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番聯姻,周王及其重視,聽從周公胡的建議,并未從宗室貴女裏挑選,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兩名嫡出王姬賜婚。

白衣蒼狗。

人在屋中坐,郎從天上來。

嬛此時的想法便是這般。

月餘前,自己還在太後宮室給宗室貴婦相看,月餘後自己親事就被定下來了,卻并非任何周朝宗室。

胎穿過來十五年,嬛見多了政治聯姻,也見多了一人出嫁,數人陪媵的荒唐姻親。嬛早已不對自己的姻親抱太多想法。

去歲,叱奴離去,說要娶她,并許諾只娶她一人。不論真假,叱奴能說出這句話,嬛是很受用的,嬛對叱奴并無男女之情,但這年代若有一男人,還是一個頗有地位的男人願意只娶她一人,不論能做到與否,嬛都是感動的。

叱奴與嬛的一年之約已過,叱奴仍舊身陷漠北混戰不得抽身,嬛便是允了天子下嫁諸侯國,也不算嬛負他。

嬛與霓,周王決定讓嬛嫁入齊國,霓入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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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周王欺人太甚,竟如此作踐我贏國。在楚地,為救庸懦颟顸的他,損我贏國戰神上将軍,他不曾示歉不說,竟還打起了我贏國太子婦之位的主意。”

說話的是現任贏國君夫人百裏伊。

伊夫人乃贏國豪門世族百裏世家嫡女,原是國君庶夫人,先夫人病逝後,國君為安撫老世族,遂将伊夫人扶正,乃當今太子的繼母。

數日前,天使入贏,帶來天子诏書,欲将王姬賜昏于贏國太子玙,結兩姓之好。

國君與妫太後此時亦是面色陰沉,沉默不語。

贏國太子的昏事說來比較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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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國朝堂百年來一直掌控在世家公卿之手,其勢力盤根錯節,牢牢掌控朝政,國君處處受到世族摯肘,有心改政,卻無法施展。

贏國一度有諺——贏國世族翻手可扶持國君,覆手可颠覆朝堂。

這一局面直到數十年前,贏國現任國君秦啓繼位,重用旬國士子仲卬,封其為相,大刀闊斧在贏國施行新政,摒棄世襲舊制,論功行賞,不論公卿或黎庶,只要立功,便能論賞甚至封爵。

這一政策的頒發,大大激勵了在貧苦中無望掙紮的庶民士子,只要肯努力,錦衣玉食,出入乘車便不再只是公卿貴族專享。新政給曾經飽讀詩書、心懷經綸卻苦于無施展之處的寒門士子開辟了一條入仕之道。

