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7天

茶茶開車。

房車上只有一張床, 蘇江讓黎冬躺着,自己在前邊坐着。

到了蘇芮家門口,蘇江才給她打電話, 喊她下樓。

沒到兩分鐘, 蘇芮就來了,只背了一個包,還是松松垮垮的, 一看就沒裝什麽東西。

蘇芮上車以後把鴨舌帽帽檐兒一壓, 渾身透露出一副:我不好惹, 別惹我的氣勢。

黎冬瞟了眼蘇江, 又看了看蘇芮, 正要起身,蘇江朝她搖頭, 蘇芮也冷冷開腔, “身體不好就躺着,少添亂就是對別人最大的善意。”

黎冬:“……哦。”

她乖乖躺回去。

蘇芮坐在右邊靠玻璃的位置。

車內昏黃的燈光籠罩着她纖瘦的身軀,給她打上了一層陰影, 她閉上眼睛假寐。

車內一片寂靜。

蘇江給蘇芮蓋了條薄被上去,蘇芮淡淡擡眼瞟了他一下,然後阖上眼睛。

“多長時間能到?”蘇芮問。

蘇江:“明天早上。”

如果幸運的話還可以看到恽縣的日出。

蘇芮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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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黎冬的角度望過去, 可以看到蘇芮和蘇江那近似完美的下颔線, 他們坐在車的兩端, 卻用着相同姿勢坐着。

連靠在背椅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都是以防禦的姿态來面對這個世界。

她翻過了身,面向另一邊。

茶茶打開車內音響,放起了歌,是一首很溫柔的情歌,黎冬前不久在網站上有聽, 當時還不火,下邊評論的人寥寥無幾,但是一水的好評。

黎冬很喜歡這首歌的編曲,只是填的詞還欠些火候,沒那麽吸引人,所以在網站上這首歌的曲子下載量要比歌曲的下載量更多。

黎冬不由自主跟着曲子哼了起來。

蘇芮坐的離她不遠,能依稀聽到一些。

她耳朵微動,下意識往她那邊偏了點兒,豎起了耳朵聽。

蘇江唇角勾了下,把臉偏向車窗那邊,怕蘇芮看到他笑,戴上耳機佯裝假寐。

黎冬還在跟着節奏哼,但蘇芮聽出來些不同。

等到高潮部分,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唱錯詞了吧?”

黎冬愣了下,想了兩秒後急忙翻過身,瞪着大眼睛看向蘇芮,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你在和我……說話嗎?”

“有其他人嗎?”蘇芮輕嗤。

黎冬:“……”

蘇江和茶茶不是人嗎?

黎冬鼓了鼓腮幫子,裹着被子坐了起來而,而且是正襟危坐,像極了犯錯的小學生。

“你歌詞唱錯了。”蘇芮又說了一遍。

黎冬眨眨眼,“嗯。”

她剛剛哼的是自己填過詞的那版。

“我填了一版詞。”黎冬解釋道:“就……這個歌還蠻好聽的。”

蘇芮輕哼,“還用你說?”

驕傲之情溢于言表。

黎冬一臉懵,不知自己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面對她,因為她實在難以揣摩出蘇芮的想法。

“你重新填詞給原創版權費了嗎?”蘇芮問。

黎冬:“……”

黎冬下意識吞了下口水,眼珠子幾乎都沒動過,就和洋娃娃似的坐在那兒。

她看不到蘇芮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壓迫。

蘇江适時開口,“這種自娛自樂,沒有發表也沒侵權,給版權費合适?”

蘇芮:“管得真多。”

蘇江輕笑,“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你欺負小孩兒?”

“還能把她欺負哭了?”蘇芮冷哼一聲,“想太多了。”

蘇江看了眼黎冬,用眼神安撫她,然後看向蘇芮,“她膽子小,禁不住你吓。”

“我在你心裏已經這麽恐怖了?”蘇芮淡淡的瞟他。

蘇江搖頭,“你長大了。”

蘇芮想都不想,“所以呢?”

長大了就意味着我們會成為強大的,能夠給別人壓迫感的人嗎?

