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嬛兒時，周王搶占了蔿國的園囿飼養野獸。
晉楚紛争，晉國甲士在途經雲夢澤的時候，捕到一頭懷孕的大兕，晉侯無感，順手送到洛邑獻給周王。周王大喜，行大宴邀衆宗前往苑囿觀兕。
嬛那時尚年幼，興高采烈地随着母後坐在辂車上，一路期盼着看大兕，結果所謂的大兕就是一頭犀牛，嬛頓覺興致缺缺。前世動物園裏她見多了犀牛，于她真不稀罕。
可其他王姬貴女不一樣，她們首次見到如此龐然大物，新奇異常。
可惜大兕産下幼子未多時便逝去，匠人割下兕角，制成兕斛獻給周王，餘下邊角打磨出一柄兕角蓖，蓖上雕着螭蟠紋，以鎏金工描細繪，狀如散開扇葉，通體光滑細潤，兕角紋随光流動着青紫流光，精致無雙。
霓當下心動，主動向周王開口讨要。
周王思忖了片刻，望了眼跟前谄媚讨好自己的霓，再挑眉不動聲色望了眼站在王姒身後，娴雅沉靜的嬛，驀然開口将兕角蓖賜給王姒。
王姒大喜，謝過天子賞賜。拿在手中愛不釋手，卻回身将兕角蓖簪入嬛的發間，旋身向周王一禮，言：“兕角蓖小巧精致，與嬛竟是如此合契，吾王覺得如何？”
周王笑着颔首。
姝夫人及霓當場變了臉色。
于此，嬛頗是無語。自己這父王，大家治理不好就罷了，竟還蓄意制造小家不合。她這對父母簡直就是再給她找麻煩事兒。
不止兕角蓖，幼兕喪母後，未及一日，幼兕也随着兕母而去。
周王命匠人将幼兕皮剝下制成兕皮褙子，穿着在身，矢弋不入。簡直就是現代的防彈衣。
因嬛得了兕角蓖，姝夫人以為這兕皮褙子怎麽也該是霓的。哪曉得三言兩語間周王又被王姒的三寸巧舌給繞了過去，大手一揮，又賞了給嬛。
這回霓和嬛的梁子可算是結死了。姊妹倆的關系立時劍拔弩張起來。
于此，嬛到不甚在意，兕皮褙子比之兕角蓖更合她意。霓若和她親好，她許會順手做個人情将兕角蓖送給她，可霓顯然要和她水火不容，嬛自然不會去理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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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于太後宮室姊妹二人相見，礙于宗婦盈堂，倒也未冷言相向。
晡時至，妘太後邀衆宗親世婦共進大食。
妘太後坐上首，姝後為次，嬛與霓各自第坐在二人左右下首。
寺人魚貫呈上食器，簋、笾、铏、俎、匕逐一置好，再呈上盨，掀開盨蓋，黍飯熱氣騰騰，笾裏盛有些許青棗蔬果，簋裏是些許菽醢，所謂菽醢也就是豆子和肉糜所制成的醬，此年代辣椒尚未傳入華夏，嬛用茱萸、姜、芥末制的菽醢，辛辣開胃，甚是合妘太後的胃口，以致她餐餐不可少此菽醢。
妘太後甚喜愛嬛，菽醢許功不可沒。
一切擺定，寺人擡了一大鼎入堂，鼎內置有一頭炙好的幼鹿，堂內瞬時香氣撲鼻。
妘太後笑道：“前些日子天子獵得頭幼鹿，獻給吾，今日吾命亨人将鹿整只炙烤呈上，切薄片，以肉炙沾取菽醢，佐以香蕈或鮮蔬同食，無比美味。此烹饪之法乃王姬嬛所創，還有這案上辛辣的菽醢，亦是王姬嬛所制。”
衆世婦一聽妘太後又誇贊王姬嬛，紛紛夤合誇贊王姬嬛秀外慧中，聰慧異人。
姝後道行身深厚，喜怒不形于色，聽聞衆宗婦誇贊嬛，只笑并不言語。
霓顯然還需修煉，當場就落了臉子。
嬛一陣汗顏，她不過是模仿了現代韓國烤肉的吃法。
這時代烹饪簡單，調料不外乎油鹽，香料也有，種類卻有限。所幸食材新鮮，簡單的烹饪亦能出彩。
寺人将鼎上的鹿肉整塊切下，放在俎上，以小刀切成薄片，整齊碼放在青銅登上，熱氣騰騰魚貫呈給滿堂貴婦。
嬛掃了一眼自己身前食案，未看到自己常用的梜。太後疼愛自己，往日在太後宮中進食，太後都允她使梜。
适時，耳畔妘太後低聲叮囑傳來：“往日祖母可由着嬛胡來，只今日堂中宗族世婦衆多，嬛不可失禮。”
言下之意，今日那麽多人，你可別給我王室丢臉了，用甚筷子，上手。
嬛啞然，只得颔首應諾，随衆人信手用指拈肉送入口中，嬛心底一陣陣咆哮，方才手洗幹淨了未曾？
食畢，嬛的這場相親宴算是告了終。
從世婦們辭行前一個個望着嬛或滿意，或欣喜的眼神，嬛知曉自己今日表現得還算合格。
*****
嬛離去後，妘太後疲乏的支肘斜靠在軟榻上，寺人上前輕柔地替妘太後推拿揉捏。
