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赍志而歿
公元374年,秦國長安鳳栖宮內。面色慘白的張慕媱躺在床上,苻堅焦急地詢問太醫道:“夫人如何?”
太醫笑着行禮說道:“恭喜天王,夫人已有兩月身孕。”
張慕媱激動地從座而起,說道:“此話當真?”
太醫點頭說道:“千真萬确。”
苻堅高興地走到張慕媱的身邊,拉着她的手說道:“希望是位皇子。”
張慕媱用力地點頭說道:“臣妾亦如此。”
苻堅又說道:“如今你有身孕,桓溫已死,晉國亦無良将。若能将晉剿滅,為父報仇,寡人此生足矣。”
就在這時,張公公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啓禀天王,李将軍病危。”
苻堅驚訝地說道:“舅父雖久病數月,但前幾日已有好轉,怎會……”他還沒有說完。
張慕媱急忙說道:“舅父乃秦肱骨之臣,臣妾與天王同去看望。”
苻堅搖頭說道:“你有身孕在身,不便出宮。”然後對夕雪說道:“好生照顧夫人。”
夕雪點頭行禮稱是。然後苻堅快步離去。
見苻堅已經走遠的張慕媱輕聲對夕雪說道:“如此大事,太後焉能不知?”
夕雪一笑說道:“奴婢明白。”
将軍府內,王猛,孫斌圍坐在李威病床前。
李威氣若游絲地說道:“天王太過仁義,易遭小人暗算。煩勞王公,為其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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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眼中含淚地說道:“若無天王,哪有今日王猛?将軍切勿憂慮。”
李威笑着點了點頭。這時,外面有人高聲喊道:“天王駕到!”
苻堅快步走了進來,王猛和孫斌起身欲行禮,卻被苻堅擺手止住。他坐到李威病床前,說道:“舅父寬心養病,這幾日寡人親自照料,定會好轉。”
李威欣慰地含笑說道:“天王赤子之心,舅父死而無憾。”
苻堅搖頭說道:“天下未定,舅父怎可離去?”
李威剛想開口說話,突見未梳妝的茍太後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來到李威病床前,看到命不久矣的李威不禁潸然淚下地說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李威則笑着搖了搖頭,但卻突然猛咳不止口吐鮮血。顧不得衆人在場的茍太後,失聲喊道:“快傳太醫!”而後将李威抱入懷中,痛哭流涕地說道:“不可離開!”茍太後的眼淚,滴滴落在李威的臉上,但是李威卻再也沒有睜開雙眼。
衆人痛哭過後,王猛行禮說道:“臣願留下料理後事,還請天王,太後回宮。”
雙眼通紅的苻堅轉身對茍太後說道:“兒臣與王公共同處之。母後本就身體孱弱,故請回宮,切勿悲痛傷身。”
茍太後雖有心想留下來,但卻找不到任何借口,所以無有辦法地點了點頭。一旁的萍兒走了過來,扶茍太後離開。
然後,苻堅對王猛說道:“舅父為國盡忠勞苦功高,理應追封建寧烈公,以表其忠貞不二。”
王猛點了點頭。
回到宮中的茍太後整整哭了一夜,幾度昏厥。
正在喝燕窩的張慕媱見夕雪走了進來,便将碗放下問道:“如何?”
夕雪笑着行禮說道:“李将軍病故,太後數次暈厥。”
張慕媱用手摸着肚子,滿意地說道:“如此甚好。”
而與此同時,躺在病床上的慕容垂突見高弼喜笑顏開地走了進來,便詢問道:“不知有何喜事?”
高弼回道:“李威已死。”
慕容垂笑着說道:“果真喜事一件。”
高弼點頭說道:“沒了李威,王猛為防意外,定會事事親力親為,便會不日速死。”
慕容垂輕咳幾聲,然後點頭說道:“無法親自将其殺死,終究遺憾不已。”
但是高弼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空蕩蕩的左邊衣袖,目露兇光地說道:“便用整個秦國,彌補所有。”
八個月後,夕雪走到張慕媱的面前行禮說道:“啓禀夫人,太後怕是不行了。”
張慕媱微微一笑說道:“無有太後,便可東宮易主。”
夕雪笑着行禮說道:“奴婢恭喜夫人。”
張慕媱開心地放聲大笑,但卻突然尖叫一聲。夕雪急忙上前扶住張慕媱。張慕媱疼得喊道:“快傳太醫,我要生了!”
