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夢
陰森破敗的宮殿內,散發着令人窒息的腐朽之氣。
滿臉橫肉的黃門咧開參差不齊缺牙的嘴,眼裏閃爍着興奮嗜血的光芒,手裏的白绫一伸一抖,撲過來纏上了她的脖子。
他喉嚨間發出急促的嗬嗬之聲,猙獰的臉上眼珠突起,雙手交錯用盡全力一拉,她聽到了自己脖子喀嚓寸寸斷裂,血淚從口鼻流出,瞪大眼絕望看着屋頂,那懸在房梁之上的蜘蛛網仿佛再經不住重壓,跌落下來将她層層纏繞住......
木屐踢踢踏踏由遠及近,屋門被推開,初春的寒意飄進來,一只冰涼的手搭上她額頭,随即輕輕推了推她,喚道:“阿韞,醒醒。”
裴行韞驀地睜開眼,見到小藍那張關心的臉,再摸摸脖子,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一顆心落又回了肚子裏。
還活着,真好。
小藍問道:“又做噩夢了?”
“嗯。”裴行韞點了點頭,撥開額頭濡濕的頭發,見小藍灰色的衣衫上星星點點,伸頭向屋外望去,說道:“又下雨了。”
“下雨了。”小藍随口答道,見裴行韞露出瑩白如玉的額頭,妩媚的鳳眼裏帶着還帶着些許的茫然,軟糯的聲音像是初春的細雨,滴落在嫩綠的葉尖,顫顫幽幽勾得人心都發顫。
她吶吶的說道:“阿韞,你真好看,聲音也好聽。”
裴行韞靜默不語。
前世因這張妖豔至極的臉,被家族送進了宮裏做了大夏的皇後,家族因她權傾一時,花團錦簇烈火油烹,最後被群臣聯名上書,皇後裴氏蠱惑帝王,禍亂朝綱,使大夏紛争不斷民不聊生,當處死以謝天下。
皇帝一邊抱着她痛哭流涕深情款款,一邊下旨将她缢死謝罪。
她記得,當她被群臣上書時,裴氏家族的人無一人站出來替她辯解一句,父親在朝堂之上當即辭去丞相之職,不知她死後他們有沒有能真能逃脫開去。
幸得老天眷顧,讓她在死後又重生了過來,雖與前世不一樣,前世裴行韞進京時在江州遇到了流寇,家人逃了出去,自己卻從馬車上跌落,恰逢大都督闵冉領兵前來打敗了流寇,将自己救下送回了父母身邊。
這世卻是在逃荒的路上,醒來時是在一個破廟裏,衣衫褴褛瞧不出原來的顏色,手腳長滿了凍瘡,左右顴骨都被凍得通紅,看上去狀若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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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小藍守在她身邊,見到她醒來松了一口氣,安慰着她到了江州就能活下來。
裴行韞想到前世闵冉一直駐紮江州,這裏一直安定沒有戰亂,幹脆随着小藍到了江州,進了大都督府做了個粗使燒火丫頭。
這一世她只想平平安安活到老,不再成為家族的傀儡被犧牲掉。
她斂去眼裏洶湧的情緒,随手撥回劉海,穿上衣衫下炕,舀來水忍着寒意洗漱完畢,對小藍說道:“我去當差了。”
小藍在灑掃處當差,已經早起将府裏的小徑庭院掃了一遍,她豔羨的說道:“我也能在廚房當差就好了,不用在外風吹雨淋,都開了春,可早起還是冷死個人。”
裴行韞還未說話,桃花一陣風般卷了過來,叉腰指着小藍鼻子罵道:“賤蹄子,盡能偷奸耍滑,沒臉沒皮的做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我呸!”
逼仄的下人屋住了三人,桃花與小藍同在灑掃處當值。
桃花豐胸細腰,只肌膚微黑,性子尖酸要強。小藍則性子潑辣,踏實肯幹。
逃難的路上幸得她護着,裴行韞才能撐到廬州城,兩人一向要好,桃花更是看不慣她們,成日總是陰陽怪氣找茬。
小藍當即火了,也不甘下風罵了回去,“賤蹄子說誰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聽到大都督回府了,削尖了腦袋拼命往前院擠,該你掃的地你不掃,真以為自己做了姨娘通房,拿起了半個主子的架子,我呸!”
桃花氣得尖叫,撲過來伸手去撕小藍的嘴,裴行韞餘光瞄到晨曦中廊下閃出來的青色身影,飛快将小藍拉開,對她做了個唇形:“李嬷嬷。”
小藍憋得臉都快青了,硬是按壓下了心底的怒氣,桃花背着來人,見撲過去沒有撕到人,又旋轉身尖聲罵道:“小騷貨還敢躲,你裝什麽大尾巴狼,府裏誰不想往前湊嫁給大都督,就你清高.....”
“啪。”狠狠的一巴掌扇在桃花臉上,将她扇了幾個趔趄,懵懂的擡眼望去,見李嬷嬷鐵青着一張臉盯着自己,吓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不要臉的狗東西,大都督也是你能肖想的!”李嬷嬷淬了她一口,掃了一眼一旁恭敬微垂着頭的裴行韞與小藍,厲聲道:“桃花自下去領罰。”
桃花捂着臉頰退了下去,走時眼裏還冒着怨毒的光,剜了裴行韞與小藍一眼。
李嬷嬷背挺得直直的,目光陰沉沉的看着她們,疾言厲色說道:“你們兩個,也給我緊緊皮,不該你想的要是瞎想亂想,也要掂量掂量有無那命來消受!”
