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界上所有的妖大概都怕念經的禿子。

車隊又向前行進了好久。

諸鶴都磕完了一包蟹黃瓜子,才詐屍似的一扭脖子:“小德子,你見過相禿子長什麽樣嗎?”

德莊沏茶的手微微顫抖,搖搖頭小聲道:“未曾。據說相先生從不見外人。”

諸鶴哼了一聲:“估計長得太醜,見不得人。”

德莊:“……”

好在德莊已經逐漸習慣了諸鶴的不做人,窒息之中還能想起沒做完的事。

他從袖中拿出信封:“王爺,相先生給的這封信……”

“哦,差點忘了。”

諸鶴從德莊手裏把信拿了過去。

信封是素色的,看上去挺簡樸,只有上面帶着的雲錦紋路昭示了這是宮中制品。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股幽幽的檀香。

諸鶴粗犷的兩把撕開了封口,将裏面的信紙撥拉出來,翻了個面兒,随口對德莊道:“诶,你會玩東西南北嗎?”

德莊:“……”

德莊麻木的又搖了搖頭。

諸鶴只能親自上手疊了起來。

雖然信紙不是規規矩矩的正方形,但諸鶴在吃喝玩樂方面一向有驚人的天賦和耐心。

于是很快,一個東西南北的折紙就在諸鶴手中活靈活現的冒了出來。

諸鶴将折紙丢給德莊,又翹着腿一晃一晃的想缺德主意:“給南這下面寫唱個小曲兒,北下面寫……唔,寫跳個舞。東簡單點,東就寫來段即興武打表演吧。”

德莊:“……”

德莊心驚膽戰的寫完,将折紙放回桌上,戰戰兢兢的候在一旁。

然後諸鶴一番,滿意的指指馬車外:“行了,去把張平喊來,本王要跟他玩游戲。”

身為一個臨時被調任的傳信兵,張平覺得自己是肩負着無比巨大的重任回到朝中的。

然而這一路走來,讓張平恨不得将自己來時那張軍令狀吃回肚子裏去。

從燕都到南疆雖然路途遙遠,但只要日夜兼程,選擇捷徑,最多兩月也能到達。

而攝政王的車架不僅不避城鎮,興師動衆,還一路連吃帶玩,連耍帶逛,吃完一座城再吃下一座……

連煙花之地和評書樓都去了幾十次!

普天之下皆知攝政王性格陰鸷,視百姓如蝼蟻。

因此出了燕都之後,幾乎沒人能将一副富家公子打扮的諸鶴認出來。

諸鶴便得以如魚得水招搖過市,出手闊綽,一擲千金。

不僅要照顧多家酒樓的生意,還要與花樓花魁促膝夜談,更能和評書樓說評書的稱兄道弟,共同八卦宮中小秘密。

當第八十八次聽到諸鶴和說評書的老頭兒辯論小太子的初夜到底是給了侍寝宮女、戰神樓蒼,還是攝政王的時候——

張平恨不得拿劍戳死攝政王,再割了那張歹毒無比,污蔑他家将軍清白的嘴!

就這樣。

等三個月後攝政王終于親臨前線,原本龍精虎猛的精神小夥張平已經快速的瘦削了下去。

攝政王啓程時滿滿的三十車家當一路以來換了一茬,到達大歷軍駐地的時候依舊是滿滿三十車,吃喝玩樂樣樣齊全。

張平一進大營就沒了蹤影,是樓蒼将軍的副帥将諸鶴請進了統帥大帳。

副帥顯然比張平會說話多了,一張娃娃臉,滿眼都是笑:“王爺長途跋涉辛苦,只是将軍去巡營了,晚上才回來。攝政王若不嫌棄,就現在帳中歇息片刻,待将軍回來再為您接風洗塵。”

諸鶴看一眼就覺得這副将沒有張平好玩,有點遺憾的問:“那晚上吃什麽?”

副帥愣了下,看看天色:“眼下還未到軍中吃飯的時辰,若是王爺餓了,末将現在讓廚子為王爺單獨開個火?”

諸鶴理不直氣也能壯:“行。吃的用的本王都帶來了,先給本王把那只王八炖了,南疆太冷了,得補補。”

副帥:“……”

副帥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半晌,頓了頓才道:“末将遵命。”

諸鶴在主帳中轉了一圈,最後選了最中間的位置坐下,想了想道:“對了,本王還帶了些肉來,你一并讓廚房做了,今晚給将士們開開葷。”

副帥又笑了起來:“王爺的好意我等心領。只是軍中夥食得由将軍下令,否則士兵們也不能吃,還是等将軍回來再說吧。”

諸鶴有些驚訝:“這麽聽話?”