一個時辰之後,剛剛下朝的苻堅見張公公歡喜地走了過來,行禮說道:“恭喜天王,喜獲皇子。”
苻堅一聽,立即快步來到鳳栖宮,只見張慕媱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夕雪懷中抱着一個用黃緞棉被包裹的男嬰。
張慕媱笑中帶淚地喚道:“天王!”
苻堅笑着從夕雪手中包裹男嬰,仔細地看着說道:“此子相貌,真像寡人。”
張慕媱說道:“還請天王賜名。”
苻堅思索片刻之後,說道:“《國風》曾有‘螽斯羽,诜诜兮。宜爾子孫,振振兮。’此子便叫苻诜,如何?”
張慕媱笑着點頭說道:“此名甚好!”
與此同時,萍兒雙手端着藥碗愁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躺在床上的茍太後便問道:“發生何事?”
萍兒低聲回道:“張夫人已誕下皇子。”
茍太後一聽,不禁猛咳幾聲,然後睜大雙眼不敢相信地問道:“皇子?”
萍兒點頭說道:“天王甚是歡喜,已賜名诜。”
茍太後突然大口吐血,萍兒吓得失聲尖叫道:“來人啊!快傳太醫!”
但是,茍太後則搖頭說道:“速請天王!”
萍兒行禮稱是下去。
正抱着苻诜的苻堅見萍兒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苻堅便問道:“何事?”
萍兒焦急地行禮回道:“天王,太後恐怕不行。”苻堅聽完之後,立即将苻诜交給奶娘便往外走。
躺在床上的張慕媱則對身旁的夕雪說道:“天王心思煩亂,速速與其同去。”
心領神會的夕雪行禮稱是下去。
當苻堅看到病床上的茍太後那日落西山的模樣,立即淚如雨下地跪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說道:“母後!”
茍太後看着苻堅,未曾說話眼淚卻留了下來。
苻堅轉身對跪在地上的衆位太醫怒喊道:“庸才!留有何用!”
太醫們吓得連連磕頭,哀求說道:“天王開恩!天王饒命!”
茍太後無有氣力地說道:“命數天定,勿遷他人。”
苻堅這才回頭說道:“母後,兒臣……”他還沒有說完。
茍太後卻先行說道:“文玉,母後臨終之前,欲求一事。”
苻堅連連點頭說道:“兒臣定當謹遵母命!”
茍太後說道:“诜兒未滿二十之前,不可立為東宮太子。”
正握着茍太後雙手的苻堅突然松開了手。
但是茍太後則再次握住苻堅的手,着急地說道:“太子乃固國根本,不可輕言易主。如若他日诜兒文武兼備,實為帝王之才。再行改換,亦為時不晚。文玉,答應母後!”
苻堅看着茍太後那雙茍太後渴望的雙眼,無奈地點了點頭。同時,殿內的夕雪卻悄然離開。
得嘗所願的茍太後笑着點了點頭,說道:“如此甚好,母後此生足矣。”說完,茍太後的雙手便落了下來。苻堅嘶聲裂肺地哭喊道:“母後!”
聽完夕雪講完一遍的張慕媱氣得緊咬牙關地說道:“臨死之前竟還阻止我兒前程!”
夕雪連忙勸道:“夫人,所幸太後未說不可易主。只是二十年……”她還沒有說完。
張慕媱卻火冒三丈地說道:“若是告知天王不可廢儲,定會惹怒天王,不遵其命。但若如此處之,太子便有足夠時間廣納英才儲備實力,豈能輕易換之!”
夕雪一聽,焦急地問道:“夫人可有破解之法?”
張慕媱思索片刻之後,微微一笑說道:“去選兩支上好千年人參,送與冠軍将軍慕容垂。”
夕雪不解地問道:“此人已廢,為何……?”
張慕媱卻搖頭說道:“武功雖廢,計謀卻在。”
夕雪依舊不解地看着張慕媱。
張慕媱繼續說道:“昔日孫膑被龐涓所害,不能行走,但是結果如何?”
夕雪回道:“龐涓死于孫膑兵法計謀。”然後夕雪眼前一亮地說道:“是啊,雖無武功,依舊可以帶兵出征!”
張慕媱點頭說道:“況且此人深得天王賞識,又得燕國舊臣支持。再者,李威已死,武将無首。如若天王伐晉,定用此人。”
夕雪說道:“為保萬無一失,不如再将王公拉攏?”
張慕媱搖頭說道:“王公剛正不阿,豈會答應廢嫡立庶棄長扶幼?”
夕雪行禮說道:“奴婢明白,即刻去往将軍府。”
而與此同時,長樂宮內的茍皇後淚眼婆娑地哭訴道:“姑母!”
