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天

清晨的第一縷照在白色的床單上,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兒皺了皺眉,白透無暇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吹彈可破,她嘴唇蒼白, 嘤咛了聲才緩緩睜開眼睛。

光亮刺眼, 她又阖上眼睛,隔了會兒才慢慢睜開,适應了外邊的光芒。

黎冬的手往前探了探, 冰涼的手指探到一個溫暖的物件。

還會動。

她低頭看, 是一顆圓腦袋, 她的手指碰到的是對方的手指, 她又把手指收了回來。

在那一瞬間, 那人睜開了眼睛。

手飛快抓住了她的手指,黎冬又縮回去, 嘴角彎起笑了一下。

她說:“我做噩夢了。”

蘇原只是輕呼吸了一下, 兩只手并在一起搓了搓自己的臉,這才清醒了些。

“不是噩夢。”蘇原說:“你經歷了一場生死劫。”

黎冬哦了聲,沒什麽反應, 只是又閉上了眼睛。

她開始回憶昨天那刺痛的感覺,從身到心,害怕恐懼寒冷, 所有人類最極端的情緒在那一瞬間混雜在一起, 讓她只有一個沖動:就這樣吧。

不如死亡。

死亡是一切噩夢結束的終點。

“我睡了多久?”黎冬低聲問。

Advertisement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蘇原也壓低了聲音, 黎冬看向側邊,隋娅正在小床上蜷縮身體睡着,身上蓋了一個薄被,還有一件黑色的外套。

一看就知道是蘇原的。

見她的目光望過去,蘇原急忙伸手把外套拿走, 拉鏈不小心打到了隋娅的臉。

隋娅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句卧槽随之而出。

她先下意識翻了個身,然後又翻了過來,五秒之後,她忽然鯉魚打挺式地坐起來,目光緊緊盯着黎冬。

“啊啊啊!”隋娅喊道:“你終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說着就要往床上湊,打算去抱她,結果被蘇原伸手攔住,“她還沒好。”

隋娅這才停了下來。

病房裏忽然安靜下來。

三個人看來看去,眼睛滴溜溜轉着。

最後還是黎冬打破了寂靜,“她們是誰?”

“一群傻逼。”隋娅提起來就生氣。

昨天在衛生間找到黎冬時,她的心在一瞬間都跳停了。

黎冬就那麽靠在衛生間的隔板上,面色蒼白,渾身濕漉漉的,找不到任何一塊幹淨地方,她閉着眼睛一言不發,但是身子時不時的抽搐幾下,讓人害怕。

然後蘇原背着她從衛生間跑出來,隋娅給120打了電話。

送到醫院來以後,黎冬已經發了高燒。

到了後半夜,燒才退下去。

她們還沒有時間去查,到底是誰把黎冬關到廁所裏的。

反正許真真逃不了,但按照許真真的性格,多半也是被人脅迫。

“是三中張也和咱們學校付佳聯合搞得。”蘇原悶聲開口,“昨天去圍堵黎冬的是付佳,找你的是張也。”

“為什麽?”黎冬問,“我有做什麽她們看不慣的事兒嗎?”

“沒有。”隋娅拍了拍黎冬的肩膀,“她們是沖着我來的。”

黎冬皺眉。

衛生間裏的那段對話湧入腦海。

但她着實想不到一向八面玲珑的隋娅怎麽會得罪她們?更何況隋娅才轉來兩個月,平常基本上都跟她在一起。

隋娅明白她的意思,朝着蘇原努了努嘴,“還不是因為這位哥哥。”

蘇原瞟了她一眼。

“你看我幹什麽?”隋娅冷哼,“看我,我也要說。你不就是臉好看了一點兒嗎?其他的哪兒好了?那幫女的是瞎了還是怎麽?為了你來找我的茬,還禍害黎冬!我真的!!!想打人!”

“你去。”蘇原平靜地說。

黎冬這才聽明白,原來是蘇原惹得桃花債。

她沒說話,只是抿了抿唇望向窗外。

醫院裏的花開了。

白的黃的花團錦簇。

沉默過後,她忽然平靜地說:“等過幾天,你們能帶我去找她們嗎?”

隋娅和蘇原都楞了一下。

兩個人雖然平時經常争吵,但在這件事情上卻達成了一致的觀點:瞞着黎冬,替她報仇。

在他們眼裏,黎冬不是個能打架的人。

她只适合做乖乖女。

隋娅猶豫着說:“你找她們要做什麽呀,難不成要去打架嗎?”

“不。”黎冬看向隋娅,目光堅定,“我只是不想讓自己……”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再懦弱下去。”

以往她害怕、膽怯、退縮,但發生在她身上的暴力并沒有任何減少。

如今她想站出來,勇敢的和這些暴力的行為說不。

***

退燒之後,黎冬就可以出院了。

正好是星期六,蘇原和隋娅一起把她送回家,然後叮囑她喝了退燒藥,看着她到房間休息,兩人才離開。

黎冬躺在床上,腦子一片清明。

在醫院裏睡多了,回來反倒清醒。

她幹脆坐了起來,坐在桌前然後拉開最裏邊的抽屜,拿出日記本。

她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趙秀然也是。

翻開空白的一頁,她的筆尖在紙上停了很久才寫下了第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惡意,來自于沒有理由。

