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禮物
在裴行韞的記憶中, 裴八娘一直都是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影子,不論容貌還是才情,在裴家姐妹中都不出衆。
她生母早逝, 從小養在嫡母身邊, 唯唯諾諾又沒有主意,雖說從沒有人欺負她虧待她,可她還是從未在人前大聲說過話, 大膽說出過自己的想法。
前世到了京城之後, 她被許配給了定國公家的嫡幼子, 以她庶出的身份來說, 結這門親算是她高攀了。嫁過去沒多久,就聽說她病倒了, 裴家也打發了人去看,她也只說自己不小心着了涼。
生病沒多久她就去了,作為一個不得寵的庶女,裴家人也只差人去定國府中吊唁了一翻, 便将她徹底遺忘了。
後傳出來定國公嫡幼子與人争一個小倌的鬧劇,裴半城将她身邊伺候的人抓來細問,才知道她嫁的人不但喜歡逛花樓,還喜歡養小倌。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也瞧不起她, 一不順心更對她拳打腳踢。可她讓伺候她的人不要跟娘家透露半句,只因她憋着想要争一口氣,不願意讓人看她的笑話。
裴行韞在宮中也聽到了這件事, 當時她正忙着與人争寵,姐妹之間也沒有什麽深厚感情,聽了只是唏噓感嘆幾句,便再也沒有多想起她這個人。
就算重生了, 她也沒有想起過幾次,這時候聽到了前世幾乎透明般不存在的裴八娘,突然頂替了自己,就覺得一切玄妙了起來。
只是能得知的消息太少,她也不知道究竟其中出現了什麽差錯,只得先按捺住情緒,忙着打點府裏過元宵的事。
一大早起來,小藍拿着做好的新衫,與張嬷嬷伺候着她穿衣洗漱。月白寬幅長裙裙角,摻了銀線繡了無數的星星月亮,一走動就仿若流光飛舞,簡直美不勝收。
“小藍這手藝簡直越發的好了。”裴行韞低頭瞧着新衫,不住的誇獎小藍。張嬷嬷也應聲附和,經過被賣又被救之後,她也愈發的沉穩,不再如以前那般做事沖動顧首不顧尾。
小藍聽到誇獎,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起來,她有些傷感的說道:“不是所有人都如我這般好命,能遇到娘子。”
她想起前些日子出府去看大雜院裏認識的一個姐妹,神色哀傷了起來,“在大雜院裏她在我家隔壁住着,租了一個孤老婆子的小半間房,聽說以前還是大家府裏出來的大丫鬟,可傷了臉,眼睛也瞎了一只,只能靠給人漿洗為生。我被許給那個老鳏夫的時候,有天家裏人都借故出去了,将我與那人關在了一起。”
她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還心有餘悸,停頓了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是她故意在門口放了把火,吓得那人忙逃了出去。大雜院裏的人出來把火撲滅了,圍着我一邊罵一邊指指點點看笑話,當時我就不想活了,然後她在我身邊對我說了一句話。”
小藍臉上慢慢浮上了一些笑意,她說道:“不是你的錯,要好好活着。”她吸了吸鼻子,轉頭笑看着裴行韞,歡快的說道:“我活下來了,又得了娘子相救。我想她也會得到好心人相救的。”
裴行韞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她,“她不是也得了你這麽個好姐妹嗎,你經常去看她幫着她,這就是好心有好報。”
“我給她帶些吃食舊衫去,她倒會接受,就是銀子那些她還了回來,說我自己當差也沒幾個銀子,在府裏生活不比外面容易,讓我多存着一些。她在那種三教九流之地讨生活,要是有了銀子,反而會遭來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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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韞聽後面露贊賞,“她倒是個有見識的,你能多幫些便幫些吧。要是有什麽麻煩,你跟我或者張嬷嬷說說,我們能幫的也就順手幫了。”
“哎。多謝娘子。”小藍開心的謝過裴行韞,又理了理她的衣衫,見無一處不妥帖,才曲膝施禮後退了出去。
張嬷嬷這才問道:“那兩個那邊,就這麽随着她們去麽?”
