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諸鶴覺得,樓蒼一定還是因為自己那裏形狀過彎而感到自卑了。
因為還沒等他話音落下,樓蒼就黑着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外袍給披上了,掌風勁力之大連沐浴的桶都震出了一條長長的裂痕。
唉。
男兒隐疾不輕彈,樓将軍心中一定很苦。
諸鶴今天心情其實不錯,本來還想再多慰問兩句。
樓蒼卻沒給他機會,目光冰冷的朝諸鶴看過來:“攝政王深夜前來,不知所謂何種軍情?”
“軍情?”
諸鶴轉眼就把自己胡謅的話給忘在了腦後勺,大言不慚的張口就來,“哦,沒軍情。找你有其他事。”
樓蒼臉色可以說是難看極了:“軍中軍情乃攸關大事,望王爺以後切莫再用此玩笑。”
諸鶴往椅子上一座,翹起二郎腿:“将軍說得好聽,要不是因為軍情,你會見本王?”
樓蒼:“……”
樓蒼一言未發,轉過身去,自顧自的開始穿戴玄甲。
如果眼刀能化作箭羽殺人的話,諸鶴約莫自己已經被樓蒼千刀萬剮了。
只可惜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腦回路清奇,善于在別人都尴尬的窒息場面裏超常發揮。
諸鶴走到樓蒼身邊,笑盈盈的道:“夜已深了,樓将軍怎麽還要出去?”
樓蒼退開一步,似乎恨不能把空間一分為二,面無表情:“請攝政王回帳休息。”
諸鶴立馬點頭:“沒問題。本王就是想來找将軍拿個東西。”
不過轉眼,樓蒼已一身重甲在身。
他拿過放在案幾上的佩劍:“何物?”
諸鶴不要臉道:“聽聞燕都新來了一批信件。本王離開燕都之前交代太子殿下每月寄給本王一封家書。不知本王與阿榕的私信是否也随着那批信件一同送到将軍這裏了?”
縱然遠在南疆,但燕都宮中的小道消息時隔幾月也能從百姓口中傳進将士耳裏。
更何況攝政王折辱,強迫太子之事早已在民間傳得有眉有眼,更有此行的傳信兵佐證,做不得假。
此時聽諸鶴說起,樓蒼心中只覺得厭惡非常:“未曾。”
諸鶴不信:“僅将軍一面之詞,讓本王如何相信。”
樓蒼寒氣森然:“攝政王要如何才能相信?”
諸鶴信口開河:“不瞞樓将軍,本王視太子甚重。不知新來的信件在哪裏,本王需親自翻過,才能作罷。”
這話不僅作踐小太子,還把軍中威嚴當成兒戲。
樓蒼握緊了手中的劍鞘。
就在險些拔劍相對之時,帳外傳來一道通報聲:“将軍,白鸠回來了。”
樓蒼神色一斂,收回了放在諸鶴身上的視線,冷聲道:“進。”
還是方才替諸鶴傳話的士兵。
只不過這次,他的肩上站了一只海東青。
那只海東青通體雪白,只在尾尖零星點綴着簇簇墨羽,爪鈎鋒利,鷹喙尖銳,雙目囧囧,威風飒飒——
就是腦袋頂上沒毛。
一根都沒有。
是一只禿頭鷹。
諸鶴随意往門口的方向一瞧,接着微微一頓,下意識瞄了樓蒼一眼。
樓蒼明顯愣了片刻,連眉宇都緊了幾分。
那士兵趕緊開口:“将軍,屬下們已經檢查過,也讓軍醫來看了,白鸠除了腦袋頂上的毛,其他地方都沒有受傷。”
樓蒼神色并沒輕松下來。
他擡起左手,是一個很典型的訓鷹姿勢:“然後?”
士兵道:“軍醫說……應該不是人為,可能是白鸠在外飛行或休息的時候,遇到了更兇猛的鳥類……打架鬥毆造成的。”
樓蒼:“……”
諸鶴:“!”
諸鶴給了那名士兵一個贊賞的眼神。
這年頭,這麽會說話的人類已經不多見了。
士兵顯然沒能領會攝政王突如其來的慈愛目光,恭敬的俯身以便肩頭的禿頭鷹展翅。
海東青難訓,且終身只認一主。
白鸠收起爪鈎,穩穩的落在樓蒼手臂上,接着尾羽回攏,警覺的探查一番周遭環境。
下一秒,靈敏的嗅覺便發現了站在一旁的諸鶴。
有神的鷹眼剎時朝諸鶴盯了過去。
緊接着,白鸠渾身的毛猛地全數炸了開,雙翼揚起撲棱兩下,似乎覺得閃避無望,立即顫抖着一頭紮進了樓蒼懷裏。
樓蒼:“……”
諸鶴:“……”
倒也不必禿個頭就慫成這樣。
鶴鶴這麽溫柔,又沒揍它。
諸鶴嘴一欠,随口就補了個刀:“樓将軍和……愛寵的相處方式還挺纏綿啊。”
樓蒼:“……”
樓蒼訓養白鸠多年,從未見過它如此模樣,一時忙亂,竟不知說什麽合适。
諸鶴又趁機來了句:“看樓将軍如此繁忙,确實沒有時間幫本王找信。也罷,不過是些兒女情長,倒是樓将軍,小太子給你寫信了嗎?”