蘇江沒接她的茬。

車內沉寂了會兒,茶茶已經換了歌。

旋律依舊好聽。

黎冬沒聽過,拿出手機悄悄打開聽歌識曲。

沒搜到。

黎冬本想問蘇江,但瞟了眼低氣壓的蘇芮,沒敢說話,而是打開微信給蘇江發:這是什麽歌呀?

蘇江戳屏幕:蘇芮送來的demo。

——還沒填詞,你可以試着填。

黎冬突然想起來,蘇原說過蘇芮是作曲系的。

她飛快的發:這些歌都是蘇芮姐姐寫的?

蘇江:嗯。

黎冬:……QAQ!

“姐姐。”黎冬低聲開口喊蘇芮。

車內沉寂了兩秒。

蘇江低咳一聲,拔高了些聲音,“蘇芮,喊你。”

黎冬朝着蘇江吐了吐舌頭,把目光又轉向蘇芮,聲音高了些,“姐姐。”

“別攀關系。”蘇芮瞟她,“我們不熟。”

“你的歌很好聽。”黎冬說。

蘇芮:“用你說?”

黎冬:“……”

蘇芮這種态度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黎冬認識她的第一天,她做的比這過分多了。

“我就是想和你道歉。”黎冬說:“不該擅自改你作品,對不起。”

“版權費付一下。”蘇芮風輕雲淡,“我就不計較。”

黎冬想了下,弱弱道:“多少錢呀?”

蘇芮聞言回頭打量她,“你有多少?”

黎冬:“……身無分文。”

甚至還負債呢。

她的學費、生活費都是蘇江出的,她目前沒有掙錢的能力。

“那你說什麽?”蘇芮笑了。

黎冬不知道怎麽接,把求助的目光遞向蘇江。

“我付。”蘇江說:“需要多少?”

蘇芮瞟他,“先把自己房貸還完吧。”

車內陷入了寂靜。

黎冬裹着被子坐在那兒,下意識跟着節奏搖搖晃晃。

蘇芮的餘光剛好可以掃到她,等車內的音樂放到第四首,蘇芮才懶懶散散的回頭,沖着黎冬說:“手機。”

黎冬懵了兩秒,但在懵的期間還是飛速把自己手機交了出去。

拿到手機的蘇芮也愣了,她盯着黎冬上下打量,爾後笑了,“你是不是傻啊?別人讓你給手機你就給了?給點兒自己的思考?”

“過分了啊。”蘇江在一旁說。

黎冬也低下頭。

感覺委屈巴巴的。

蘇江回頭和她說:“她逗你玩,別當真。”

黎冬的手機沒鎖,蘇芮輕而易舉就開了,找到微信掃碼加好友,随後把手機扔給黎冬。

“寫完發過來。”蘇芮說:“還有剛剛你新填的那一版。”

黎冬懵。

蘇芮挑眉,“填詞。”

黎冬懂了,她低頭說:“哦。”

蘇江調侃道:“不給版權費?”

蘇芮說:“填得好就少不了。”

之後車內只有緩緩流淌的音樂聲。

蘇芮給蘇江發了條微信:沒送她去學音樂?

蘇江沒直接回,而是反問:你也覺得她有潛質?

蘇芮:一般般吧。

——勉強合格。

蘇江:/大笑,那就是臨近滿分了。

蘇芮:……哦。

蘇江:在學了,高考和你一樣走藝術,你可以給她傳授一些知識。

蘇芮:我很閑?

