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晏榕平日裏顯然并沒有讀過什麽澀情成人讀物,被諸鶴一為難,便有些措手不及。

偏偏按照這段時間太子殿下百依百順體貼備至的表現,此時拒絕攝政王,實在是打破這段時間人設的一件事。

諸鶴等了半晌,也沒聽到小太子給自己念情詩,于是好奇的擡眉瞧了他一眼:“一句都不會?”

晏榕:“……”

不知是羞還是窘的,一層淡淡的薄紅從太子殿下的耳根漸漸染了上來,漸漸連在外面的脖頸都粉了幾分,并且在攝政王放浪形骸的目光中越來越紅。

諸鶴毫不客氣得把小太子盯了個從裏紅到外,才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也罷。想必阿榕還未知這情愛的滋味,說起來,阿榕可有通房丫頭?”

晏榕抿緊了唇,煎熬的恨不得立即消失。

每次都是如此

每次都是如此!

在他如此難堪的時候,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在他無數次有心無力的時候——面前的人卻依舊這樣的高高在上。

如果說他曾經還能在這位皇叔身上捕捉到一點人性的弱點,可近一年來,眼前的人卻越發恣意,越發放肆,越發……招搖妖異。

月光從半開的窗棂灑進攝政王府,皎潔的白紗一直鋪到軟椅上靠着的人身邊。

夜裏有些冷,諸鶴揚揚手:“喀顏爾,去把窗子關了。”

攝政王身邊的侍女應聲而去,恰與晏榕擦肩而過。

晏榕這才發現,這位諸鶴身邊新來的婢女竟與自己身高相差不多,只是身形纖細,更似女子。

而椅上的攝政王絲毫不覺得自己過問太子私事有何不妥,他方才擡起的手将領口邊的衣服帶下了肩,露出一片瑩玉般的皮膚。

有那麽一瞬間。

晏榕突然無比迫切的想要徹底扒開這個人,看看他的心究竟黑成了什麽樣子。

這份沖動幾乎是沒有由來的形成,頃刻間席卷了晏榕的腦海,埋下了難以根除的地基。

他咬緊了牙,竭力将聲音放緩放柔:“皇叔,孤不需要……通房。”

“哎,怎麽就不需要呢?”

諸鶴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磕起了喀顏爾剝的小核桃,“你剛及冠,皇叔知道你害羞。但男人那玩意兒得時不時用用,要不你看看你都不會用。說出去豈不是丢皇家的臉?”

晏榕:“……”

諸鶴将一顆小核桃往嘴裏一丢:“王府中剛好有幾位朝中大臣和周邊小國送來的佳人,一會兒給你挑挑。阿榕,本王也不指望你夜禦數人,但總不能逃避……”

晏榕面色看上去要紅透了,忍無可忍道:“皇叔慎言!”

“啧。”

諸鶴皺了下眉,“難不成太子殿下想皇叔親自教你成人之禮?乖啊,你第一次,再等等,皇叔怕弄疼了你。”

晏榕:“……”

晏榕簡直被氣笑了,沒忍住回頂了句:“既然早晚要來,那還是留給皇叔來吧!孤倒也想知道攝政王如何教孤行這成人之禮!”

諸鶴:“……”

凎!這小兔崽子!

分明是欺負鶴鶴筆直筆直,對着他硬不起來!

諸鶴氣得挑眉瞪了晏榕一眼,連胸膛都劇烈起伏了好幾下,冷笑一聲:“好啊,那太子殿下且等着本王。”

就在這短暫的幾秒。

晏榕發現,自己似乎極為難得的覓到了一絲面前這位攝政王真實的思緒。從如此激動的情感來看——也許,他真的心悅自己。

這是已經試探過數次的結果。

或許謀士說得有理,這份心悅,更應當加以利用。

站在諸鶴身後的喀顏爾幫他遮住了肩頭下滑的衣衫拉了回來,遮住大大敞開的胸口。

他雙手動作舒緩的揉動着諸鶴的後頸,柔聲道:“太子年紀尚淺,攝政王莫要生氣。夜深了,不如先讓太子殿下回去,改日再議也好。”

攝政王殘暴,身邊甚少有親近的下人,以前的貼身侍衛不是被投了湖,就是被沉了井。

安安分分尚且如此,更不用敢開口對攝政王提建議的多話之人。

這侍女說到底也是為自己着想。

晏榕擔心諸鶴再動手殺人,正想開口想個法子勸上兩句。

卻見面前的攝政王已經懶散的從自己身上挪開了視線,下令道,“德莊,送太子回宮。”

晏榕:“……”

晏榕今日第二次看了跟在諸鶴身後的那名侍女一眼,除了面容不錯幾分,并沒有瞧出什麽不同。

候在外室的德莊從屏風後繞了進來:“太子殿下,請。”

晏榕不便再留,随德莊向外走了幾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停下轉過身,露出一抹君子端方的笑意:“險些忘了,皇宮後山上的木槿開得正盛。今日前來,本是想邀皇叔與孤一同登山賞景,不知皇叔是否有意?”

