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文怡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趕到唐毅所說的地點的。
但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差得吓人,連素不相識的出租車司機師傅都關切地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送他去醫院,足足問了三次;被抓住問路的路人指完路之後特地沒頭沒腦地多加了一句“這世界上沒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甚至有個好心的姑娘忽然沖過來在他手裏塞了一杯熱的珍珠奶茶。
氣喘籲籲地跑上樓梯,看到門上唐毅常用的密碼/指紋鎖。應該就是這裏了。文怡收住腳步。向東和唐毅就在門那邊。他們在說什麽呢?門那邊會是怎樣的情形?——文怡想到唐毅手上自己各種各樣的資料……想要轉身逃跑。
不能逃。
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
他用力扒開左手的傷口,痛得倒抽一口氣,咬了咬牙,把右手食指放在鎖的指紋辨識處。
唐毅的安全系統一貫對他開放最高權限。
此刻他多希望唐毅放出的話那樣決絕,已經将權限收回,好讓他有一個轉身的理由——然而他又覺得,萬一權限被收回,他反而會找各種各樣的方法把強行突破這扇門……
沒有任何異常。
鎖發出“滴”的解鎖音效。
文怡深吸一口氣,向後将門拉開一條縫: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側放的寬沙發。向東坐在沙發上,唐毅站在他身後,親昵地摁着他的肩膀。他們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屏幕,屏幕上正播放着影片,從這個角度文怡看不到影片的內容,只看到屏幕的熒光映在他們臉上,色彩更疊,光怪陸離。
其實根本不需要看到屏幕,文怡就知道屏幕上是什麽。
因為充滿整個房間的環繞立體聲是擋不住的。
呻吟,時斷時續,高高低低,中文夾雜着英文,帶着鼻音和哭腔。急促的喘息。黏膩的水聲。撒嬌的像是貓咪一樣的祈求:再深一點。fuck me harder。喜歡哥哥的大棒棒。我是浪貨。不要停。幹死我。
是他自己的聲音。
Advertisement
“就這樣?”他聽到向東說。
那聲音鎮定又平和,沒有一點情緒甚至聽不出起伏,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宛如一條穩定的直線,在文怡布朗運動般狂亂的響動襯托下,仿佛末日審判時才會響起的號角。
大地随之從他的腳下開始皲裂。大災變降臨。時間與空間在他的眼前塌陷崩毀。紊亂的時空中他只能用力抓住自己流血的左手。他看到稱量靈魂的天使來到面前,那天使長着和厲向東一模一樣的臉,拿走他的靈魂漫不經心地放在神聖的金色天平上,淡淡地問:“就這樣?”
他的世界毀滅了。地獄的火蔓上來。無數焦黑的手争先恐後地攀抓他的腳踝。
文怡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短促的絕望的尖叫。
根本不像人類的聲音。
像是冬日的野貓或者深夜裏的枭。
向東沒有聽出來。
唐毅卻笑了:“啊,來了。”
“什麽?”
“主角啊。”唐毅笑着回答,指了指屏幕。
向東愣了一秒。轉頭看到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推開一條縫,瞳孔瞬間縮小。
“怎麽?”唐毅看他神色不對,也楞了一下,随即嘴角邊挂上一抹譏諷的笑,玩鬧地捏了捏向東的肩,調侃道,“不是吧阿東,你也有難過美人關的時候?——對這種貨色……”
“操!”
向東猛地打開他的手,踹開面前的茶幾追出去。
文怡跑出不到五百米就聽到向東在喊他。
他吓得像一只兔子一樣飛快地竄出去。
被從背後一把撈住,摁在胸口:“別逃。”熱氣噴在後頸上,瞬間通紅地起了薄薄一層雞皮疙瘩,文怡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燙傷了,兇猛地掙紮:“你放開我。”
“乖,別逃。”向東箍着他腰的手收得更緊,“你聽我說。”
文怡掙紮得更厲害:“我不要聽,你放開我。”可惜向東比他高太多,力量也大太多,他被扣在向東懷裏,連腳尖都點不到地,只能像一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那樣胡亂蹬腿瞎撲騰,“別管我了。”文怡用盡全身力量嘶吼,腹部收緊,臉憋得通紅,聲音卻還是又低又柔軟,帶着磨砂般沙啞的音色和哽咽——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哭了,卻沒有眼淚流出來。
向東的眉間跳了一下,幹脆低下頭咬住他後頸上凸出的那塊小骨頭。
文怡又發出一聲像剛才那樣仿若瀕死的叫嚷。
癱軟下去不動了。
向東趁機把他整個收進懷裏,在文怡的後頸上吸出一個顏色深面積大明顯得不得了的痕跡,才用舌尖反複舔舐。
“放、放開……”片刻,文怡才抖着嗓子哀求——他整個人蜷曲着渾身通紅,活像一直被燙熟的蝦。
“不要。”向東拒絕得很幹脆,“你是我的,哪裏也不許去。”帶上一點從未見過不容辯駁的霸道和任性——真正世家出身的太子爺,到底和文怡這種半路出家的不一樣。
文怡哆嗦了一下。
吻已經從脖後一路爬到頸側又爬上耳根,耳垂被輕輕地叼住:“先別從我身邊逃走,聽我說完話,好不好。”
文怡覺得自己像被貓科動物的母親吊住的幼獸。
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是酸軟的。
他還能怎樣?