蘇江:也不忙吧。

蘇芮沒回他,把鴨舌帽直接往臉上一扣,藍牙耳機一塞,閉上眼睛靠在玻璃上。

而黎冬在手機屏幕上不斷戳着。

她很喜歡填詞這件事,有時候也會把自己填的詞哼出旋律,只不過沒學過樂理,做不出一首完整的歌。

填詞就像寫作,都是把自己的心情放到一個載體裏,然後通過一種神秘的方式把這種情緒傳遞給陌生人,然後和他們産生共鳴。

在不同的世界裏,但會遇到同一件溫暖治愈的事情。

昏黃的燈在一瞬間暗了下來,衆人的呼吸聲逐漸平穩。

夜已深了。

蘇江給黎冬發了條消息:早點睡。

——寫不完之後寫。

黎冬沒回。

手機的光映照在她臉上,她擡起頭正好和蘇江四目相對,她咧嘴笑了下。

像一副畫。

***

車子後半夜是蘇江開的。

平穩到達恽縣時剛好清晨六點半,太陽剛剛升起,恽縣的早點攤正忙着開張。

黎冬早早就醒了,但一直沒和人打招呼,聽着外邊熟悉的喇叭聲,好似什麽都沒變過。

恽縣依舊是那副死氣沉沉卻又朝氣蓬勃的樣子,每個小攤都在原來的位置,站在小攤前忙碌的還是那些人,只不過身軀更佝偻了些。

她的手指依舊在屏幕上戳着,耳機塞在耳朵裏,不斷跟着旋律搖頭晃腦。

蘇芮向來不習慣在車上睡,一夜都沒怎麽睡安穩。

半夢半醒的,竟然回憶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之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打開手機就發現黎冬已經給她發了條消息。

是一個轉圈圈的表情包,後面跟了一版歌詞,是她昨晚哼的那一首。

她嘗試跟着哼了一下,确實比之前有感情許多。

流行樂從來沒有割裂的形式,詞和曲都是相輔相成的,有抓耳的旋律,自然得配抓心的詞。

而黎冬在這方面完成的很好。

又喪又燃。

這四個字可以完美總結黎冬寫的詞。

蘇江把車開到離趙秀然家最近的公園外,然後喊蘇芮和黎冬下車。

蘇芮隔着車窗望向外邊正在晨練的大爺大媽們,對面只有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不屑道:“到了?”

蘇江:“走五百米就到了。”

黎冬先下車,蘇芮緊随其後。

恽縣早上的空氣要比北城新鮮得多,還能聞到青草的香味。

幾人一下車就成為了大爺大媽們眼中的焦點,蘇芮對這些打量的目光感到幾分不适,從背包裏拿出墨鏡戴上,一首插兜,沖着蘇江和黎冬擡了擡下巴,“帶路。”

黎冬走在最前面,不一會兒就有人認出了她,一個老太太笑呵呵的跟她打招呼,用的是方言,蘇芮和蘇江完全聽不懂。

說是五百米,其實要繞很遠,各種小巷子蹿來蹿去,大概用了二十分鐘才到樓下,然後是爬樓梯。

老舊的樓房裏沒有電梯,黎冬家在五樓。

上樓之後黎冬用鑰匙開了門,然後進屋。

蘇芮嫌棄的看着周遭的設施,低聲嘟囔,“縣城那邊兒明明有新樓,為什麽要住在這兒?”

黎冬接道:“這裏便宜很多。”

許久沒進人的屋裏泛着潮氣,黎冬去開窗通風,拉開窗簾,滿室陽光傾瀉而入,屋裏家具盡收眼底。

格局很小,只有一個沙發和電視,窗臺下放了一箱又一箱的書,整齊擺放着。

一看就是趙秀然的手筆。

三人站在客廳裏,甚至還有些擠。

黎冬把趙秀然的房間打開,看向蘇芮,“這個是媽生前的房間。”

蘇芮別開了臉,站在沙發那兒,嫌髒沒坐,“我對她生前的東西不感興趣。不是要去拜她麽?墓地在哪兒?”

“不遠。”蘇江怕黎冬尴尬,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先去吃早飯,然後買一些祭拜的東西再去。”

黎冬瞟了眼趙秀然的房間,忽然想到了什麽,咚咚咚一路小跑進去,拿了一個小保險箱出來放到房間的桌子上,然後出門和他們笑,“那個箱子是媽一直珍藏的東西,姐姐你如果想看的話,到時候可以看。”

蘇芮皺眉,“多管閑事。”

黎冬吐了吐舌頭,沒生氣。

早飯是黎冬帶着去吃的,恽縣知名的小吃,味道還不錯。

蘇芮卻只吃了一口就沒再動筷子。

房車太大不利用在縣城裏開,蘇江讓茶茶自己在恽縣逛逛,然後三人打車去往墓園。

恽縣的墓園只有一個,埋葬的人很多。

今天清明,來祭拜的人也很多。

許多人和黎冬打招呼寒暄,無非是問一下她在北城的情況,然後笑着打趣她變漂亮了,出挑的更加好看。

看到蘇芮和蘇江,則是詢問他們是誰,黎冬簡單介紹一下,然後他們離開。

趙秀然的墓在最裏面。

他們一路走過去,看到了許多方方正正的墓碑,幾乎都飽經風霜,而趙秀然的墓碑質地明顯比之前那些要好,也更新。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很多年前的老照片,是趙秀然很早以前就給自己留好的。