她問的是闵大娘子與闵二娘子,從昨日就開始鬧着要出府去看花燈看熱鬧。闵二郎成日在外晃蕩,只是裴行韞提點了青河,派人多看着他拘束着他,不要惹事闖禍,要是再敢去賭場這些地方,直接押了回來便是。
闵三娘上次來後,裴行韞懶得與李氏鬥來鬥去,直吩咐人将她身邊的婆子找了個借口打發了出去,将她看在院子裏再也不許她出門。這下她徹底病倒了,闵齊山也松了口氣,沒人打擾後,放心的與綠煙她們混做一堆,有多荒唐自是不提。
“去就去吧,總不能一直在府裏關着,她們不比李氏,以後不過貼些嫁妝嫁出去,以後該她們婆家頭疼了。”裴行韞這些時日一直沒有見到闵冉,幹脆做主将闵三娘子挪到了新院子,闵大娘子她們來鬧過,連大門都沒進得來,在門口就被人捉了回去。
兩姐妹也是欺軟怕硬的,見到在裴行韞面前讨不到好,便去闵三娘那邊找她麻煩,可這次不比以前,以前那個任她們欺負的小可憐,居然也敢出聲對她們說不,還吩咐下人,下次她們再來別給她們開門。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兩姐妹那個氣啊,她們自己上蹿下跳了幾次,見沒人理會她們,只得自發偃旗息鼓了。
這見到了元宵節,府裏四下熱熱鬧鬧,以前她們在京城時還能出去逛逛,總有幾戶人家能走動吃酒,到了江州之後幾乎全關在府裏,又不管不顧吵着要出去看花燈。
張嬷嬷一想也是,嫁人了可不比待字閨中,總有她們哭的時候。
“多派些人跟着,別讓她們出事。”裴行韞又叮囑了一句。在府裏鬧騰傳不出去,要是在外面出了事,丢的可是大都督府的臉面。
“緊着府裏各處的火燭,別走了水。不當差的要出去玩,你也別攔着,一年到頭也沒個活泛的時候,讓她們小心些便是。”
張嬷嬷應了下來,又關心的說道:“那娘子可要出府去瞧熱鬧?”
裴行韞什麽熱鬧沒有瞧過,對這些早已沒有什麽興趣,她搖搖頭說道:“我不喜人多,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張嬷嬷心裏暗自嘆息,她要是出府去,得興師動衆出動布防,可不是多派幾個人看着便能了事。要是她這般大動靜,沒得讓人說她張狂。這些時日都未見着大都督,要是他厭倦了,這些都是能被拿出來指摘的大事。
她按捺住心裏的擔心,說道:“外面的燈會年年都是那樣,沒個新意。倒是府裏今年的花燈樣式多,尤其是梅林那邊,挂滿了好多趣致的燈籠,待我都迫不及待等着天黑下來,好前去瞧個夠。”
裴行韞哪能不明白張嬷嬷是在安慰她,笑了笑說道:“好,到時候我與嬷嬷一起去。”
張嬷嬷懷着忐忑不安的心告退,才掀簾走出屋子,便看到闵冉滿身的歡喜,急匆匆走了過來。她提着的一顆心頓時落下了大半,曲膝施了一禮忙避開了。
闵冉沖進屋子就一把将裴行韞緊緊摟在了懷裏,吓得她雙腿都發軟,還以為是歹人闖了進來。待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青松味時,才松了一口氣,随即又惱怒了起來。
“哎喲我的乖乖,這麽些時日未見,可想死我了。”闵冉松開手将她轉身過來,對着她的臉仔仔細細打量,不停的追問道:“你有沒有想我,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肯定也是想死我了吧?”
裴行韞用力掙脫他,拭了拭額角被吓出來的細汗,“大都督,你冷不丁這樣闖進來,我還以為是什麽歹人闖了進來,被你吓得魂都快沒了。”
“大都督府裏何時敢有歹人闖進來?”闵冉心道小娘子就是膽小,好吧好吧,算他不對,就不與她計較了。
“我這些時日忙,每天忙完都已到深夜,可我不管再晚,都會來你屋子門口站一會,想是隔着院子望一望解解饞也好。你倒好,不但吃得好睡得好,還一點都不想我。”
闵冉的委屈簡直沖破了天際,裴行韞又好氣又好笑,什麽叫解饞?難道她是他喜歡吃的大肉嗎?見到他那滿身的委屈,又只得耐着性子哄他,“我也時時刻刻惦記着你,想你忙着外面的大事,也就沒有來打擾你。”
“哼,你少哄騙我。”闵冉仍舊氣咻咻的,斜着眼睛去看她,一幅我不相信你的模樣,“你不會來前院看我麽?給我送熱湯點心什麽的。我不來找你,你根本不會主動來找我。”
裴行韞眼睛眯了眯,狗男人又在哪裏學到了送熱湯點心,這些都是後宅宮中最為常見的邀寵手段。她笑着說道:“莫非有人給大都督送這些來了?”
“沒有。”闵冉雖然不明白其中的關竅,可他憑着直覺連聲否認了,“誰敢在我面前來找死?全府上下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只屬于你一人。”
裴行韞心中冷哼一聲,他倒是聰明,也愈發不好糊弄了。想了想試探着問道:“你大事都忙完了?是又要打仗了麽?”
闵冉摟着她在軟塌上做下來,不住的稱贊道:“我的小乖乖就是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裴行韞神情一凜,外面的局勢怕是緊張得一觸即發,否則在大過年的時候,沒人會忙着準備這些事。她忙問道:“哪裏又起了戰亂麽?你要不要親自出征?”
“不是又起,是戰亂早就有了,以前我沒有理會,現在想反正趁着空閑,順便去打下來吧。”
闵冉神情得意至極,眉頭一挑,“瀛洲離江州近,那裏也不過是幾個上不了臺面的小毛賊在那裏跳,別說打,只怕聽到我領着兵前去就得吓破膽,你不用為我擔心,像我這般蓋世英雄,哪會吃敗仗?”