樓蒼還在思索白鸠為何如此,沒有防備:“太子殿下的确……”
話到一半便住了嘴。
樓蒼冷着聲音:“攝政王請回。”
諸鶴才不關心小太子有沒有給自己寫信,就是單純想知道現在晏榕和樓蒼有沒有開始暗度陳倉,情愫漸生。
距離熱熱鬧鬧又唱又跳的修羅場有沒有更近一點。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諸鶴揚長而去。
時至深夜,大營內除了值夜的士兵再看不到閑雜人員。
樓蒼作風向來樸素,帶出來的“蒼鷹”也是一貫風格。
放眼軍營,大多帳篷都是齊刷刷的統一擺設,只除了正中央一頂最大的帳篷分外與衆不同。
帳篷的主人也不知何方妖孽,将整個帳篷都刷上了一層土豪金色,在沉沉夜色中就是那個最閃亮的崽。
除此之外,帳上還違章搭建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玩意兒,最頂插了根鋼制長棍,名曰“避雷棒”。
五彩斑斓的珠簾從帳篷檐角上點綴而下,每片珠簾底端都墜着一顆寶石。
透着股花裏胡哨的王霸之氣。
除了沒能自帶床前來是個莫大的遺憾,攝政王雖然身處南疆,但依舊睡着自己最蓬松的被褥,用着自己最華貴的夜明珠,燒着自己雕花的火盆。
連燈盞都是自帶,百分百純金。
後半夜漸漸起了小雨,德莊便又往帳中添了三個火盆。
添到最後一個時,床上的人醒了。
一只纖細的手撥開床幔,随即傳來一道攜着困意的聲音:“小德子,別折騰了,快睡吧。”
德莊的床就在屏風後,他将火盆向內推了些:“王爺,這便睡了。”
諸鶴撲騰了兩下,在床上将自己烙煎餅似的翻了個面兒,煩躁的坐起來:“這外面什麽聲兒啊?這麽吵!”
攝政王的睡眠一直不好,時斷時續的淺眠,又畏寒得厲害,來南疆後,似乎愈加嚴重了起來。
德莊扶過一盞燭火,走到榻前。
暈黃的燈光透過床紗映進床榻,染上攝政王左眼的淚痣。
諸鶴膚色紙似的蒼白,并沒有因為暖意而染上一絲人類的活氣。
他揉了揉眼睛:“我怎麽好像還聽到哭聲和跑步聲了,大半夜鬧鬼啊?”
德莊:“……”
攝政王長得這麽好看,偏偏一張嘴永遠不停下。
德莊小心的幫諸鶴掖了掖被角,細聲道:“王爺,吐蕃夜襲月奴。月奴族的公主連夜向樓将軍請兵,此時應該快要集結出兵了。”
與大歷接壤的部族小國紛亂雜多,戰火不斷。
其中一些小國為保國家安寧會向大歷投誠,每年進獻大量物資金銀,以求庇佑。
時隔這麽久。
諸鶴早不記得原書裏的細節,但想來想去,總覺得好像沒發生過這一段。
反正已經被鬧醒了,趕上門來的熱鬧不湊白不湊。
諸鶴穿好衣服,帶着德莊從帳內走出去,迎面正巧撞上了整裝待發的隊伍。
列隊的士兵們各個戰甲齊備,眼神堅韌,絲毫不像諸鶴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樓蒼跨坐在一匹白色戰馬之上,馬缰一揚,嘶鳴聲乍起。
諸鶴一襲白衣,站在馬前。
烏墨般的長發自然垂下來,腦袋上還豎着三撮呆毛,迎着夜風一晃一晃。
他先擡頭看了眼樓蒼,又瞅了眼被幾名士兵所保護的一匹棗紅小馬上的年輕女子:“這位便是月奴的公主?”
樓蒼不答,神情肅厲:“軍情緊急,還請攝政王讓開。”
“本王又沒說不讓你去。”
諸鶴的長發被風吹着卷起,不小心拂過樓蒼攥着馬缰的手,帶出輕微的癢意。
樓蒼下意識松開了手,朝諸鶴看去,卻見他已經走到了月奴公主的面前。
諸鶴仔細瞧瞧公主臉上的淚痕,輕嘆口氣:“不過将軍,這位公主說讓你出兵,你就出兵。都不跟本王商量。這般輕率,本王可要吃醋了。”
“休要胡言!”
樓蒼沒想到這種緊急關頭諸鶴也能絲毫不顧大體,“月奴投誠大歷已十三年之久,按時進奉,從無二心。如今月奴部族生死存亡之際,大歷怎可袖手旁觀?”
諸鶴一臉無辜:“生死存亡,就憑月奴公主的一張嘴麽?”
樓蒼怒道:“攝政王!”
跟在一旁的娃娃臉副将一躍下馬,走到諸鶴身邊:“攝政王有所不知,月奴與吐蕃争戰已久,這次是吐蕃突襲月奴主城,然而主城兵甲不足,這才連夜趕來請兵。”
“原來如此……唉,本王就不如将軍這般深明大義,倒是一眼看到月奴公主就挺喜歡。”
諸鶴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這樣,将軍出兵增援,這月奴公主就留下來陪陪本王。本王帶你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如何?”
月奴公主:“……”
樓蒼:“……”
樓蒼心頭一陣火不知緣何而來:“胡鬧!”
“怎麽就胡鬧了?”
諸鶴彎出一個笑,迎着月光,回過頭看向戰馬上的将軍,“總不能月奴公主帶着你就這麽跑了,要是把本王深深愛……戴的将軍給弄丢了,本王可上哪兒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