副帥一抱拳:“服從命令乃‘蒼鷹’天性,還望攝政王諒解。”

諸鶴:“……”

行叭。

反正也不是他自己沒肉吃。

分明已經到了陽春時節,但南疆依舊一片凄寒之意。

放眼望去,只有未化的雪莽與一望無際的高原。

先帝駕崩時,大歷的軍權一分為二,一半是統領燕都的禦林軍和每年招募的普通兵士,另一半就是由樓蒼所握的“蒼鷹”。

諸鶴并沒準備在這個世界裏發光發熱,因此也對兵戈争執不感興趣。

南疆夜色降的很早,主帳內的火盆早早便點了起來。

可惜這帳篷畢竟是只是帳篷,總覺得四面漏風,加了好幾次火盆依舊不夠暖和。

諸鶴吃過飯,加了狐裘,又在狐裘外加了大氅,再被凍得打了幾個哆嗦之後,終于瞄上了屏風後那張床。

床不大,被褥整齊,看上去幹幹淨淨。

副帥早已從帳中退了出去,帳內只剩幾個看上去很像童工的士兵。

諸鶴懶洋洋道:“小德子,去給本王把床鋪拉開,然後搬幾個火盆過去。”

德莊領命。

正要往屏風後走,一個士兵攔住了他:“這是将軍的床,其餘人不可擅動。”

諸鶴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輕輕一眯眼睛:“本王看上就是本王的,怎麽,你要抗旨?”

“屬下不敢。”

那小兵的動作卻沒變,硬是攔着德莊不讓過去。

諸鶴彎唇:“本王瞧你倒是沒什麽不敢的。”

帳內的幾個士兵神色嚴肅。

諸鶴親自從主座上走了下來,走到屏風旁,也被攔了下來。

另一名士兵道:“攝政王不妨等将軍回來再做商量。”

諸鶴眉尾微揚:“你讓本王等他回來,本王就要等他回來。你算什麽東西?”

士兵們到底年少氣盛,又久知攝政王的惡名,一時間臉色難看了不少:“……請攝政王謹言慎行。”

“嘩啦——!”

諸鶴反手将其中一名士兵的佩刀抽了出來,轉眼間便穩穩的架在了士兵的脖子上。

他歪歪頭,帳內暈黃色的燈光襯得諸鶴眼角那滴淚痣分外妖異。

“你很有膽識,這世上還沒人敢教本王謹言慎行。”

諸鶴手中的劍鋒在那士兵的脖頸上劃出一條血痕。

他輕輕一笑,溫聲道,“正好,本王也想教教你,什麽叫做抗旨不——”

一柄閃着銀芒的長劍從後斜插而來。

劍身一挑,發出一聲刺耳的铿锵,諸鶴手中的長刀便從士兵的脖子上被挑飛了出去。

也許是力道問題,又或者是撞擊的角度反彈。

只見那劍芒轉個方向,攜着濃重的殺意沖諸鶴直直襲來。

這幾個動作幾乎發生在轉瞬之間,帳內的士兵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而就在劍尖和諸鶴的距離只在分毫之間時——

諸鶴不慌不滿的擡起手,指尖一籠,穩穩的停住了劍鋒。

接着他向旁邊一讓,抱着手回過頭。

一個身着玄甲的的男子正站在帳前,左手烏沉的劍鞘一楊,将那柄長劍便收入了鞘中。

那男子看上去非常年輕,膚色不似養尊處優的白皙,帶着種健碩的麥色,就算一身玄甲也能看出肩寬腰窄腿長。

對比長期在燕都的小太子來說,這人的五官英氣中更有種強烈的壓迫感,隐隐約約還帶着點血腥氣。

男子面上并沒有半點笑意,開口便道:“攝政王自重。”

諸鶴絲毫沒有差點被劍戳死的緊張,穩如老狗:“樓将軍說笑了,本王只是想睡你的床,又沒想睡你的人,如何就不自重了?”

樓蒼将佩劍交給副将,擡步走進來,看了諸鶴一眼:“軍中不允無辜殺戮。”

諸鶴挑了挑眉:“哦,那依将軍看,抗旨該如何處罰呢?”

樓蒼一張臉上毫無表情:“罰俸三月。”

諸鶴啧了聲,也沒說自己到底滿意不滿意,只是又向屏風後的床瞥了過去:“說到底,這樓将軍的卧榻的确是比旁人的金貴一些,說不得碰不得,怕是比未出閣的姑娘還要難上幾分。”

一個上字在諸鶴話裏,硬是說出了幾分微妙的意味。

樓蒼停住腳步。

諸鶴,樓将軍應該大氣一點——你怕本王在朝中對太子不利,想方設法把我弄來這裏,又一見面就刀劍相見。”

“但是這些本王都沒跟你計較。”

諸鶴抿了口茶,苦得立馬把杯子給擱在了邊上,“年輕人,要想弄死本王,像剛才這些手段還太嫩了點。這人活着呢,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将軍認為如何?”

樓蒼:“……”

樓蒼沉沉朝諸鶴望了過來,頓了片刻:“王爺高論,末将受教了。”

他轉身向帳外走去:“命人迅速将主帳打掃出來,從此以後專門給攝政王起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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