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當日傍晚,叱奴将嬛帶到了巴邑。
巴邑位于崤嶺之北,屬于漠北與中原交界之地。這裏戎狄與中原人混雜,贏國幾番大勝戎狄各部後,為穩定邊境,便在這裏建立了榷市,自由商貿,巴邑瞬間由蕭索之地搖身成為漠北富庶之處。
如今巴邑的邑宰是窩羅落,窩羅落原是阿德維部落的大汗,只阿德維部落弱小,人口少,戰鬥力不強,窩羅落也厭倦草原之争,很早便帶領着自己的部族像贏國投誠,窩羅落也被贏國國君封為邑宰,得以長居巴邑,在這亂世下得了這麽一方蔽身之所。
窩羅落是與赤狄大汗博勒至是異母兄弟,秉性卻迥然不同,博勒至殘暴好戰,赤狄族在其帶領下在漠北迅速壯大。
窩羅落性格懦弱颟顸,卻懂得看清時事,夤緣讨好,和中原與漠北各部關系都很融洽,不然,窩羅落也成不了巴邑邑君,巴邑也成不了贏國的榷市之選。
論親疏,叱奴得喚他一聲叔公。
窩羅落見他這位新繼位的北狄大王侄孫前來拜訪落腳,萬分激動,熱情的招待了叱奴一行人。
叱奴本來只想在窩羅落這裏歇個腳便走,怎知自己這位叔公竟是如此熱情,再看看奔馳掙紮一日,精疲力竭的嬛,再想想為蒙蔽贏國追兵,午時與自己兵分兩路朝另一個方向離開的數十名北狄武士,叱奴覺得贏國士軍一時間追查到這裏的概率很低,便也安心在巴邑留宿了下來,預備明日清晨再出發。
窩羅落給叱奴挪出了一頂大帳,叱奴抱着颠簸掙紮了一整果果日,有些脫力的嬛入了帳,将嬛小心的放置在鋪了皮墊的軟榻上。白日裏因嬛掙紮得太厲害,為防嬛不小心落馬受傷,叱奴不得不讓她又嗅了些螟蛉子齑粉,此時的嬛仍舊手軟腳軟。
窩羅落看着自己這位侄孫帶來的這位美人,面帶倦容,鬓發散亂,美色卻絲毫不減。窩羅落以為是自己的這位侄孫從中原看中搶來的女子,笑笑,未曾在意。漠北民風開放,想要甚女子,直接上就是。他自是不會管這檔子小事。
是夜,月明星爍,巴邑結束了一日的喧嚣漸漸阒寂下來,草原上卻隐隐山搖地動。
巴邑巡夜士兵查出異樣,當即上報。
窩羅落揉了揉困頓的雙眼,打了個酒嗝,不可置信的聽着士兵禀告說似有大軍奔襲而來。
夜深人靜有大批軍馬前來,這可不是甚好事。
自巴邑自投靠贏國,受贏國庇以來,窩羅落已有好些年未逢戰事。今日不知是哪只不開眼的部落居然敢前來突襲。
窩羅落久不經戰,慌了慌神,遽然想起素有漠北戰神之稱的侄孫叱奴尙在巴邑,緊忙命人去将叱奴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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叱奴怕嬛夜間藥效過後,又鬧出甚幺蛾子,當夜便與她宿在了同一帳篷,只沒敢上榻,在她木榻旁鋪了張獸皮席地而眠。
聽聞窩羅落士兵在帳外輕喚,淺眠的他當即便醒了過來。
挈帷出帳,聽了士兵的禀告,叱奴心下當即猜到所來何軍。
他三兩步跨入窩羅落王帳,窩羅落急得酒早已醒了過來。聽叱奴說,來軍許是贏軍,窩羅落松了口氣,贏軍向來軍紀嚴苛,他又早已歸順贏國,他一點也不擔心贏軍會來攻襲自己。
叱奴暗自忖度了一下,自己這位叔公與贏交好,肯定不會為了自己與贏對抗,保不齊還會為了讨好贏國将自己交出去,而自己所帶的這幾十號人肯定不是叔公及贏國的對手。
叱奴當場抱拳向窩羅落請辭。
窩羅落雖颟顸,卻不愚鈍。叱奴這番态度,很明顯是知曉贏軍是沖他而來,他要走,窩羅落自是不會攔他,只是他剛打敗他庶兄,不留在北狄善後,鞏固大權,好端端的跑來招惹贏國做甚。
贏國有甚好值得他招惹的?窩羅落百思不得其解。
窩羅落身邊的參事趙保乃贏人,趙保上前一步向窩羅落說出了自己對今晚此事的推測。
窩羅落一聽,大腿一拍,可不是否,贏國這幾日将迎娶周室王姬,河西之地人盡皆知。今日自己這個侄孫驀然帶一貌美女姬過來拜訪自己,女姬形容雖有些狼狽,但膚容月貌,姣妍不可方物,哪是甚尋常人家養得出來的。
感情自己這個侄孫搶的是贏國太子的新婦——周室王姬啊!