他只能說“好”。
向東随便找了個路邊的石墩子坐下,就着這個姿勢把文怡轉過來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在追你之前,不,在還沒有見到你本人之前,我就知道了,你的事情——沒有這麽聲光電的直擊現場,但基本八九不離十吧。”
文怡一凜,猛地想起第一次見面強吻向東時,他臉上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下意識繃緊後背,又想逃。
向東一手捏着他的腰不放人,一手一下一下非常輕地安撫着他僵硬的後背:“但我還是喜歡上你,寧可和從娘胎就認識一起長大的發小鬧翻也要追你。知道為什麽嗎?”
文怡呆坐着,茫然看他,不答話,不點頭也不搖頭,像一個小木偶。
向東在他的眉心吻了一下,靠在他耳邊壓着嗓音,用又沙又綿的聲音說:“因為你本人,比所有的傳言和過往加起來,都有魅力。”
文怡眼底亮光一閃,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向東。
“是真的。”向東看着他的眼睛強調,鄭重其事地。
文怡咬了住下唇,在口袋裏偷偷擰左手。被向東發現,把那只手拽出來握在手心裏。文怡掙了兩下,沒有掙動,皺皺眉下定決心式地說:“你別騙我。如果你只是覺得我好玩也沒關系。就……哪種意義上的‘好玩’都沒有關系,但如果……”語句是威脅,聽上去卻只像哀求。
“沒有如果,”向東把他的話吻回嘴裏,“你別怕,我是認真的。”
文怡盯着他看了一會,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可是我……”
“你很好,”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擡起來,“不要糾結那些。是唐毅的問題,不是你的錯。”
“……我是自願的。”文怡又咬嘴唇。他要一次性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最激烈和最糟糕的。哪怕現在就和向東分手,也好過東躲西藏讓唐毅手裏捏着把柄,不知什麽時候就從背後來一刀——他今天才發現自己的心髒并沒有想象中健壯,并經不起這樣的颠簸。
“所以呢?”向東反問。
“唔……”文怡答不上來。
向東揉揉他的頭發,輕輕嘆了口氣:“你啊……”又吻了吻他茫然的眼睛,“我們這群人,還有比我們稍微大一點,二十郎當歲那些,花天酒地,私生活一塌糊塗的還少嗎?到了年齡都一樣安然結婚,外面照樣彩旗飄飄的也有,找到真愛從此收斂的也有,并沒有任何人對此覺得有什麽不妥。”
“可是我,”文怡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我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向東問,“因為你在性關系中處于被動的位置?是被進入的那一方?”
“呃……”
這種事被用如此學術和正經的方式描述起來,文怡忽然覺得好像……也并沒有那麽不堪。何況向東接着說:“性關系是相互的。男性和女性之間尚且如此,何況是兩個男性之間——誰給你灌輸這種‘被動方比較吃虧’的錯誤觀念的嗯?又是唐毅?”他頓了一下,在文怡又想縮起來的時候忽然說,“既然你這麽認為,和我做的時候,為什麽還主動做被進入的一方?”
“呃……這個……”
文怡根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臉熱得就要爆炸。
向東忽然就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裏閃着光,像是整個銀河系都倒影在他黑色的眼眸裏,嘴角的弧度折算成戰鬥力能輕易毀滅一個軍團,文怡第一次這麽近看,心髒頓時失速,腦中一片空白。
“這麽喜歡我呀。”向東含着笑意問。這是個肯定意味的疑問句。
文怡能怎麽辦?
只能點頭。
向東湊上來含住文怡被自己咬破的嘴唇,輕輕地舔着:“我知道的——你看我的眼神,和看別人完全不一樣。”
文怡眼眶發熱。
眨了眨眼。
便又聽向東說:“不過倒是謝謝唐毅,看了那些錄像,我……”文怡剛剛放松下來的身體頓時又緊繃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連手指都瑟瑟發抖,一瞬間又想要逃,但向東安全的懷抱向東的話語都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更确定了,真的不一樣,”向東接着說,一支食指點在文怡的眉心,緩慢而溫柔地向下滑,到鼻尖,到嘴唇,到下颌,到喉結,到鎖骨……“表情、姿勢、聲音,說的話,動作的幅度……完全不一樣。面對我的時候,你可愛得多得多——你愛我,我知道的。”
他沖文怡笑。
真誠、天然又單純。
英俊得不可思議。
明明這麽随便地坐在路邊,身上還穿着校服,卻像是一個國王。
文怡不知該說什麽。
一直不敢落下的眼淚驟然奔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