太子苻宏跪在床前,用手拭去其臉上的淚水,說道:“母後,切勿憂傷過度,否則傷身啊!”
茍皇後拉着太子苻宏的手,期盼地說道:“宏兒,日後應刻苦努力,多聽賢人之言,為你父王分憂。方可保住太子之位,不負太後期望。”
太子苻宏鄭重地說道:“兒臣謹遵母後之言。”
然後,茍皇後目露兇光地看着窗外說道:“賤婢之子,焉能成為一國之君?”
正在喝藥的慕容垂見高弼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将軍。”
慕容垂将手中的藥碗放下,問道:“有何喜事?”
高弼回道:“鳳栖宮裏的夕雪姑娘求見将軍。”
慕容垂一笑說道:“快請。”
高弼行禮稱是下去。
不多一時,高弼陪同夕雪走了進來。夕雪行禮說道:“奴婢見過将軍。”
慕容垂急忙說道:“姑娘快快請起。來人,賜座。”
夕雪謝過坐下。
慕容垂詢問道:“不知姑娘來此,所為何事?”
夕雪含笑說道:“夫人聽聞将軍久病纏身,便賜兩支上好千年人參,為将軍補養身子。”
慕容垂立即未穿鞋襪,下床跪地磕頭說道:“多謝夫人垂憐。”
夕雪急忙起身說道:“将軍恭敬夫人之心,奴婢頗受感動。只是将軍身子不便,還是快快起來才好。”
高弼将慕容垂扶到床上。然後,慕容垂謙卑地說道:“微臣定為夫人效犬馬之勞,絕無二心!”
夕雪高興地說道:“時辰不早,奴婢告退。”
這時,高弼從懷中拿出兩個金元寶并交給夕雪。夕雪看了一眼慕容垂。
慕容垂笑着說道:“如此薄禮聊表心意,望求姑娘莫嫌收下。”
夕雪歡喜地接過兩個金元寶,并向慕容垂行禮說道:“多謝将軍。”
慕容垂含笑說道:“姑娘走好。”
夕雪行禮告退。
慕容垂喜出望外地說道:“天助我也!”
一旁的高弼也笑着點了點頭。
哭得幾度暈厥的苻堅被人送回鳳栖宮。哭紅雙眼的苻堅坐在床上,并抱着張慕媱痛哭說道:“慕媱,舅父已故,太後殡天。寡人摯愛之人越來越少了!”
張慕媱輕撫苻堅後背,柔聲說道:“此乃天意,天王不必挂懷,以免傷了龍體。”
這時,夕雪走進殿門,見張公公守在門外,便知苻堅在此。突然一名宮女手拿托盤,正欲進殿。夕雪立即攔住說道:“交給我吧。”宮女急忙将托盤交給夕雪,并行禮退下。
夕雪手拿托盤走進殿內,含笑行禮說道:“奴婢見過天王,夫人。”
張慕媱見夕雪滿臉帶笑,便知慕容垂已有意援助自己,故而心中便多了幾分把握。
這時,苻堅坐了起來,對宮人們說道:“都下去吧。”
夕雪将托盤放下,并帶領宮女們行禮稱是下去。
然後,苻堅對張慕媱說道:“慕媱,母後臨終之前所求一事。诜兒未滿二十之前,不可立為太子。但是請你相信,诜兒定為秦國之主!”
張慕媱一笑說道:“天王仁孝,臣妾焉有怨言?”
苻堅這才放心滿意地說道:“慕媱如此賢惠,真乃國母典範。”然後又說道:“寡人欲封诜兒為文昌公,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慕媱點頭說道:“全憑天王做主。”
公元375年6月,王猛積勞成疾卧床不起。苻堅親自坐在其病床前,拿起藥勺喂王猛吃藥。王猛感動地淚如雨下。
苻堅放下藥碗,用手帕拭去其臉上的淚水說道:“寡人已派四名朝中大臣遍游名川,為王公祈福。望上天垂憐,使王公速愈。”
王猛含淚說道:“微臣何德何能,竟讓天王如此挂心。臣……”他還沒有說完。
苻堅立即說道:“舅父母後已逝,故而王公斷然不可棄寡人不顧!”
王猛含笑說道:“國事繁重,還請天王回宮,切勿憂臣。”
苻堅這才點了點頭,離去。
兩天後,正在太極殿批閱奏折的苻堅,突見張公公走了進來,笑着行禮說道:“啓禀天王,王府派人前來告知,王公之病已有所好轉。還請天王安心為政,切莫挂懷。”
苻堅激動地立即放下筆,笑着說道:“定是蒼天憐憫寡人!來人,大赦天下!”