贏國舉國充滿了鬥志,黎庶受到了福澤,全國一派新氣象。

公族和貴族的世襲富冑、世代萌陰收到嚴重波及。以百裏世族為首,贏國一衆老世族形成了一股反對新政實施的強勁抗力。

現任國君秦啓與其兄上将軍秦虔頂住重重重壓,以仲卬為利刃,鐵腕推行下,新政方才勉強得以施展開來。

變法已成,能不能守住是後繼問題。

老世族和新政派都将目光投向了太子玙。日後太子玙繼位,是複辟舊制或維持新政,攸關重要,因此,太子枕邊之人,太子婦之位亦一直是兩派所争。

世族派推舉世家女杜葭為太子婦;新政派之太子婦人選,自然是仲卿之女,仲妍。

仲卿為相,亦是太子啓蒙之師,太子與仲卿之女可謂青梅竹馬,自幼一道長大,情誼非常。太子婦之位在新政派看來,已是牢牢在握。

先國君夫人仙逝,太子玙為母服斬衰之禮三年,眼看即将出禮可與仲妍完昏,哪曉得竟被天子攔腰下了這麽一道賜昏的懿旨。

周祚雖衰,威信猶存。天子嫁女,于諸侯國仍舊是無比榮光,拒絕還不好拒絕。

适時,信人帶回太子回信。

現下,綿諸氛祲未銷,戎人伐境,太子禦戎,秦梁為右,與戎人戰于丘澤,并不在雍都。自己被賜昏一事,還是國君傳信給他。

“子昭何說?”妫太後問。

“子昭只回了一字,拒。”太子回應在國君意料之內。

“君上,那臣現在便去回拒了天使?”季叔公小聲問道。

“先緩緩,不急。”國君止住季叔公。

兩派之争,争到了太子婦之位頭上,他欲保住新政派,卻也暫時奈何不了老世族,與其兩相為難,不若讓周室王姬來遏制其争。

贏國對于天子賜昏,态度極為淡漠,不說感恩戴德恩謝天子嫁女,便是連個準信都沒回複天使,就這麽幹拖着,天使在贏國一天天蹉度光陰,急的幹撓頭卻又無計可施。

且說回周室。

兩家強國,兩樁姻親,表面看起來旗鼓相當。仔細一琢磨,嬛還是略慘,一嫁去齊國就做了便宜嫡母不說,還得應付齊公子鹄烏泱烏泱的一衆庶夫人及侍妾。

光想想嬛就頭大。

望着王姬嬛整日愁眉不展,寺人堇也悻悻怏怏的為王姬嬛難過,寺人堇一直認為王姬心裏也是有叱奴王子的,王姬在等着叱奴王子來娶她,驀然被賜婚,當真是棒打鴛鴦。

師氏茗卻不這麽想,她覺得嬛能嫁給齊公子鹄乃上上乘的姻緣。

師氏茗以為王姬嬛之所以郁郁寡歡,是因為自己是去做續弦之故。她寬慰王姬道:“王姬不必多思,小人倒是覺得嫁給齊公子鹄比嫁給贏太子玙好。”

“為何?”嬛情緒低落,随口一問。

“王姬想呵,齊公子鹄雖媵妾盈室,卻雨露均沾,并無偏心之人,說明齊公子鹄心無所屬,王姬生的如此姝色無雙,嫁過去後,遲早會得齊公子喜愛,到時盡掌後宮大權,再生個嫡子,後顧無憂。

“反倒是贏太子玙,眼下是無一房妾室子嗣,可傳聞他鐘情于贏國正卿仲卬之女,他二人自小一起長大,有青梅竹馬之誼,贏太子玙為母行斬衰之禮三載,仲卬之女便等了贏太子玙三載,而今十八仍舊雲英未嫁。贏太子玙亦曾為她拒過贏國國君夫人為他安排的啓蒙女禦。如此這般情誼,王姬嫁過去,看着他二人心意相照,豈非心苦。

“不怕夫君妾室多,但怕夫君慕她人。”

師氏茗的道理一套一套的,開解王姬嬛。

哪知王姬嬛聽完她所說,當即開懷大笑,師氏茗有些懵,不知王姬何意,到底是聽沒聽進乎?

不能怨師氏茗這般想,她的這個想法是非常符合這個時代思想的。郎君□□算甚,是個貴族郎君都媵妾盈室,但卻不是人人獨寵恃專的。

這個想法不只師氏茗這般想。

周王賜婚诏書宣下未幾日,大巫獻上蔔骨上谶,與齊贏兩國聯姻之事,天相有變,大兇。

周王問,可有解?

大巫施法再蔔,置龜殼于炭火之上,龜殼開裂,大巫垂眸凝視片刻,答:“有解!二姬相換即可。”

周王長籲一口氣,“這簡單!”大筆一揮,诏書一改,一息之間二王姬姻親掉了個個兒——嬛入贏,霓入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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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後行事太過膽大了些。”寺人荃替妘太後輕輕推拿着肩背,細語述說。

“唔——”妘太後閡着眼長長應了一聲。

贏國偏僻,國土崔嵬高崗。

西周鼎盛時期,周室先王重視基建,修周道,以鎬京為中心,通往四面八方,尤以東道,筆直寬闊直達齊,後周室衰微,向東周道卻仍舊維護良好;反之向西,通往西陲之道,西周時期并未如何修葺向西周道,現下周室衰微更是無力維繕。

由此便可知,贏國做為新起之秀,雖強盛,卻遠不如世代富冑,國土富饒的齊來得有底蘊。

兼之,贏太子玙鐘情贏國相國之女之事,諸國皆知。

姝後不欲自己女兒嫁入贏,可情可理。

可買通大巫,篡改蔔骨一事卻是動了國本,不可恕。

“大巫那邊何說?”

“小人遣人去問了,大巫言他并未忤逆神命,亦無膽亵渎神明,一蔔卦相确兇,二位王姬親事對掉,再蔔,大吉。巫筮之事,大巫也不敢作假。”

“然也,那便是二姬的命數了,命該嬛入贏。吾亦幫不了嬛。”妘太後喂嘆,贏太子玙用情專一是好,可這份情用在她女身上,于嬛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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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賜昏之事,因蔔筮驀然生變,可累壞了出使的天使,帶着天子诏書再度奔襲。

太子玙于丘澤再度接到天子賜昏換王姬的消息,随意将手中信牍一扔,淡漠說道:“孤不是先前就說了拒之,怎還有換王姬一事?”

