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船沿着沩水四平八穩沿江東去, 兩岸青山疊翠，郁郁蔥蔥。
離秋觐，時日尚且寬裕, 秦玙并不着急趕路。
日頭微微西傾, 秦玙便命人将大船停在了一處水流平緩的江灣之處。
士卒随從們陸續下船，在江灘上支起帷幄、帳篷, 挖坑搭竈, 今夜準備露宿在此。
季夏日頭炙烈，嬛一站在烈日之下，眉頭就蹙了起來，下一瞬, 一片陰影罩了過來，秦玙不知何時從哪變出了一頂竹笠戴在了嬛的頭上。
嬛取下來看了一眼，簇新的, 還隐隐泛着竹篾的清香，編織細密，做工卻有些粗糙。
“此匠人細心有餘，手藝卻不精。”嬛将竹笠戴回頭上, 評價道。
秦玙不悅, 睨了她一眼, 率先下了船。
寺人汩落後幾步, 在嬛身畔小聲嘀咕：“夫人，這頂竹笠是君上親手編織的, 君上私下向匠人學了好幾日哩。”
嬛愕然, 俏麗的面龐溢出一絲笑意。
“寺人汩，孤看你是太清閑了。”前方秦玙幽暗的話音傳來。
寺人汩縮了縮脖子，小碎步緊緊跟了上去。
嬛心情愉悅得就似一只撲翅高飛的彩蝶, 幾步小跑上去，一把抱住了秦玙的手臂，谄媚笑道：“做工不怎地，戴着卻清涼呢。”
“還說？”秦玙斜睨了整個挂在自己手臂上的美人，沒個正形兒，卻無端的讓他覺得心情舒暢。
“嬛心甚是歡喜呢。”
秦玙垂眸望着近在遲尺，明眸善睐的笑臉，情不自禁伸手撫了上去，揉了揉，問：“歡喜便好，要不要去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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嬛搖了搖頭，這般炎熱的天氣，她不欲見血腥。
“那要不要去觀芙蕖？”
芙蕖？荷花！
嬛欣喜道：“要！”
……
自江灘往裏穿過一片不大的野林，視線豁然開朗。
數條沩水支流，潺潺塗塗彙入一塘布滿芙蕖碧葉的池塘，粉白的芙蕖千姿百态怒放在碧池之上，池水清悠潋滟，不深，清晰可見池中尾魚嬉戲。
池邊微風輕拂，帶走些許季夏的悶熱。
這個季節，蓮藕還未成熟，約莫也就拇指粗細，成藕條狀。
大火爆炒，清脆爽口，亦或是浸入酢中腌制成胙藕，清津潤口。
嬛作為一名吃貨，穿來十數年都沒吃過一口藕條，腹中饞蟲汩汩上翻。
嬛将自己的想法說與秦玙聽後，秦玙當即命幾名士卒下塘拔藕。
士卒褪去靴履，挽起褲腿，蹚水入了池中淺塘，伸手入了泥塘，不過片刻，收獲頗豐。
青草池塘，圓荷浮小葉。
嬛站在隐隐夏木下看着士卒們在塘裏拔藕玩得不亦樂乎，心間一陣陣癢癢，青山綠水，極致美景，為何她只能站在池邊陰木之下，看着他人嘻樂？
“嬛欲下水拔藕。”嬛道。
秦玙側首望了眼嬛，只見她盯着池塘的眼神熠熠發亮，暗哂一口氣，對着塘裏的士卒，命令道：“爾等起身，回避。”
士卒們已拔夠了足夠衆人食用的藕條，紛紛濯足出了池塘，給國君和夫人讓位。
今日秦玙本欲帶嬛射獵，穿着一身便利的弁爵服，箭袖窄身，不累贅。
嬛亦是一身輕薄窄袖的夏裝，不繁複，二人倒是頗合适下塘拔藕。
嬛三兩下褪去腳上的舄履，将褲腿挽高，露出一雙白嫩纖長的雪足與小腿。雪足瑩潤若珍珠的腳趾頭上塗着粉粉的丹寇，愈發顯得足白。
秦玙在旁看得眼神暗了暗，喉結默默滾了滾，無比困難地将驀然騰起的沖動壓制了下去，看着嬛似孩童般，歡欣雀躍，卻又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裾，蹚泥下水。
