不是我說的!”

那就是它說的了,崔景行的心跳無法平複,反而呼吸都亂了起來,世界上當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嗎?慕疏風居然也是含羞草妖?他不相信與慕疏風與小妖精沒有關聯,難怪慕疏風的身形和小妖精的人形十分相似,難怪最近慕疏風對他十分熟稔親近.......可慕疏風的性格與小妖精未免相差太多了。

不過崔景行并沒有在性格差異方面思索太久,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不也是習慣了在人前僞裝嗎?可慕疏風若真是小妖精,那他方才的回答未免有些過于冷漠無情了,也不知它在背地裏會怎麽委屈,崔景行想到這裏懊悔已經掩蓋住了驚訝。

紅螞蟻一直在注意崔景行的表情變化,它見崔景行很快就冷靜下來,有些納悶道:“你好像并不怎麽驚訝?”

崔景行的腦子裏浮現出許多念頭,一時在想慕疏風扮成小妖精潛伏到他身邊到底是何用意,一時又在想慕疏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心不在焉地回道:“驚訝并不能解決問題,有驚訝的時間,不妨用來思考。”

“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啥,但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所以你能把我放了嗎?”

崔景行笑了一下,原本就十分俊美的臉更加光彩奪目了,“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是答得好,我就放了你。”

紅螞蟻糾結地握起了前足,兩根觸須一晃一晃,“好吧。”

“方才慕大人在和你們商讨什麽事情?”

紅螞蟻道:“大魔頭在和我們打聽一件事。”

“打聽什麽?”

“這是第二個問題。”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回答了。

崔景行道:“那我就再問一個問題。”

“你方才說你只問一個!”

崔景行輕輕彈了一下紅螞蟻,“我為刀俎,你為魚肉。”

“.......”它早該知道,和大魔頭認識的人能是什麽好人,恐怕它今日要折在這裏了,紅螞蟻一邊抽泣一邊道,“他在打聽皇室血脈,想要找一個年齡在六歲左右、被人忽視、頭腦聰明的皇室血脈。你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崔景行立刻明白了慕疏風的用意,對方這是想要另立新皇,他還以為慕疏風想要自己做皇帝,不過若慕疏風真是含羞草妖,也的确做不了皇帝。

其實他也并不在意誰做皇帝,只要國泰民安就好。崔景行不習慣輕易袒露自己的心聲,但小妖精是個例外,它以另一種姿态強勢介入他的人生,短短幾個月就成為了崔景行一生難得的知交,很多崔景行不願意在人類面前展露的東西,全都在小妖精面前一點一點顯露。

崔景行放下紅螞蟻,怔怔地望着前方,方才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他突然覺得自己有必要和慕疏風重新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他并不對此行徑痛恨鄙夷。不過登門拜訪未免有些刻意,“看來得等他變成含羞草再談談了。”

思及此處,崔景行也沒了繼續探望方齊的心思,轉身便回家了。

夜半時分,刺骨寒風從窗戶縫鑽進來,崔景行等了大半夜也沒見含羞草妖回來,他坐在燈下哆嗦了一下,猶豫許久放下手裏的書,起身推開窗戶。

一股寒風卷着初雪撲向崔景行的臉,窗外月光皎潔,與白雪相映,襯得夜晚都明亮幾分。一顆嫩綠的小草縮在牆角,在白雪裏十分醒目。

崔景行指尖微抖,盯着小草望了良久,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出門走向牆角。

見崔景行出屋,小草往雪地裏縮了縮。

崔景行把它挖出來,含羞草的葉子都耷拉了,看起來比上次見面還要凄慘,“怎麽不進屋?”

小草抖抖抖,看樣子被凍的不輕。

崔景行趕緊把它塞進懷裏,匆匆回屋,不大好使的左腿走快了一瘸一拐。

進屋後,崔景行突然想起來,這小草已經不單純是一只含羞草妖了,它還是在朝堂上獨斷專行的慕宰相。崔景行的身體僵硬一瞬,小草從他懷裏跳出來。

“咳。”崔景行回過神,突然不知該怎麽打招呼了。

小草不知崔景行心裏怎麽想,它跳到崔景行身上,噼裏啪啦地一頓抽打,把崔景行身上的雪給拍下去,心道,不穿外衣就跑出去,這書呆子不會真呆了吧?于是小草又在崔景行的腦袋上狠狠拍了兩下。

崔景行被拍的有些發懵,暈頭轉向地被小草牽着頭發上了床。

将崔景行安頓好,小草鑽進崔景行的被窩裏,卷着一縷頭發紮進了咯吱窩裏,不停地扯着,看樣子心情很不好。

崔景行看着小草這熟練的動作,半晌後也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該怎麽說,如果直接點明慕疏風的身份,依照對方以往的作風只怕是要惱羞成怒.......看來只好将計就計陪着慕大人裝瘋賣傻了。

“今日我見到了慕大人。”

小草突然不動了。

崔景行繼續說道:“當朝皇帝昏庸無能,如今慕大人在朝還好,若有朝一日慕大人退隐歸田,只怕朝堂就亂了套了,如果能另立明君倒也是一件好事。可惜皇室血脈稀薄,只怕明君也不是那麽好尋的。”

慕疏風聽完崔景行的話,心中的郁氣頓時散了不少,情緒也不像白日裏那麽低落了,他差點忘了崔景行在外面一直僞裝成忠君愛國的書呆子,又怎麽會輕易坦露心跡?也只有對他這個含羞草原型才能顯出幾分真情。

小草葉的葉子立了起來,一搖一搖地看起來十分愉悅。

但沒過多久,慕疏風卻覺得更加郁悶,難道他一朝宰相的身份還比不上一個妖怪嗎?這書呆子寧可和妖怪相交,也不願與他多來往。

小草葉子突然用莖抽了一下崔景行的臉,翻個身跳到花盆裏不理他了。

崔景行的眼淚都快被抽出來了,他郁悶地揉了揉臉,話都說開了,怎麽還打他?這慕疏風果然是喜怒無常,即便變回了原型也是本性難移,他怎麽會覺得慕疏風與小妖精的性格不一樣呢?明明像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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