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怡看着他,像看一個拙劣的笑話:

“這種話,得多心大才不記得?一輩子都記得。”

唐毅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時是年紀小,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唐先生,”文怡又後撤一步,和他拉出一個生疏而不失禮貌的距離,“我對你是什麽意思,一點興趣都沒有。”

“小怡!”唐毅上前一步想拽住他的手,“之前都是我的錯,我們重新開始,我……”

文怡反應比他快得多,像一條靈敏的魚般往旁邊一滑,淡淡一笑:“開什麽玩笑呢唐先生,我們從沒開始過,談什麽‘重新’?”

唐毅被他堵得說不出話,半晌才說:“你變了,小怡,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文怡的眼睛眯起來:“或許不是我變了,而是我更像自己了。”

唐毅還想要說什麽,被文怡揮手打斷:“唐先生,沒有特別的事情以後不要找我了——我們不可能的。”

唐毅一下扣住他的手腕:“厲向東不會喜歡你的!”

蘇文怡皺了皺眉:“不試試怎麽知道?”

“你……”

文怡“噗嗤”一聲笑出來,拍拍他的胸口:“別那麽緊張,我還有楚玉麟呢。不會随便動你們家小可愛……大概。”

唐毅急了:“你知道我現在……”

“我不知道,”文怡沉下臉,“唐先生,你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怡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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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先生,”文怡接連後退兩三步,“你這是何必呢?差不多行了。俗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給自己留點臉,也給我留點臉,不好嗎?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種癡心人設。我陪你也陪得夠久了,你也玩得夠了,何必呢?”

“我真的……”

“噓噓噓,”文怡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唇邊,黑色的手套襯着淡色的唇,說不出的性感,“唐先生,你說的話,我一句都不信。再見。”文怡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不,江湖不見。”

文怡一直挺着脊背,走過拐角,才停下腳步,扶住牆,偷偷地松一口氣:如芒在背的感覺漸漸消退,自從徹底分開之後,唐毅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每次都在升級,現在已經到了幾乎實體化出火柱紛紛中能把人灼穿的程度,火焰裏跳動的都是不放棄——倒退個十多年,這樣的熱度哪怕只有一點點,都足以融化自己的心吧……

可現在只感到惡心而已。

人竟然能改變那麽多。

文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疼痛依賴的習慣,還是唐毅在他身上留下的,如今習慣卻比人留得更久……真讓人感慨、唏噓、又慶幸。

他見過許多陷在唐毅的世界裏出不來的人。

最近幾年,有了餘力,也盡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曾經和他一樣在唐毅的迷惑中拐錯人生岔路口的年輕人。

看着他們依賴、溫馴而迷戀的眼神,就好像看到當年的自己。

如今想來,若不是當年一路下沉的時候有齊悅陪在身邊不斷勸阻,最沉迷的時候恰巧遇到楚玉麟,回國之後又陰錯陽差地賴上厲向東,他估計現在還和那些孩子們一樣,被困在唐毅的“限制”中不可自拔。

當年那麽缺愛、那麽脆弱、只要人勾勾手給點溫暖就跟着走的他,居然能成長為到今天這個程度,看到唐毅非但不退縮,而且完全不會被故作姿态的哀求迷惑一星半點,內心毫無波動甚至覺得想笑——文怡還是頗為自己感到驕傲。

當然,文怡深知這并不是他自己就能做到的。

安穩地走到今天,除了他自己的不懈努力,更重要的,還是在這條路上陪伴過他的,靠譜的朋友、靠譜的親兄弟、靠譜的心理醫生,以及……

厲向東。

——文怡唇角邊忍不住勾起一個溫暖的弧度:該說是命運,還是孽緣呢?當年勾.引厲向東,是為了報複唐毅、對唐毅示威。他把唐毅教的一切手段都在厲向東身上用了一回,卻是厲向東把他拽出了那個泥淖……

“你只要願意解釋,我就願意聽。”

“流言固然很多。但我像是盲信流言的人嗎?”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相信你沒那麽糟。”

這樣的話,就算間隔了漫長的歲月,回想起來依舊心動得想要撞破胸腔。

文怡擡起右手,摁住失序的心口。

“在想什麽?怎麽笑成這樣?”