池塘淺水處，泥濘異常，嬛方才看着士卒們在池塘裏行動自如，怎知，臨了到了自己頭上，一腳深一腳淺的，竟是拔腿都困難，更別說拔藕了。
嬛笨拙的在泥塘中行走着，一腳下去，泥濘沒過整條小腿，嬛拔了拔腿，拔不動，嬛傻了眼，僵在原地，回首望向站在池塘邊，噙着打趣笑意看着自己的秦玙，一副袖手旁觀，不準備來幫忙的樣子。
嬛命令道：“本王姬被困住了，下來幫本王姬一把。”
秦玙挑眉不動。
嬛咬咬唇，再道：“我腿拔不起來了……”
秦玙繼續含笑旁觀。
“我讓你幫幫我。”嬛嗔道。
璀璨的晛光晃亮了秦玙的眉眼：“嬛少說了倆字。”
倆字？請？謝謝？
不過一息，嬛就領悟過來。
“夫君，請幫幫我。”嬛甜美喚道。
這回秦玙這尊浴光而立的大神，終于挪動了尊腳，退去靴履，淌水向嬛走來。
三步之距，嬛出乎意料的将手中的一團池泥朝他扔了過去。
“啪！”一聲，正中秦玙胸口，秦玙不置可否随意瞥了一眼，并不在意。
嬛卻笑得前俯後仰的，秦玙這厮潔癖嚴重，随時一副衣裳板整，不沾俗塵的模樣，嬛都替他累得慌。
眼下胸前一團污泥，有些狼狽的秦玙，嬛從未見過，是以，嬛得意萬分。
有些事吧，得意也容易忘形。
嬛前一刻笑得樂不可支，下一刻身型一個不穩，“啪叽”一聲，一屁股就坐到了水裏。
這回可好了，秦玙再也不端着揣着，敞聲大笑起來。
嬛在泥塘裏試圖自己站起來，掙紮了幾下，非但沒站起來，反倒裹了一身泥，鼓着張小泥臉一眨不眨的瞪着那名幸災樂禍的男人。
秦玙笑意歇下去些，方才走過來，雙手攏入嬛腋下一提，将嬛自泥塘裏提了起來。
嬛站定後，眼裏閃過一絲狡黠，雙手一推将秦玙推倒了下去。
秦玙似早料到嬛會有此舉，一把攬住嬛，二人雙雙滾入泥塘裏，纏綿成了一團泥人。
當泥人玙抱着泥人嬛出池塘的時候，二人不可謂不狼狽。
若被長史大夫見到國君及君夫人這副尊容，怕得在國君耳畔念叨數年不止。
寺人汩及寺人堇極有眼色，早早便回船取了二位主上的衣袍候着。
秦玙并未将嬛直接抱回大船，而是将她抱至沩水的一條支流旁，将嬛放了下來，問：“嬛可會泅水？”
嬛并不回答他，只是含笑睇了他一眼，遂即便旋身魚躍紮入水中，蕩起一汪漣漪，一息後，人已在數丈之外。
嬛已十數年未泅水，游得有些生澀，卻很肆意。
很快身旁一道黑影追了過來，黑影游速極快，像尾大魚一般蹿到她身旁，嬛來不及驚呼，便被他緊緊摟住，高高舉出水面。
秦玙泅水甚是熟稔，抱着嬛，用腳踩水，在水裏立的穩穩當當。
二人身上的泥漬，已被河水沖刷而去。
嬛素淨的肌膚在晛陽的照射下，泛着瑩瑩光澤，出水芙蕖，不過如此。
二人相視，呼吸近在咫尺。
嬛垂眸望着秦玙晴明的眼眸逐漸染上一抹豔色。
秦玙蹬水，抱着嬛，将嬛抵在水岸的一塊巨石璧上，雙眸灼灼，喘息促促。
清涼的江水似受到了季夏烈陽的炙燒，逐漸發燙。
秦玙伸手扶上嬛精致小巧的下頷，伸手一勾，低首，含住了那張微微開阖的嬌唇。
他嘴唇一如往常那般柔軟，吻得很溫和，二人呼吸相融，漸漸迷醉。
江水時靜時緩，時急時促，漾起層層波瀾。
豔陽沒入了白雲身後，羞澀避開這激.情荼蘼一幕幕。
寺人堇和寺人汩站得遠遠的，看着兩位主子在紮入水裏，隐蔽在巨石之後。
寺人堇不知是被豔陽曬的，亦或是腦補的，頭面都漲了個通紅。
寺人汩氣定神閑的抱着君上的裳袍，側首看了一眼堇，“你臉紅甚？”