黎冬從來不明白整蠱別人的樂趣來源于哪裏。

她不是施暴者,也未曾助纣為虐過。

她永遠站在施暴者的對立面,被欺負,被暴力傷害。

寫完日記之後,退燒藥的勁兒上來,她又在房間裏睡了一覺。

迷迷糊糊的總覺得冷,過會兒又覺得熱。

總之冷熱交替的感受并不好受。

再次醒來已是半夜。

她的手上又打着點滴,房間裏只有床頭這兒亮着昏暗的燈光。

點滴瓶裏還有半瓶。

滴答、滴答。

速度不快。

黎冬環顧四周,這就是她的房間。

但一個人也沒有。

恍惚之間,她覺得是自己做夢了。

于是閉上眼,又緩緩睜開,門忽然被推開。

她看向門口,蘇江剛好進來,見她醒了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不疾不徐的走進房間,然後坐在床邊,把她輸的點滴速度又放滿了一些。

黎冬舔了舔唇,一雙眼睛怯生生的看着他,悶聲喊了句,“哥哥。”

“還難受嗎?”蘇江問。

黎冬搖頭,爾後又點頭,吸了吸鼻子,帶着幾分委屈,“難受。”

蘇江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再睡會兒,等燒退了就好了。”

“嗯。”黎冬應。

蘇江給她把被子往上提,壓好被角,“睡吧,晚安。”

黎冬這一覺睡得很舒服,早上醒來已經快九點。

點滴已經卸了,有點兒口渴便去外面廚房找水喝,蘇江正在廚房裏做飯。

回頭看見是她,想都沒想的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是溫的。

“桌子上有藥,就着水吃了。”蘇江說。

黎冬:“哦。”

一個感冒,雜七雜八的開了七顆藥,一杯水都沒把藥全送下去,她又去接了一杯。

蘇江的飯也做好了,黎冬想過去幫忙,蘇江卻讓她在那兒坐着。

即便蘇江什麽都沒說,黎冬也覺得怵得慌。

主要是因為自己做了虧心事。

蘇江沒訓她,沒罵她,反倒是對她百依百順。

她試圖從蘇江臉上看出些什麽,但一無所獲。

那張臉一如既往沒有表情。

蘇江熬了米粥,軟糯可口,再配上清爽的榨菜,對于發燒剛好的她來說再适合不過。

一頓平靜無波的飯吃完,蘇江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又一言不發的收拾桌上殘局。

黎冬想動手幫忙,蘇江卻指了指椅子,“在這坐着,一會兒我想和你聊聊。”

黎冬:“……”

聊什麽?!

黎冬整個人猶如石化。

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她的腦子裏飛速閃過各種理由和借口,但都不适用于她。

等待的時光漫長又煎熬,平常蘇江收拾的很快,但今天像是刻意在給黎冬懲罰似的,足足用了十分鐘才收拾完。

黎冬緊張的手心都浸了一層冷汗,不停地舔着嘴唇,等到蘇江在她對面坐下,她又立馬低下頭去。

“說說吧。”蘇江那平靜無波的聲音響起,“為什麽會發燒?”

“就……”黎冬頓了幾秒,低聲嘟囔着回:“生病了。”

“晚上開着18度空調睡覺,你不生病誰生病?”

黎冬頓時擡起頭瞪大了眼睛,聲音在瞬間拔高,“有嗎?!”

“有。”蘇江篤定的回答,“我昨晚回來你就已經發燒了,房間裏冷的和冰窖一樣。”

黎冬:“……”

這可能是個手誤。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開了空調。

料峭春寒完全沒有開空調的必要,她可能真的是不小心摁到了遙控器。

“不過……”蘇江話鋒一轉,“你在學校……”

“沒有事。”黎冬飛速回答,“什麽都沒有發生。”

蘇江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不斷敲擊,發出咚咚的響聲,不算大,但錯落有致,每一聲都能完美的進入到黎冬的耳朵裏。

“被同學騙到衛生間。”蘇江不疾不徐,“然後關到廁所裏,一盆一盆的冷水倒在你身上,這可以算什麽都沒有發生嗎?”

黎冬心裏的那根弦,一瞬間斷了。

她很想和蘇江解釋自己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她有反抗有掙紮,只是那些人力氣太大。

她有狠狠地回擊,讓那些人怕她。

她打架沒有像上次一樣輸掉。

但她開不了口。

事實上,她膽小的像個袋鼠,縮成一團,什麽都不敢做。

蘇江:“當時你怕嗎?”

黎冬點頭。

“那為什麽不求救?”蘇江問。

黎冬沉默。

蘇江就那樣和她對峙着,如炬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

黎冬的心在——

咚,咚,咚。

她捂住自己的心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說:“如果求救,她們會變本加厲。”

撕扯頭發、衣服,讓你發出更痛苦的哀嚎。

蘇江似乎想起了什麽久久未言。

隔了許久,他說:“我給你報個拳擊班吧。”

“如果以後再有人欺負你,就狠狠地回擊。”

“這一次的仇,可以記到下次一起算。”

“那些傷害了你的,永遠不可以輕易原諒,不把他們打到怕,你以後會一直活在他們的陰影之中。”

黎冬的手緊緊握住桌角,爾後紅着眼睛用力點頭。

蘇江看她,良久之後,伸手在她柔順的頭發上摸了摸,然後輕拍了下,“出息。”

黎冬扁嘴,一副要哭的架勢。

蘇江又拍了一下她腦袋,“就這麽點兒出息了。”

黎冬委屈巴巴的看着他,腦袋半擡。

蘇江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語氣淡漠,“今天可以借給你懷抱。”

黎冬久久未動。

等到蘇江收回手臂時,她才飛快站起來撲到他懷裏,腦袋直接埋在他胸口,嗚嗚哭了起來。

其實當時她害怕極了。

冷水倒在身上就像冰碴子,又酸又疼。

蘇江的手臂尴尬的懸在半空,良久後慢慢收回去,拍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人在悲傷和快樂的時候,都需要一個擁抱。

蘇江溫聲說:“別怕。”

“都過去了。”

“以後,有哥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