次日,下朝之後的孫斌照例來到王府照料王猛。
王猛見其十分高興,便詢問道:“不知今日朝中,有何喜事?”
孫斌笑着說道:“王公有所不知,天王聽聞王公病情好轉,立即大赦天下。足見天王待王公之心。”
王猛聽完之後,笑了。但是卻有幾顆晶瑩的淚珠,落了下來。
當晚,正在批閱奏折的苻堅見張公公雙手托着一本奏折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啓禀天王,此乃王公奏折。”
苻堅立即起身,快步來到張公公面前拿過奏折,打開閱之。
只見上面寫着:“天王因賤臣微命而虧損天地之德。自開天辟地以來,絕無此事。臣感激惶恐。久聞直谏乃報恩之法,便謹以垂危之命,敬獻遺誠。天王威烈,震懾八方荒遠之地,聲望德化光照六合之內,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如拾草芥。然而善作者未必善成,善始者未必善終。古來明君聖主深知創業守成之不易,無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懇望天王以此為榜,則天下幸甚。”
苻堅看完之後,眼睛濕潤地說道:“若無王公,何來今日大秦?”
誰料二十天後,王猛病情突然惡化,且命不久矣。苻堅親自照料,卻依舊每況愈下,時常昏迷不醒。
這一天,苻堅為王猛擦拭臉上汗珠。身旁的孫斌感動地說道:“從未有君王如此善待照料大臣,天王仁義,天地可鑒。”
但是苻堅卻搖頭說道:“王公卧病數日,寡人方知其每日辛勞,是寡人愧對王公。王公這次已昏迷三日,卻不見其……”他還沒有說完。
王猛突然慢慢地睜開雙眼,苻堅欣喜若狂地喊道:“王公!”
王猛有氣無力地說道:“微臣臨死之前,有話說與天王。”
苻堅急忙點了點頭。
王猛說道:“晉國雖僻處江南,但為華夏正統,且上下安和,不可意圖滅之。鮮卑,西羌降伏貴族舊臣賊心不死,乃秦之仇敵。若不處之,恐日後,日後毀秦大業!”
苻堅用力地點了點頭。
然後,王猛又對孫斌說道:“替我照顧好天,天王!”說完便撒手人寰。
苻堅痛哭大叫道:“王公!”一旁的孫斌跪在地上淚流不止。
哭罷多時,苻堅對孫斌說道:“追封王公為武侯,以漢朝大司馬霍光規制下葬王公。”
孫斌哭着行禮稱是。
在接下來的三天之內,秦國上下哭聲震野。苻堅三次臨棺祭奠恸哭,太子苻宏為其拭淚。苻堅哭着說道:“老天不願讓寡人一統天下,否則為何奪去王公性命!”
東邊日出西邊雨,這世間有人哭便有人笑。
已經可以下床走路的慕容垂來到祠堂,在慕容令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說道:“令兒,王猛已死,可稍作安心。待為父剿滅秦國,令兒歡喜!”
與此同時,遠在平陽的慕容沖笑着對玉珠說道:“王猛已死,便可圖謀大業!”
玉珠疑惑地看着他。
慕容沖堅定地說道:“複燕!”
這時,一名下人在門外行禮說道:“啓禀太守,府外有人求見。”
慕容沖說道:“請其大廳相見。”
玉珠急忙問道:“何人來此,可是朝廷所派之人,謀殺夫君?”
慕容沖一笑說道:“若欲殺之,早已動手。故而無需憂慮。”然後離去。
當慕容沖來到大廳,看到身穿粗布麻衣一男子。
這名男子見到慕容沖之後,便行禮說道:“不知太守可還記得小人?”
慕容沖仔細看了看這名男子,然後就對下人們說道:“都下去吧。”
下人們行禮稱是下去。
而後,慕容沖高興地說道:“你還活着?”
男子行禮說道:“慕容永見過大司馬。”
慕容沖苦笑說道:“大司馬?已是昨日之事,不提也罷。”
慕容永卻搖頭說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望大司馬重振燕國!”
慕容沖見他言出如此,便也不再隐瞞,志氣高昂地說道:“不知有何良策?”
慕容永回道:“效仿齊國田乞,‘大鬥出,小鬥進’,以此籠絡人心。且廣招鮮卑,共謀大事。”
慕容沖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此法甚妙,不日便可起兵,奪回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