窩羅落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他以後還要靠着贏國求生存的。
窩羅落當即拍板,命人無論如何要攔下那女姬,叱奴要走可以,但女姬得留下。
當叱奴抱着渾身乏力的嬛出帳的時候,發現窩羅落領着衆将将自己下榻的大帳團團圍住,叱奴眼底一暗,劃過一絲陰戾,卻仍舊耐住性子和言開口,問:“叔公這是何意?”
“孫侄啊,你要走,叔公不攔你,只是這周室王姬不能走,我讓你把周室王姬帶走了,贏國可不會放過我。巴邑數千名邑民的安穩日子全在我一念之間,我不能負了我的邑民。”窩羅落是個天生的邦交天才,并不願為這小事與叱奴撕破顏面。他一席話說得極為誠懇,卻也咄咄逼人。
叱奴一聞周室王姬四字,便知曉窩羅落猜到了事情始末,叱奴冷冷剜了窩羅落身後的趙保一眼,緊了緊手臂将嬛抱得更緊,澹澹說道:“若我執意帶她走呢?”
“大男人可屈可伸,孫侄又何必執意于螳臂當車呢?若侄孫今日帥部數千,我自是不敢攔,可今日孫侄形單影只的......怕是帶不走王姬?”窩羅落和顏悅色笑着提醒道。
大帳周圍火把熊熊,印得叱奴眼底一片赤紅,遠處自己帶來的數十名部曲被窩羅落的人手持長刀團團圍住,自己可不是形單影只。
叱奴眼底動了動,窩羅落眼尖的發現了叱奴表情的松動,繼續循循善誘道:“來日方長,孫侄又何必執意于當下?你只需留下王姬,我拖住贏軍,定保你平安離開。”
叱奴閡眼良久,向來耳聰目明異于常人的他,耳畔除了松明的燃燒聲,萬馬奔蹄橐橐聲亦愈來愈明顯。
叱奴睜開赤紅的雙眼,轉身回帳,将嬛放回榻上,狠狠親了一口嬛的額頭,低聲道:“我還會回來的,我永遠都不會放棄你。”
語訖,旋身而出,帶領自己的部曲自巴邑北門疾馳而出。
片刻後,只見抵達巴邑的贏國騎軍分開兩隊,一隊将巴邑圍得水洩不通,一隊輕騎繼續向北馳去。
贏國上大夫夋翻身下馬,大跨步邁入窩羅落大帳,窩羅落已滿臉堆笑讨好的站在大帳內恭候着上大夫夋的到來:“上大夫夜間到來,有失遠迎。”
上大夫夋并不多話,直問:“周室王姬可曾來此?”
窩羅落見自己猜對了,立馬笑得更真切,上前一步夤緣攀附道:“王姬現下正在邑中做客。“
“王姬何在?”
“王姬在侍女服侍下已歇下,現下恐不方便打擾。上大夫不若也先歇息歇息,明日早,王姬醒了,我立馬去請。”
窩羅落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妥帖。并不提王姬是被人擄來的,也不提王姬現下被下了藥在昏睡。一是顧及王姬名聲,二是顧及贏國名聲。
上大夫夋心領神會睨了窩羅落一眼,臉上的寒意退去,微笑應道:“辛苦邑宰,如此我便在此等着太子今夜剿匪歸來,一道迎接王姬歸贏。”
窩羅落一聽,心底一陣輕顫。贏國太子今夜居然也來了,看樣子那隊直追自己侄孫而去的人馬便是贏太子帶隊的。
窩羅落暗自乍乍舌,腹诽,孫侄啊,若你今夜不幸命喪,可怨不得我沒護住你,是你自己要把殺神招來的。
贏太子秦玙率領一隊約百餘人輕騎追逐狄人而去,馳騁草原,抵死追擊,距離愈拉愈近。
秦玙就着皚皚月光遙望前方疾馳奔逃的數十匹烈馬,估算了一下間距,毅然直起前傾加速的身型,身旁同樣馭馬疾馳的左右手,立馬意會,自身後取過神弩弓娴熟交給太子,秦玙接弓搭矢一氣呵成。
瞄準前方馳馬後,力滿弦弓,五珠齊發。
離弦箭矢猶如緊繃的毒蛇,嘶嘶吐着紅信,撕破草原夜晚凜冽的夜空,五矢并空射出,直指前方。秦玙張弓弦動聲之巨,在群馬橐橐馳奔聲中尤異常明顯。
前方極速奔逃的叱奴部曲,只聞身後噗噗五響,銅弋入肉,皮肉綻開的碎裂聲在夜空中尤其駭人,箭矢力貫之重,竟将巨熊般身型的狄人武士一矢擊斃落馬。
五矢損三人兩馬。箭無虛發。
狄人大駭,冷汗霎時浸濕內衫。
作者有話要說: 秦玙:“作為男豬,出場就該有排面,要酷炫吊爆天!”Y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