黑白照片上的她一頭及肩短發,嘴角向上揚,眼睛彎着,但不自覺往左邊看。

黎冬把帶來的祭品擺上,然後在火盆裏燒了些紙錢,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蘇江也跟着照做。

唯有蘇芮,站在那兒和木頭樁子似的動也不動。

也沒人理會她,她的性格并不像是會跟着他們做這些程序的人。

恽縣的陽光很刺眼。

蘇芮就那麽站着,眼睛紅的快要滴血,淚水大顆大顆的落在地上,不出一聲嗚咽。

等到兩人做完一切祭拜程序,黎冬回頭才發現蘇芮的異樣。

她拿出随身帶的紙巾,上前把墓碑上的照片擦幹淨。

蘇芮扭頭看向蘇江,聲音嘶啞,“她……是故意的吧?”

那張照片是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去照相館拍的,當時的她在旁邊一直做鬼臉,趙秀然看不由自主的望着她笑。

黎冬深呼吸了一口氣,适時開口,“媽說,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

“呵。”蘇芮轉過身,擡手抹掉眼淚。

“如果快樂,她為什麽要走?”蘇芮很平靜的問,語氣波瀾不驚,但情緒卻低沉得厲害。

黎冬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悶聲道:“對不起。”

“真他媽煩。”蘇芮扭頭看向她,“你也确實該說對不起!你奪走了多少屬于別人的東西知道嗎?這些年來你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你知道嗎?你幸福了,有媽了,但在這個世界上忽然有人就失去了!”

“蘇芮!”蘇江皺眉低斥,爾後把黎冬拉過來,她小小的一只縮在自己身後,蘇江和蘇芮對峙,“有些話,你說錯了。”

“我錯了麽?”蘇芮不屑地輕笑,“我錯在哪兒?中考完成績太好是我錯了,我媽二婚是我錯了,她一去不回還是我錯了麽?!”

蘇江捏了捏眉心,扭頭看向墓碑,“你所失去的一切和黎冬沒有關系。”

“你其他的都沒錯,但你不應該把氣撒在她身上。如果依照你的說法,那被媽照顧了十幾年的我也錯了。”

蘇芮沉默。

蘇江扯着黎冬的衣袖往外走,蘇芮大喊,“你們去哪兒?”

蘇江頭也不回,“在外面等你。”

黎冬亦步亦趨走在蘇江身後,沒出十米她就聽到了一聲痛哭。

她回頭看,蘇芮正坐在地上,她和趙秀然的照片遙遙相望,她伸出手指,發狠似的說:“你當初不是說要回來看我麽?!”

“怎麽現在成了我看你的墓,來給你上墳呢?”

“你倒是出來給我個交代啊!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你還記得我嗎?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生了一個女兒?!”

蘇芮的坐姿并不優美,甚至很荒唐,她和趙秀然的墓碑還隔着很遠的距離,但她坐在那裏,那一塊兒地方好似就被圈了起來,那是一個溫柔又殘忍的世界,誰都無法進入。

黎冬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句話:這世間所有的愛都指向團聚,唯有父母的愛指向別離。

生老病死,人生必經之旅。

有時,不止是父母看着兒女的背影遠去,還有兒女會看着父母的背影走遠,甚至來不及看。

有些沒能說出口的愛,就那樣永遠被埋在了塵埃裏,只能在另一個世界熠熠生輝。

永不見天日。

蘇芮的身影就那樣定格在黎冬的眼睛裏,隔着一層霧氣。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立了flag要本月完結,對不起我自打臉了。

因為這些情節和感情真的是太細膩了,我不多寫點兒描繪不出來那種糾葛,所以就會日更,然後加油完結。奧利給!

還在追文的讀者,今晚你們可以都在評論區露個面嗎?我想看看還有多少人,你們看文是我更新的動力呀!而且人多的話我會考慮加更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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