瀛洲?那裏可是裴行韞的家鄉。她心中擔心更甚,“什麽時候出發?這春天本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要是打仗又會耽誤春耕,只怕那些百姓會更沒了活路。”
“要是讓亂軍一直在瀛洲地頭作亂,百姓才更會沒有活路。別說普通百姓了,你看那些高門大戶,不一樣不能自保麽?裴半城還不是夾着尾巴逃到了京城去。”
這小娘子就是愛瞎操心,心又軟。不過自己看上的,不就是她的這份善良麽?雖然長得好看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可要是蛇蠍美人,就算她再美,他也會敬謝不敏。
裴行韞聽到闵冉提起裴半城,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他是打心眼裏瞧不起裴家,本來自己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他的那些事,又生生咽了回去。
闵冉好不容易得了閑,只想軟玉溫香抱在懷,哪裏耐煩再說那些外面的事,他打量着裴行韞的裝扮,眼裏的火光啪啪往外飛濺,不住的點頭贊嘆。
“阿韞今天真美,這身倒像是仙子落下了凡塵,就得我這般的英雄才能配得上。”他頓了下又說道:“就是太素淨了些,要是再多些顏色,就更為完美了。”
裴行韞一眼斜過去,他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補救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再裝扮吧,反正府裏有的是绫羅綢緞,所有的顏色随便你用。”
算了,唉。
“你的鬥篷呢,穿厚些我們出府去玩。我說好了要陪你出府去的,我們先去吃飯,再陪你去看花燈。”
裴行韞見他想起一出是一出,拗不過他只得披上了厚鬥篷随着他出了門,想了想幹脆将張嬷嬷與小藍她們也帶上了,趁機出去一并游玩放松。
街頭熙熙攘攘,到處都擠滿了人,鋪子前搭着彩樓,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小二衣着一新,在門口賣力的吆喝,就算是裴行韞不喜人多,也不住的被那些吆喝聲所吸引。
“好玩嗎?”闵冉與裴行韞坐在車裏,掀起車簾随着她一起向外張望,“你喜歡哪家?要是看上了哪家我差人去将酒樓包下來。”
這些酒樓的雅間早已定了出去,這時候去只能讓店家趕客,本來好好的玩樂得了一大堆的抱怨,也沒甚意思。
裴行韞笑着說道:“聽說河邊看花燈最為好看,我們不如去選一條船,沿着河岸走上兩圈,可以在船裏看燈,又不會被人打擾。”
闵冉聽後忙說好,敲了敲車門喚來青河,吩咐他去安排,想了想後又低聲對他多說了幾句。
在街頭轉了幾圈,見人太多便幹脆直接去了碼頭登船,這一路下來闵冉一直情緒高昂,一直不斷偷笑,又不時瞄向裴行韞,直笑得她莫名其妙,問他又只是說沒事。她見他神神秘秘不肯說,也就由了他去,反正憋不住了他自己總會說出來的。
到了夜幕降臨,船在河裏來回轉了幾圈,兩岸挂滿了各式燈籠,煙火璀璨,映得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條綴滿了寶石的玉帶。
裴行韞好久沒有見到這般的景象,不由得多吃了幾杯酒,臉頰紅撲撲的,眼神也逐漸迷離起來。她不停的回頭對闵冉笑,直笑得他簡直心如貓爪,恨不得将她揉進懷裏再也不肯松開。
待得兩岸燈火漸漸熄滅,闵冉與裴行韞下了船,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待到馬車停下來之時,她以為回了府,待他扶着她下車一瞧,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天邊的明月照着光禿禿的河灘。
“這是什麽地方?”裴行韞心中驚疑不定,緊緊抓着闵冉的衣袖問道。
“乖乖,別怕,你瞧。”闵冉将她攬在懷裏,指着前面說道。
裴行韞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見前面有人抛起帶着火光像是炭火的東西,朝着空中一揚一揮,霎時間,空中如星星墜落,絢爛至極。不斷有人出來抛灑,這片璀璨光火不滅,美得令人心悸,她的眼眶漸漸發澀,心像是被人捏住了般酸軟。
原來他忍了這一路,就是為了此時給她準備的這一場特別的焰火麽?原來這個男人,哪怕他忙得脫不開身,也時時刻刻将她放在了心尖上。
闵冉垂頭看着她,眼中柔情缱绻,“阿韞,我心悅你,一直想着要給你這世間最最好的東西。那些燈籠太為稀松尋常,哪裏配得上我的阿韞?所以我要送你這場不同尋常的焰火,想讓你時時刻刻記得我。哪怕我上了戰場不能再回來,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裴行韞終是忍不住,眼中淚意翻滾,她拭去眼角低落的淚水,笑着望着他,深深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打鐵花,挺有意思的,感興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