寺人堇回瞪他一眼，“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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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昃西傾。
洗浴後，換了一身輕薄夏衣的嬛，面頰依舊泛着豔昳的緋紅，坐在樹蔭下邊剝着新摘的蓮蓬，邊饒有興致的看着數十丈外，身挂短褐的士卒們，酣暢淋漓的在沙灘上角逐，比試劍術。
秦玙來了興頭，壓了一柄自己的青銅劍做勝者頭獎，士卒們士氣高漲，吆喝聲聲聲響徹林野。
沙灘上篝火熊熊，炙烤着午後士卒獵來的山雉、野兔，香氣四溢，秦玙手執樹枝，坐在篝火旁炙烤着幾條魚，魚油滴下，滋滋作響。
嬛嫌篝火邊太熱，不願靠過去，遠遠的看着秦玙熟稔的炙魚撒料。
未幾，秦玙端着炙好，擱置在荷葉上的炙魚，走到嬛身旁坐下，道：“嘗嘗孤的手藝。”
嬛斜眺了一眼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黑乎乎的，魚鳍魚尾就差沒焦成碳，嬛拒絕：“吃了會腹痛吧？”
秦玙睨她一眼，動手撕開炙焦的魚皮，将鮮嫩的魚肉剝離出來，吹涼，喂到嬛嘴邊，嬛不忍打擊他熱情，張口住鮮白的魚肉，無意間，粉舌舔了秦玙的手指一下，秦玙心頭顫了顫，意味深長的凝視了她一眼。
始作俑者嬛，似乎并未發現有何不妥，表情遲疑的慢慢咀嚼口中魚肉，倏爾眼神透亮，鹹淡正好，味嫩而不腥，接過秦玙手中的荷葉，自己上手剝魚，三兩下一條魚便沒了。
嬛咂巴咂巴唇，有些意猶未盡，斜眸望向身旁的秦玙。
這男人，禮儀端得十足，區區一條炙魚竟吃出了飨宴的氛圍，一條魚才去了一半。
嬛倒也不跟他客氣，伸手就過去拿。
怎知秦玙端着荷葉身一側，揶揄道：“方才誰說吃了腹痛來着？”
嬛回：“正因如此，便讓嬛一人腹痛即可，君上萬萬不可有失。”
“孤行軍在外，吃多了野食，一條炙魚，還不至于讓孤不适。”秦玙轉身過去背對着嬛拒絕。
“給我！”嬛不再跟他拐彎抹角，直接命令。
“不給！”
嬛佯怒，撲身上去趴在秦玙背上，秦玙手一擡，順勢将一塊去了刺的魚肉精準送入嬛口中，嬛趴在秦玙的背上，箍着他的脖頸，時不時張口接住秦玙遞過來的魚肉，未幾，秦玙荷葉上的半條魚盡數入了嬛腹中。
嬛食量一向不大，此番一氣吃了一條半大魚，無比滿足的微阖眼趴在秦玙身上，吃人嘴軟誇贊道：“玙炙魚技術甚佳，不知何時學的。”
秦玙笑笑，攬過嬛，道：“這些年孤常年行軍在外，甚事都是孤自己動手，久而久之，便甚都學會了。”
“我對吃食也很有研究呢，下次玙再出兵征伐，帶上我，我可以照顧玙。”
“軍營禁止女子入內，嬛是想讓孤失信于君師跟前否？”
“我可以扮成士卒。”
秦玙鄙夷地上下掃視了一眼嬛，“孤不收嬴兵。”
“我哪裏嬴弱了？”嬛不服。
秦玙眼神往前方沙灘上正角逐正鬧騰的士卒圈裏一瞥，道：“嬛自己看。”
嬛順勢瞅了眼那一群群士卒，個個肩背挺拔，肌肉虬實，不服氣的抿了抿唇，道：“那我可以扮成寺人。”
秦玙額間一跳，輕吐一字，“可。”
......
入夜，玉盤高潔，江水漣漪。
嬛被逼着穿上了寺人的衣服，與他折騰了半宿，方才欲哭無淚，軟成泥團嗚咽着窩在他懷裏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秦狗：“cosplay好好玩～”
嬛：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