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天
周一是清明節。
清明節的前兩天黎冬還在生病, 幾乎是在床上躺了兩天,發燒一直反反複複,早上醒來不燙了, 但一到晚上就複發, 蘇江跟着熬了兩個大夜。
等到周日晚上,黎冬吃過晚飯也沒再發熱,乖乖的喝過藥後一直沒回房間, 就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機不停刷, 眉頭皺起, 時不時望向蘇江的背影。
等到蘇江收拾完了, 她才支支吾吾地說:“哥哥你明天有事嗎?”
蘇江剛拍完一部戲, 距離進組還有一段時間,再加上最近狀态不好, 想在家裏歇段時間再出去。
“怎麽了?”蘇江随意坐在她對面, 給自己倒了杯水,“有事?”
“沒……”黎冬下意識否認,卻在對上蘇江目光時點了點頭。
蘇江表情依舊淡淡的, 沖她挑了下眉,示意她繼續講。
各路思緒往腦海湧來。
黎冬一時雜亂起來,但她還是深呼吸了口氣, 目光直視蘇江, 認真喊他, “哥哥。”
蘇江:“嗯?”
“明天……”黎冬說:“是清明節。”
蘇江愣了一下,眉頭忽然皺起。
在經過幾秒的思索過後,蘇江才低下頭勾唇笑了下,這笑中帶着幾分凄涼,“倒是把這事忘了。”
真不稱職啊。
趙秀然臨死都記得他的生日, 記得和他說最後一句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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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連清明都忘了。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下,沖着黎冬勉強地笑,“我知道了,你去睡吧,明天我跟你老師請假,咱們早上出發。”
“已經沒機票了。”黎冬低下頭,“而且,清明節是法定節假日。”
氣氛在瞬間尴尬了下。
黎冬想:早知道就早點說了。
黎冬真的不知道是蘇江忘了。
在她的概念裏,哥哥應當是無所不能的,是完美無缺的,他能幹脆利落的處理好所有事,哪怕是在複雜的家庭關系裏,他也是扛起風雨的那一個。
所以,這樣的人,怎麽會不記得一個清明節呢?
但恰恰,他不記得。
他太優秀太光芒萬丈,所以在許多時候,我們都忘了他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
他會笑,會難過,也會有忘記。
蘇江拿出手機看,确實沒有機票了,連半夜的火車票都只有硬座。
他皺了皺眉 ,關掉手機屏幕把它扔在桌上。
黎冬抿了下唇,“遲一天也沒關系的。”
蘇江搖頭。
那麽多年,趙秀然對他從沒遲到過。
有些愛已經錯過,但不能再一次次遲到。
“開車吧。”蘇江悶聲道。
然後他拿出手機打開地圖,從北城到恽縣走高速需要開近七個小時,如果明天早上走,去了也是下午。
趙秀然說過,恽縣那邊遇到清明和祭日上墳都要上午去,下午是很不敬的。
但蘇江看了黎冬一眼,“你可以嗎?”
黎冬一臉懵。
在片刻之間,蘇江已經下了決定,“你回房間收拾東西,拿兩床被子,我開房車連夜回去。”
說完之後又加了一句,“可以嗎?”
黎冬眨了眨眼睛,兩秒之後瘋狂點頭。
蘇江松了口氣。
“但是……”黎冬咬了咬下唇,“哥哥你不能開車。”
“嗯?”
“連續兩天晚上都沒睡好,今晚再開車的話……”
後面的話黎冬沒說,疲勞駕駛容易導致車禍這事兒大家都懂。
蘇江拿手機給茶茶打電話,讓他開車過來。
黎冬回房間收拾東西。
回恽縣待不了幾天,要收拾的東西很少。
她只是離開那個地方太久了,想去看看。
和趙秀然一起捱過的那些難熬日子,離她也很遠了,但她總覺得有些地方應當是留給趙秀然的。
趙秀然,不該被那麽遺忘。
而飛速收拾完東西的蘇江站在客廳窗邊,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天上明星閃爍,一輪懸月挂在半空。
五秒之後,他拿出手機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現在是晚上九點半。
電話那頭秒接,“哥,什麽事?”