換王姬?謀士嘉在旁邊聽了一耳朵,上前拾起信牍一看,雙眼一亮,興奮的打斷從人的回話道:“哎呀!王姬嬛啊!王畿第一美人,天子可真是偏愛主上。”

“甘卿又飲酒了?”無緣無故發甚瘋?太子斜睇他一眼。

“臣哪敢于軍前飲酒,這不是高興嗎!”

“卿有何可喜?”

“周王姬嬛,其容姝色,昳麗皎皎,王畿那群王公貴族全對王姬嬛趨之若鹜,宮城臯門前的青磚都被求親之人塌爛了好幾遭,周王都沒允,現下卻将王姬嬛賜昏給主上,這不是偏愛主上,又是甚?”謀士甘嘉誇張地手舞足蹈比劃說道。

太子又睇他一眼,“甘卿的意思是,孤該感恩代謝天子之厚愛,接受這場賜昏?”

“太子聰慧,臣一點即通。”謀士嘉笑臉盈盈誇贊道。

“通個屁,孤已說過,孤不欲與周室結親。甘卿再多言一句,孤便讓你娶了那周室王姬。”

“唉,使不得,使不得,且不說齊大非偶,臣高攀不上王姬,便是相貌,臣樣貌平平,哪能娶得王姬嬛那般的天姿國色的美人兒,便是肖想都不敢肖想。”

“那就閉嘴。”

“嗳?臣乃太子帳下謀士,本就是靠嘴謀事,如何閉得了嘴?閉了嘴,豈不就成屍位素餐了?不妥不妥。”

甘嘉話音剛落,一卷案牍兜頭砸了過來,甘嘉雙肩一縮,精準的接住了案牍,躬身上前将案牍放回太子身前的大案之上,繼續谄媚笑着說:“周王姬嬛,天姿國色,才情俱佳,太子娶回來暖暖床、養養眼也是好的。”

“孤是那般縱情聲色,沉湎淫逸之人乎?”

“主上現在非也。”

“現在非也?”太子挑眉。

“然,主上不欲娶王姬嬛,誰曉得是不是害怕自己變成那樣的人。”

太子氣極反笑,将手中狼毫往甘嘉身上一扔,濺他一身墨,語氣陰鹜問道:“孤記得你乃周人。周室可是給了你甚好處?”

甘嘉用手蹭了蹭身上的墨漬,連連否認:“嘉從未曾受過他人好處。”

“那你為何一直慫恿孤娶那個王姬嬛?”

“臣這不是真心為主上着想嗎?王姬嬛不但姿容絕決,其才情六禮更是得其母王姒悉心教誨,無一不精,如此才貌俱佳,秉性純良的王姬,主上錯失了多可惜。”

“王姒?你是說這位王姬嬛,乃已故王姒之女?”太子神色一肅問道。

“然也,主上識得王姒和王姒之女?”謀士嘉一聽有戲,輕聲問道。

秦玙聞言眼前閃過一抹纖細的素缟身影,斜睨了他一眼,放松身體往身後憑幾上一靠,問:“你為何要幫王姬嬛說話?”

“不敢相瞞主上,臣當初險些被周朝冢宰孔打死抛屍野外,是王姬嬛救了臣,還給了臣盤纏,臣才得以一路前來贏國自薦,若無王姬嬛,臣早已暴屍荒野。”

“所以……”太子玙音色陡降,狠狠瞪着甘嘉。

“嗯?所以甚?”甘嘉湊上去問道。

“所以,你在慫恿孤,欲以孤的姻親之事來報答那個周室王姬?”太子玙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一字一句蹦出來。

甘嘉一個激靈,“不敢不敢,就是給臣吃熊心豹子膽臣也不敢啊!”

“孤看你就是欠了一頓軍棍。“太子玙斜睨了他一眼,起身離開大幄,結束了這場談話。

甘嘉擦了擦額間不存在的冷汗,長籲一口氣,暗忖,這事該是成了。

數日後,贏國君接到太子信函,太子允了這門親事。

作者有話要說:  甘嘉:“主上,你說你是不是色令智昏?!一說将王姬嬛賜昏給你,你就憋着興奮!夠騷包!”

秦玙:“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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