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時,聽到文怡問:“所以,你究竟來找我說什麽的?”向東回神,發現文怡已經恢複了平靜,剛剛一瞬間的失态仿佛沒有存在過,“只是單純地為了羞辱我一通嗎?我和你上一次床,究竟要被你羞……”

文怡又捏緊拳。

血液倒流着沖上頭頂,能聽到理智搖搖欲墜的聲音。

他以為這幾年的沉浮摔打,已經把心靈鍛造得足夠堅硬,臉皮磨得足夠厚了。可并不行。

面對向東的時候什麽并不行。

一瞬間,各種情緒塞滿他的腹腔,他忽然想要拽起向東的領口,質問“明明說好的會先聽我解釋,絕不會盲信流言”,為什麽就不算數了呢?

……可又有什麽資格質問呢?

畢竟事實也差不多就是這樣。

想要分辨也并沒有餘地。

何況……

……比起喜歡上許嘉音,為了許嘉音來向自己交涉這種事……這點偏見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嗎?

可……

但是……

文怡擡手抵住額角。

他忽然明白自己這一次為什麽格外不能冷靜了:

之前,哪怕是在最開始他特別針對向東,兩個人關系最僵硬的時候,向東也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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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厲向東的修養,恐怕無論對誰都不會說這樣的話的吧……

……果然,什麽舊情難忘都是騙人的。

哪怕厲向東也不能免俗。

不再愛了的EX,和老舊的禮服、過期的食物、長滿雜草的花園一樣,是最不讓人留戀的東西。

“嘶——”

文怡正挂上一抹自嘲的笑,飛快地轉動腦筋妄圖想方法全身而退的時候,左手被輕輕地握住——微妙的刺痛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怎麽又……”

厲向東看到文怡擡手摁額角,終于想起自己為什麽送嘉音回學校之後,又專程折回來:他看到文怡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就覺得,看上去很疼的樣子——從一看到黑手套,他就覺得心口發悶,也不知是為什麽。本來想送完嘉音趕緊回公司,好歹把下午董事會的“……什麽時候搞的?”

回過神向東已經把黑手套扯下來。文怡想要抽回手,試了兩次,沒成功——向東捏着他的手腕,很用力,手背上青筋都爆出來。

“就早上。”文怡誠實回答。

傷口的狀态很明顯,根本瞞不過。

向東皺着眉,一點點把那個包紮得并不怎麽妥帖的紗布拆開:“怎麽又這樣,不是都好了嗎?”

文怡抿着唇角,心說還不是因為你。

話到嘴邊卻變成:“關你什麽事。”

氣氛這麽好,讓人迷惑,卻讓人清醒。文怡心裏又酸又澀,覺得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多少年過去了,還是貪戀這個人哪怕一點點的溫柔。又覺得委屈得要命。你都移情別戀了,還記把我的壞習慣記那麽清楚幹什麽。

“醫藥箱呢?”向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問。

聲音又低又溫柔。

回來之後文怡還是第一次聽到向東用這種模式和他說話——刻在身體裏的記憶一下湧上來,文怡根本扛不住,一下就乖了:“辦公室。”

“帶我去。”向東說,不容反駁的語氣。

“哦。”

文怡點點頭,乖乖地任由他拉着手——幸虧人已經散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看到文怡和誰在一起都不覺得奇怪”的貼心下屬,否則看到這種組合一定眼都瞪得凸出來。

向東的包紮手法很熟練。

像是不僅受過專業訓練而且曾經長期從事此項工作一般。

向東看着自己飛快動作的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剛剛看到文怡手上的傷就慌了,一時沒注意,現在想來,為什麽看到他戴黑手套就有不好的感覺?為什麽好像知道他有這習慣?為什麽會因此感到很生氣?這也都是雄性動物的圈地本能?

在這之前……

向東想起兩人發生關系的那個晚上……

……酒店裏有安全套。

他也拿了。

但文怡卻說:“這個牌子不行,你會過敏。”——結果就是讓他直接進入,還射在最裏面。

他的确對很多東西過敏:防腐劑、很多種類的化纖、工業添加過多的橡膠……等等其他。他從小被非常精細的養大,接觸的都是純天然的綠色制品,在面對人工制品和污染的時候,防禦總比別人要低得多。

但這件事,只有很親近的朋友和下屬,類似唐毅和樂正陽他們才應該知道。為什麽文怡會知道什麽牌子的安全套他會過敏?而且……向東越想越覺得不對:就一夜情來說,讓對方直接留在身體裏似乎也太……

“怎麽了?”文怡握了握包紮好的手,擡頭看他黑沉的臉色吓一跳。

向東頭痛。皺着眉不說話。

站起身後撤兩步。

“向東?”文怡跟上去,微踮起腳,看他的眼睛。

向東總覺得有哪裏出了問題,想要逃,伸手推開他:“啧,我們沒有那麽熟吧?”