妘太後半閡着眼睑，暗嘆口氣道：“今日我不過替嬛相看世家，選一門親事，你如此緊張趕來做甚？”
“太後教訓得是，是我魯莽了，只是霓亦是太後孫女，霓還年長嬛仨月，親事亦未定，我只是望着太後也能惦記着些霓，畢竟霓既是你孫女，也算是申人。”姝後回道。
姝後繼後位未幾年，後宮大權仍盡在妘太後手中。姝後只得一子一女，不欲霓遠嫁他國，聯姻洛邑世族乃姝後所想。今日太後這般大張旗鼓招老世族宗婦入宮，名為賀王姬嬛及笄，實則誰人不知就是給嬛找姻親之聯的。
“霓有你這個親生嫡母，又有天子為父，何須我來插手。嬛母親早逝，她的姻親之事，我不插手，難道還等她父王将她當作聯姻手段送去他國嗎？”
妘太後是真的打心底疼愛嬛，不願嬛外嫁，如今周王室沒落，衆諸侯都爬到了天子頭上壓制着天子，時不時抹一下天子的顏面，天子尚且無地位，嬛一介女姬，妘太後不舍得将她作為政治聯姻工具嫁去他國受欺。
周室雖沒落，老世族的富冑猶存，與其外嫁他國，不若就讓她嫁入周朝世家，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護她一程。
姝後嘴唇翕動，欲再說甚，卻被妘太後打斷。
“得了，我知曉你想說甚，你母女與王姒母女不睦，嬛的姻親你就莫管了。”
妘太後說完，翻個身歇了過去。
姝後行了一禮，無奈退了出去。看來想将女兒留在身邊，還是只有自己靠得住。
*****
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
荼靡亂世，鄹起生變。
兩百餘年前，周室國祚最為鼎盛時期，周昭王三次南征攻楚，結果昭王落得個落水身亡，曾威名震天下的成周八師喪失六師于漢水後，周朝再未有能力大舉伐楚來一雪前恥。
這口窩囊氣周室一直憋了兩百餘年無處發洩。
齊公集八國攻楚，為師出有名，名為上書請求，實則要挾周王一道伐楚，有了這麽多強大諸侯國做後盾，周王為了臉面毅然決然傾整朝戰力，出動戰車兩三百乘。
可即便這般，周王還是再度顏面盡失——其他參戰諸侯國均是出動戰車數百乘，皆精病強将，生生将王師羸兵殘車比了下去。
周王無勇無謀，久未經戰，只一役便險些被俘，幸得贏國上将軍秦搴鼎力相救方得以逃脫，秦搴卻被俘，不甘受辱，自戗于雲夢澤。
周王灰溜溜于八國之前自楚撤回洛邑，成日心惶惶。一憂自己擅自提前撤軍引得齊公不滿，二憂贏國上将軍秦搴殁，贏國恐将責難于周。
贏國上将軍乃贏國國君之兄，骁勇善戰，有勇有謀，素有戰神之名。驀然因自己栽在楚地，于贏名聲也不佳。
贏國位于西陲河朔僻野之地，周祚鼎盛時期，乃是周朝都不稀罕理會的蕞爾小國。哪知百年變遷，贏國崛起之勢如破竹不可擋。蠶食吞并周邊小國，平定西戎，一舉成為西陲霸主。被周平王敕封為諸侯國。
現下這衆多諸侯國，哪個周王都得罪不起。齊贏便是最最得罪不起那一個兩個。
周室公卿見天子為此日憂夜愁的，便提出與齊贏聯姻，下嫁王姬到齊贏以平息兩國怒火。
天子大喜，當即同意。
周室與齊贏聯姻之事很快便提上了日程。
齊公年邁，子嗣豐盈，适合聯姻的子孫均已妻妾盈室。周室公卿幾番斟酌後，選定齊太子珲的嫡長子鹄為聯姻對象。
齊公子鹄，樣貌俊美，倜傥風流，是時下推從的那類花樣美男，去歲正妻難産逝世，正室空缺，王姬嫁過去雖為續弦，但齊國強盛，續弦也不抹周室顏面。
贏公與周王同歲，前任君夫人嫡出有一子名玙，文武兼修，有勇有謀，幼年便被封太子，更難得的是也是如圭如璧的美男子。
若幹年前，少年太子玙入洛邑，進辟雍習詩書六禮，周王巡視辟雍時曾見過他。
那時年少的贏太子玙生的唇紅齒白，目若朗星，傀俄若玉山，開口漱玉鳳鳴，性子卻豪爽剛烈，剛烈的內在與隽秀的外貌沖突得迥然不同。
上百名王公貴胄學子，大師魯公唯贊他圭璋特達，是以周王對其印象最深。
三年前贏國君夫人薨逝，贏太子玙為母行斬衰之禮，至今廿歲年華一無娶妻，二無姬妾。
贏國聯姻對象周王毫不猶豫便選了他。
一想到自己将有兩名王姬嫁給如此如圭如璧的強國公子，周王不由一陣陣得意，全然忘了自己是送女兒去求和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側面冒個泡～證明一下自己的地位。”
鹹魚作者菌：“現在還沒你什麽事。”
男主：“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