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幸福

他手伸過來收拾桌子,右手上明晃晃,刺人眼睛的鑽石戒指,戴在無名指上。

程遇春別開臉去,仍是一貫的平靜,他是演技精湛的戲子,若他不想,自然誰也分辨不出:“你訂婚啦?恭喜恭喜。”連說了兩聲恭喜,多麽情真意切似的,傅骁寒倒是不開心了,他是不在他面前裝的,也不想露出那樣丢人的情緒,只淡淡回他:“大帥待我不薄,張小姐,她.......”

不知道怎樣去說這一個人,仿佛活生生亘在他二人中間,才找回的一些過往情意都消散不見,只剩尴尬了。

“她一定是個美人罷。”程遇春看向窗外,樹上歇着兩只鳥,一只啄着另一只的羽毛,傅骁寒說:“那倒也沒有,不過情-分,罷了。”

好像在同他解釋,他倒聽不得了。好似他多麽小氣,他又不是他的誰,憑什麽為他這樣牽腸挂肚,憂心忡忡。

“我......”傅骁寒想同他說什麽,然而終是無話可說,從前小的時候尚且能不顧臉面說一些招人讨厭的話,可既然長大了,就不能這樣了。他得要“臉面”。況且,他那樣的逢迎也落不到什麽好,索性這麽算了,冷一冷。

程遇春忽然要下床,虛弱着呢,偏偏起了脾氣,鬧着要去聽評書。傅骁寒将他按到床上,嘴裏嚷道:“你這發的哪門子脾氣,生病了這麽不讓人省心?”

程遇春便不鬧了,躲在被窩裏一句話也不說,自從他班主父親過世之後,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上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聽評書也一個人,也沒有人再管他了,人家都捧着他,叫他程老板,少年成名,倒是孤寂得超乎常人,可誰理解他呢。

傅骁寒見他不鬧了卻一臉惆悵地窩在被子裏,心裏知道他大概難過了,明明自己受的苦要比他多太多了,可他倒好,這麽肆無忌憚地難過給他看,天不知道他心疼他,心疼得能忘了新仇舊恨。

于是又軟了聲音去哄程遇春:“好了,今天我和你,去聽評書好不好?別鬧心了。”

程遇春仰起臉,眼神委屈:“真的?”

不知道鬧什麽,忽然像個小孩子,這一回再見仿佛開竅了不再對他冷冷一張臉。

傅骁寒溫柔地說:“真的,不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程遇春立馬高興起來,但笑也是溫柔的笑,書生似的。

然而心裏總隐隐不安,這不安來自何處,幸福得太輕易,便叫人萬般懷疑,他想,若是他願意......

不,不會的,他不會再縱容自己了。

此刻傅骁寒的內心充滿了矛盾,他不停地告誡自己,最後一次。

市集上幾年如一日的熱鬧非凡,從有“市”開始,就有人,就有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就有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程遇春仿佛從未見過這等熱鬧,看看冰糖葫蘆,瞅瞅捏糖人的。

傅骁寒卻是知道他的,自小家貧,很早便出來跑江湖,從未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因此只是在後面為他付賬拎東西,半是無奈,半是喜悅。

程遇春找到什麽好玩的,猛一回頭,在太陽底下笑得十分開心,太陽光晃了他的眼睛,原來是一段紅線編的穗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姑娘的手筆,編得極複雜,他看不出哪裏好看,程遇春說:“這滿街的女孩玩意,我看着這個便覺得心裏喜歡,傅骁寒,你說,我挂着好看嗎?”程遇春比了比腰間,紅色的着實醒目,傅骁寒說:“好看。”

也不知道是說人好看還是東西好看了。

賣東西的女孩乍見眉目英俊的少年走過來,頓時羞了臉頰,只聽那人問:“這個多少錢?”女孩害羞得擡了頭伸出兩根手指:“兩文錢。”

傅骁寒便從口袋裏摸出兩文錢,出來的時候特地問小五子要的,叫人不要跟着他。

傅骁寒問他:“你餓了麽?”正想說不餓,肚子卻很沒骨氣地叫了一聲,傅骁寒咧了嘴角,程遇春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傅骁寒問他:“你想吃什麽?”