文怡的表情瞬間凝固,片刻從暖春退回寒冬:“……好吧厲先生,需不需要我幫忙叫醫護人員或者救護車?”文怡退回到安全位置上,重新把手套戴起來,“您看起來不太舒服。”

向東遲疑着,搖搖頭。

他想起這兩天的夢,那個糾纏在他夢裏捉住他心髒的人,那個人,也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向東又去看了心理醫生。

這一次足足呆滿兩個小時。

他不斷地反複問醫生這樣的夢境是什麽意思,夢有沒有可能是現實的投射,又或者,更具體一點說,以前曾經交往過這樣的人。

他現在的心理醫生——同時也是唐毅和他共同的好友蕭默晨——先是擺出專業的姿态,拿着出論著再一次向他強調“夢的解析”那一套不但已經過時,而且被證明是錯誤的;緊接着以朋友的姿态擺出一張不勝其煩的臉:“向東,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我無數次了。”他翻着白眼,“所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麽答案呢?我如果告訴你,對,你之前是有交往的人,夢裏就是見到你以前的戀人,你相信嗎?”

這倒把厲向東問住了。

他失去記憶的時間段是高中那三年,從年齡上來說算是——早戀?

厲向東早戀?

這個假設一進入腦海,向東自己就笑起來:“果然……不太可能。”——雖然已經不太記得,但他自己的行事作風他還是懂的。厲家不同于其他有交際的大家族,老爺子非常傳統,在一衆西化的風潮中特立獨行。厲向東從小跟在爺爺身邊長大,被教養成為一個真正中國化的“君子”,嚴整端方,重視責任義務多過個人享受,“必須做的事”和“想要做的事”有沖突一定會先選擇前者。

這樣的他居然有早戀經歷?

簡直和天方夜譚差不多。

“是吧。”默晨聳聳肩,“你自己都不信的事,為什麽要一次一次地問我呢?——我知道啦,你最近,剛剛,呃,有了人生第一次體驗,而且這體驗還有些違背你的日常行為準則,所以自然心理沖擊要大一些。但事情發生了,多想它也沒有意義,把現實中發生的事和夢境無端地聯系起來就更荒唐了。無論作為你的醫生,還是作為朋友,我都想說,胡思亂想,糾結于夢和過去的事情并沒有什麽幫助。不如多關注當下,着眼未來?”

咨詢室裏的默晨穿着西服、帶着無框眼鏡,透露出和平日不同的專業氣息,連說話的聲音和節奏仿佛都經過精密計算,方便以最舒适的角度送進人的心裏。

向東沉吟片刻,感到有些被說服:

這半個月來深受文怡困擾,對嘉音不夠上心,以至于很多時候嘉音都用帶着憂慮的目光望着他——雖然他和嘉音之間并沒有開始,但這樣的“三心二意”總在道德上折磨他,靜下來想想确實蠻不好意思。

可是……

……究竟為什麽,只要想到蘇文怡,總覺得有點放不下呢?

因為是第一次和人有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嗎?

還是真因為他笑起來和嘉音有點像?——自己有那麽顏控嗎?

向東信步走出咨詢室。

總覺得錯過了什麽。

一時神游,心思飄得很遠。

所以,他沒聽到默晨看着他的背影給人打電話,說“情況不是很穩定。腦和記憶這方面非常複雜,就算現在的研究也只進行到很淺薄的地方……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會想起來,只能說盡量控制……不,不要謝我,向東也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

也沒有感覺到手機在口袋中不斷震動。

直到他回過神拿出手機,才發現整整六個未接來電,全是許嘉音的。

向東一下就慌了:

在他和許嘉音的交往史上,還從來沒有過漏接對方電話!就算深夜三四點的來電也從不漏接!

他連忙打回去。

“師兄?你不來了嗎?”嘉音的聲音隔着電流,聽上去不太對勁。

向東這才想起他今晚約了嘉音吃飯,并且帶他去看最近新出的聞藝複興時期畫家的展覽。

結果居然忘記了。

認識以來他第一次和忘記和嘉音的約定。

向東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心中的歉意。

嘉音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好:

“那個……如果你趕不過來,我就先走了。”

“怎麽了?”

“我看到他了……”嘉音說,聲音又低又沮喪,“和……別人在一起。”

說的應該是楚玉麟。厲向東一下就明白。他皺起眉:“你要個包廂,等我去接你。這麽晚,我不放心。”

“……好。”

開車出門的時候向東內疚又後悔:就像默晨說的那樣,他應該擺正心态,打消“首次印記”的情節,把文怡妥善地放到“意外”的位置上去,以免影響到真正重要的人。

——雖然不一定能在一起,但看到眼睛的那一刻就決定要寵嘉音一輩子,他并不打算背叛當年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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