蘇江頓了下,一字一頓道:“明天是清明節。”
電話那頭沉默,隔了幾秒才問:“蘇江,你什麽意思?”
蘇江:“我現在帶着黎冬去恽縣。”
“去呗。”蘇芮滿不在乎地說:“祝你們一路順風。”
蘇江:“你真的不打算去麽?”
蘇芮嗤笑,“她死我都沒去,你覺得一個清明節我會去麽?”
“她住的地方很糟糕。”蘇江輕吐了一口濁氣,有些回憶對他來說都太過沉重,但卻不得不提起,“那個縣城也很小,基本上走路一個小時就能把縣城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完整逛一圈。她在那裏生活了七年,甚至她的家比……”
“夠了。”蘇芮強硬打斷了蘇江的話,聲音裏也帶了幾分哽咽,卻輕哼道:“不管你怎麽說,我都不會原諒她的。”
蘇江沉默。
寒涼的春風透過窗戶吹進來,輕拂過他夾着煙的手指,把袅袅煙霧吹向天空,爾後消散不見。
所剩不長的煙蒂被蘇江在窗臺上掐滅,然後準确無誤的扔進垃圾桶。
蘇芮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有些別扭,“哥,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是……”
“對于我來說,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她的所作所為。她口口聲聲是為我們好,所以一夜之間抛下我們回到恽縣嫁人,那會兒我不理解她的選擇,我哭我鬧她都沒回頭看我一眼。”
“你還記得在火車站,她是怎麽做的嗎?”
那一年,蘇芮和蘇江剛高考完。
趙秀然第一天晚上說她要回恽縣了,就在那兒生活,但以後會常來看他們。讓她們跟着有錢的蘇成邺,他能給他們兄妹更好的生活條件和教育環境。
臨睡前蘇芮聽到趙秀然打電話,她說的是家鄉話,但偏偏有一句蘇芮聽懂了。
趙秀然要回去嫁人。
所以,她抛下他們兄妹二人,只是為了嫁人。
第二天在火車站,蘇芮哭着求她,可不可以不要走,抱着她的肩膀,腦袋埋在她胸口,眼淚肆虐,哭得嗓子都快啞了,但趙秀然只說了一句,都是命吶。
她頭也不回的上了火車,一走就是永別。
她再沒回過北城。
七年光陰漫漫,她甚至沒收到過趙秀然的一封信、一通電話。
她的電話會打給蘇江,但不會打給她。
提到七年前的事,蘇江和蘇芮都沉默了。
中考完的那個暑假,是他們永遠悲痛的記憶。
蘇江自認早熟,但在那一天的烈日之下,他依舊哭得泣不成聲。
十幾歲的少年和少女,站在剛整修過的火車站前,望着那幾個字,聲淚俱下,一度成為全場的焦點。
最後趙秀然決絕離去。
蘇芮站在那兒大喊,“只要你走,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趙秀然的腳步頓了一下,但她只是回頭揮揮手,“媽媽會回來看你們的,一定要好好的。”
之後她一去無影蹤。
蘇芮性格大變。
“哥。”蘇芮說:“你真的能原諒她嗎?”
蘇芮的情緒好似全都堆到了喉嚨口,聲帶在一瞬間就變得閉合,沙啞粗糙至極,像極了想哭但要一直憋着的情緒。
“能。”蘇江說:“你有立場去責怪她,但這輩子……”
“我沒有立場去責怪她。因為,她照顧我的十幾年也都是她送我的。”
如果沒有趙秀然那他人生的前十幾年也将是黯淡無光的。
如今的他起碼在人生的前十五年,得到過溫暖和母愛,享受過無微不至的照顧,而不是像一團雜草,在風中自由生長。
“蘇芮。”蘇江很認真的喊她:“你可以怪她後面的對你不管不顧,但你不能忽視她前十五年對你的好。那些關愛是真的存在過。”
而且在之後的每一次聯系中,趙秀然也一直以別的方式關心着,只是沒在他們的世界裏出現過。
“我……”蘇芮只是開了個頭,沒再說下去。
蘇江嘆了口氣,“我今晚開車連夜回去,差個跟我替班的,你就當是幫我吧。”
蘇芮沉默良久,才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