程遇春撓撓頭,看了眼街角的馄饨鋪,傅骁寒心領神會:“知道了。”想揉揉他的腦袋,可畢竟是大街上,兩個人也有身份,只遺憾地朝馄饨鋪走過去,那馄饨鋪的老板從未見過穿着如此光鮮的人物來他這小店,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他那圍着圍裙的婆娘揍了一下老板的後腦勺,老板才醒神,問道:“這位少爺可是要吃馄饨?”末了又加一句:“我這馄饨可是十裏八街有名的物美價廉,包您吃了不後悔,吃了還想來。”

傅骁寒從小長在深宅大院裏,從未見過這樣的煙火氣息,一回頭還有人翹首以待等着他,覺得生活也不過如此。

程遇春仍在滿心歡喜地這逛那逛,怡然自得得很,傅骁寒跑過去喊他,拽了他的領子:“不是餓了嗎?快去吧”程遇春要去糾傅骁寒的手,結果戳到他腰上了,只見傅骁寒一臉眉頭緊皺,倒似很隐忍的樣子,程遇春倒怪叫起來:“你竟然怕呵癢?”

傅骁寒連忙捂了他的嘴,這個笨蛋瓜子,倒旁若無人地叫出來,直想敲了他腦袋,程遇春在他手裏哼唧了兩聲,有點喘不過氣來,傅骁寒才恍覺放了手,程遇春一向的細皮嫩肉,受不了他這一下,臉上紅撲撲的印子,拿眼刀子掃他一眼,軟綿綿的無力,卻叫他心思旖旎。

又憶起那晚上,仿佛從那以後程遇春就變了個人似的。

兩個人在街上吃的歡,結果一只手搭了過來:“喲,這不是程老板嘛。”

是城裏有名的地痞流氓,喚作劉三,經常騷擾程遇春,只不過程遇春經常躲着他,因此倒沒什麽機會下手,今日在街上偶然碰着了,不免來尋一番晦氣。

他是近二年遷來青州,因為原先的地盤給人霸占了,所以并不認得傅骁寒。

“喲,和情人出來約會那。”他伸手想去摸程遇春的臉叫程遇春一把打掉,劉三“嘶”得一聲:“打得還挺疼。”

傅骁寒正吞了一口馄饨,側臉沒了正臉的嚴肅冷漠仍是個少年模樣的秀氣,那劉三見了心喜,又去摸傅骁寒,誰知傅骁寒一把将他按到桌子上。

常年招呼南北客的馄饨鋪,桌子自然也不幹淨,混了一堆不知道什麽油,透着股腥黴之氣,劉三的臉剛碰到便被惡心到了,傅骁寒一大碗馄饨湯澆下去,還燙着,劉三龇牙咧嘴地叫了出來,他一旁的小弟被吓着了,只惡狠狠地看着傅骁寒卻無人敢上。

劉三大叫一聲:“他媽的,倒是給老子上啊!”小弟們一起擁上去,傅骁寒扔了手裏的劉三,将他摔得一個狗吃屎,劉三捂着牙齒指揮着小弟:“上,給我往死裏揍!”

傅骁寒卻是個練家子,從小當作将軍來培養的人,一記勾拳,就勾倒了一個小弟,其他人面面相觑,卻不敢違抗劉三的命令,只好硬着頭皮上去,沒一陣子都敗下陣來。

劉三吓了,他欺軟怕硬慣了,下手之前都會看準人,可一來他不認識傅骁寒,二來青州的大人物他泰半認識,因此栽了,也認清傅骁寒不是個好惹的主,帶着手下丢盔棄甲得跑了。

程遇春目瞪口呆,傅骁寒安慰他:“吓到了?還繼續吃嗎?”

程遇春搖搖頭:“還是去聽評書吧,今日的評書是趙倪講的,可精彩了。”傅骁寒由着他,一早讓小五子推了事情,今日只專程陪他。

到了茶樓去程遇春的雅座,是提前訂好的,程遇春包了一年的雅間,他喜愛聽評書,尤其那铿锵言語下的針砭時弊,更多的是能了解北方的形勢叫他不那麽兩眼一抹黑,對傅骁寒的境遇一點也不清楚。

小二沏上來上好的大紅袍,傅骁寒呡了一口,便不品了,程遇春拿眼瞥他:“我不知道你還有挑茶的毛病。”

傅骁寒笑笑:“太久沒喝茶了,毅南愛喝咖啡,我也覺得那個好喝些,只是甜一些,提神醒腦用的,倒和中國的茶葉有異曲同工之妙。”

忽然覺得哪裏說錯了便馬上住了嘴,只不過程遇春臉上的笑容終究是淡了下來,透着一股子薄情諷刺。

程遇春眼簾微掀:“我倒覺得什麽也比不上茶葉。醇而不膩,香而不淫。”

傅骁寒說:“你是品茶的行家,我可做不來。”

一兩片茶葉澱在瓷盅裏,程遇春說道:“你不過是不愛罷了。”

一時間沒話好說,傅骁寒幹笑了兩聲:“你說什麽呢,我是中國人,哪有崇洋媚外的說法?”

但聽外面震天的一聲驚堂木,說書人說起書,場子裏一時安靜下來,正說到精彩處,小二跑着堂子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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