裴行韞與小藍恭敬應是退了下去,待走得遠了些,小藍心有餘悸的撫了撫胸口,悄聲說道:“多得你攔住了我,要是與桃花撕扯起來,我也要挨板子了。”
桃花這樣眼高手低的蠢貨,前世宮裏裴行韞見到的太多,捧高踩低恨人有笑人無,損人不利己,沖動又莽撞,簡直蠢得透不過氣,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擺在臉上的蠢還不可怕,就怕那種面上跟你和和氣氣,背後卻下狠手捅刀子的人。
李嬷嬷是府裏的大管事,平時最為嚴厲,只要見到兩人争執吵嘴,不問對錯一律都拉下去打板子,小藍被裴行韞及時制止沒有還擊,才堪堪逃過了這一劫。
“快去當差吧,以後當心些。”裴行韞小心翼翼的走着,絲絲細雨飄散灑落,青石地面濕滑無比,木屐踩在上面不小心就會跌跤,又叮囑小藍道:“離桃花遠些,她挨了板子,怕是會更恨我們。”
小藍瞪大眼氣鼓鼓的說道:“她敢!”
裴行韞見前面就是廚房,來不及多說只得與她匆匆道了別,去竈間換下了晚上當值的人。
大都督自從回了府,廚房的活陡然增多,燒水添菜,裴行韞這在竈前一坐,忙着看顧幾個竈裏的火,一忙就是一整天,見天灰頭土臉的回房。
連挨了打見到她像是見了殺父仇人般的桃花,都眼神柔和了許多,只幸災樂禍嘲諷的說道:“哎喲,這是打哪來的香油婆。”
裴行韞淡淡的眼神掃過去,桃花突然背後汗毛豎起,不知為何那一眼讓她陡覺殺氣橫生,心裏驀地打了個寒顫。
小藍看不過眼,正欲張口罵回去,被裴行韞一個眼風制止住,拉起她說道:“陪我去打些水回來,我得洗洗,沒得落一炕的灰,沾到你身上。”
“我也早想洗了,可這鬼天氣一直下雨,好些時日衣衫都幹不了,洗了也沒得換。”
小藍站起來,一邊抱怨一邊拿着木桶出了門去打水,見到幾個身着淡綠色春衫的丫環走過,羨慕的說道:“在針線房當差真好,衣衫也好看,不像我們的灰撲撲,看上去跟廟裏尼姑似的。”
裴行韞斂了斂眸子,大都督府裏後院無人,所有的丫環都往前院擠,那裏的針線房都是替大都督做衣衫,不過是求得當好了差能在大都督面前露露臉,說不準還能成為後院第一人。
“這身衣衫倒耐髒,反正穿什麽在竈間都遲早得成為灰色。”
她拉了拉身上的裙子,又看了一眼一臉羨慕的小藍,想到她與桃花吵架的事,李嬷嬷那樣的人,說好聽了是公平,說不好聽就是和稀泥辦糊塗案。
“小藍,別跟桃花正面起沖突,她那樣的蠢貨自會有人收拾她,可你再被李嬷嬷撞見了,保管少不了你的板子。”
小藍想到桃花腫得跟饅頭似的屁股,吓得臉色一變,忙說道:“知道啦,我下次離她遠些便是。”
裴行韞見小藍害怕的神色,又有些自責,她算是這世上無緣無故對自己好的第一人,不忍讓她擔心受怕,便随口說了幾個自己燒火的趣事給她聽。
小藍心思單純,沒一會便又活潑了起來,叽叽喳喳也說個不停。
一個小丫環跑到裴行韞面前,清脆的說道:“姐姐,廚房張嬷嬷喚我來尋你,說是竈間缺人手,柴火也不夠了,讓你抱些柴火回去當差。”
裴行韞将手裏的木桶遞給小藍,無奈的說道:“你先回吧,我這只怕又得到半夜。”
小藍只得接過木桶回去,裴行韞來到柴房,搬起一大捆柴火出來,才走幾步腳下不知被什麽一絆,往前一撲手裏的柴火也扔了出去,張着手跌跌撞撞向前撲騰好一會才堪堪穩住了身子。
她驚魂未定,回轉身一瞧,一只雪白的胖貓向她跑了過來,伸出爪子抓住她裙擺,嘴裏喵喵直叫喚。
這樣貴重的貓怕是府裏的貴人所養,裴行韞不欲多事,小心翼翼繞開肥貓,想趕緊搬着柴火離去,肥貓卻不依不饒圍着她直打轉。
裴行韞一愣,随即啞然失笑,今日廚房娘子剖魚時,那條大魚蹦起來彈到了她身上,怕是襦裙上還留有魚腥味,招來了這只饞貓。
她蹲下來,撫摸着饞貓的腦袋,輕聲說道:“你都這麽肥了還這樣貪嘴,看你蹲着像個葫蘆似的,我叫你葫蘆好不好?葫蘆你快快讓開.....”
突地一威嚴深沉的聲音像是道驚雷,在她耳邊炸開來:“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