不用回頭文怡也知道,那是厲向東的聲音。

“想你呀。”他回頭說,噙着笑,眼角眉梢都是柔情,眼角下的小痣跟着跳動,像春風中飒飒的葉。

厲向東愣住。

心尖仿佛被輕輕地紮了一下,酸軟得五髒六腑都要蜷縮起來。

這個笑容……

“怎麽了?”文怡看着他。

“這麽一看,你笑起來還真挺招人的。”向東說,非常平淡的陳述語氣。

文怡的心跳立刻失速,臉一下就紅了:“呃……謝謝,那個……”

“難怪連阿毅都躲不過你。”向東又說,依然沒有波瀾起伏。

文怡剛紅起來的臉瞬間黑下去:“你看到了,我……”

向東舉起手:“不用解釋,我并不關心。”——記憶裏他年少的時候曾經比較多管閑事,對于幾個朋友爬或爬過文怡的床很不贊同,現在想來還真是年少輕狂,如今,他已經學會對朋友的私事保持謹慎的緘默。

文怡卻瞪大眼睛:“你——不關心?”

“我為什麽要關心?”向東反問。

“唐毅他……”

“他是我朋友,我尊重他的私生活。”向東說。

就這樣?

文怡的眼睛簡直瞪得要凸出來。

說好的“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他再找你,以後都不要害怕”呢?

文怡追問:“那我呢?”

“你?”向東驚訝于文怡的态度——這家夥連一邊走後面一面往下滲漏的時候都淡定得不得了,這會怎麽又驚訝起來,以及,“‘我們只是上了一次床,我難道還要為你下半輩子負責嗎?’……類似這種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文怡被他哽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片刻被氣得笑了:“說得對,是我自己說的。”幹脆順勢對厲向東抛了個媚眼,“我連你都能搞的定,何況唐毅呢?”

他的媚眼又軟又甜,帶着柔柔的小鈎子,一下能鈎到人心裏去。

厲向東一下就忘記怎麽喘氣。

只覺得這個眼神好熟悉。

可記憶總是隔着一層薄薄的紗,想不起具體在哪裏見過,只能把身邊常來常往的人篩選一次,忽然突兀地說:“原來是這樣——你笑起來和嘉音很像。”

文怡一秒石化。

維持一個可笑的姿勢,說不出話,也沒有動作。

他們笑起來當然是很像的:文怡從母親那裏繼承了許家标志性的柳葉眉桃花眼,單看上半邊臉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輪廓看上去,比和楚玉麟還有他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都有兄弟相,只是他的鼻子比嘉音挺,下巴比嘉音尖,神色也比嘉音淩厲,平時看上去并不覺得;可一旦笑容弱化了鼻子和下颌的線條,相似的感覺就陡然地凸顯出來。

這一點文怡當然知道。

嘉音也知道。

相熟一點齊悅玉麟他們都知道。

只是以往日常圈子不重疊,偶爾會見到嘉音的齊悅玉麟他們都知道文怡忌諱這個,所以并沒有人說過。

可向東這麽一說……

“所以,”文怡猛地擡頭,眼裏閃過一點奇怪的光,“你找許嘉音,是因為我?”

向東當下以為他在開一個國際玩笑。

禮節性地笑了一下。

才發現文怡的表情探究得有點認真:“你不是開玩笑?”

“我為什麽要拿這種事開玩笑?”文怡反問。

向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換另外一個人,向東大概會直接問他“多大臉”——文怡一臉嚴肅,讓這個場面看起來更像一出黑色幽默的喜劇。

這種帶着“期盼”和“松了口氣”的表情算什麽呢?

按道理來說,應該抓住機會嘲諷他的吧……向東想。可不知為什麽,看着文怡的臉,嘲諷就沒有說出口:“不,”最終,只是平淡地陳述,“和你沒有關系。你們只是笑起來有點像,其實除了眼睛,都不一樣,根本不會認錯的。何況他也不像你……”

文怡的臉就像早晨六點的路燈,“啪”地斷電了。

向東抿住嘴。沒有往下說。

好奇怪。

向東心裏直犯嘀咕。

明明應該是很讨厭的人,又和他一起做了讓自己應該惡心和後悔的事,可為什麽看到他這樣的臉色,還是會覺得不忍心?——雄性生物的圈地保護本能就這麽強?

“不像我什麽?”文怡問,把向東從自我懷疑中拉回來。

“他很單純的。不像你,和誰都……”

向東沒有把話說完:

文怡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青白下去,仿若退潮,發梢随着背脊微微地抖——向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對着這樣的文怡說殘酷的話。

……可那哪裏是殘酷的話呢?

向東覺得自己的邏輯出了問題。

那明明不過是實情。所以自己究竟……

向東快要搞不明白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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