諸鶴:“……”

古人果真是沒什麽消遣娛樂項目,除了白天登山就是晚上登山,反正都是爬山。

還是沒有纜車純爬山。

諸鶴絕望的阖了阖眼睛,想起上一次爬山的經歷,并因此想到了樓蒼,随口道:“本王送你的玉牌怎麽沒見你佩?”

晏榕道:“出門匆忙,忘記了,以後定日日戴着。”

諸鶴心道你還給本王最好,說不出口,只能不太爽快道:“行了。退下吧,賞景的事本王再想想,睡醒再說。”

晏榕溫柔道:“那孤明日來等皇叔。祝皇叔好夢。”

諸鶴不僅沒有好夢,還夢到自己變回了幼崽期的本體。

一只弱小無助的嫩黃小絨毛團,纖細無比的兩只小爪盡力向前拼命奔跑,不幸腳下不知為何一滑,在桌上滾了幾滾,滾進了一個溫熱的掌心裏。

小小的絨毛團被逃無可逃的包在掌心之中。

而掌心的主人語氣低沉。

“皇叔,孤又抓到你了。”

諸鶴:“?”

諸鶴:“!”

諸鶴吓得一個猛子就從床上紮了起來,心驚膽戰的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胳膊腿兒,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德莊?德莊!給本王端杯水來。”

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但沒有大小朝的日子,諸鶴向來從不早起。

德莊很快端着水走了進來,低聲道:“攝政王,太子殿下已經在前廳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諸鶴登時想起夢裏自己的慘狀,氣憤道:“讓他等着,等到天荒地老!”

德莊:“……”

德莊聲音很輕:“王爺,您不是最喜歡皇宮後山那片木槿了?每年都要去看。九月末是最後的花期了,正是好時候。”

一杯溫水下肚,諸鶴琢磨着自己怎麽也不能平白就被個噩夢欺負,于是點點頭道:“成,去把喀顏爾弄起來給本王束發,讓太子再外邊繼續等着,不許坐,站着等。”

德莊:“……”

德莊覺得太子殿下真是太可憐了,只得默默領命去了。

大歷皇宮選址依山傍水,前有護城河緩緩而繞,後有青山蒼翠挺拔,山中名貴樹木頗多,還圈養了一披各番邦進貢,不便養在宮中的奇珍異獸。

黃金車辇內的空間說小不小,但也只夠兩個男人并肩而坐,随着車轍前行,時不時還能擦到對方衣擺。

諸鶴一上車就開始閉目養神,滿心想着怎麽報昨晚那一夢之仇。

對比攝政王歪歪斜斜的坐姿,晏榕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第一公子”的謹禮謙和,雙膝并攏,肩背挺拔。

不知走了多久,諸鶴睡得腦袋一歪,靠在了晏榕肩上,随即似乎又嫌硌得慌,皺着臉把自己挪到了旁邊的靠枕裏,半醒不醒的眯了眯眼睛。

這一舉動完完整整落在晏榕的餘光裏,他頓了頓,開口問道:“皇叔身邊的侍女似乎之前從未見過,是新來的嗎?”

諸鶴剛計算好了怎麽報複,心情總算好了些:“月奴帶回來的,怎麽,子央吃醋了?”

晏榕:“……”

晏榕還沒來得及搖頭。

諸鶴便又道:“放心,皇叔心中唯有子央一人,不會給你找皇嬸的。”

晏榕:“……”

兩人相處這麽久,晏榕自知辯駁也無濟于事,索性不再說話,随諸鶴去了。

雖然諸鶴在民間的風評已經差到不能更差,但市井之間依然知曉攝政王極愛木槿。

傳聞中燕都的氣候其實不适宜木槿生長,因此幾十年前并沒有木槿栽種。

還是先帝為了當年尚且年歲未到及冠的攝政王特意從江北進了一批木槿花種,又找了專門的花匠,這才在後山為諸鶴種出了一片木槿園。

不知晏榕是特意來看過,還是每年都如此,山上的木槿的确開的正盛。

粉白的花朵一簇簇迎風搖曳,連鮮翠欲滴的葉片都被花匠擦拭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諸鶴突然想起,在自己騙吃騙喝的野生動物園裏,也有這麽一大片潋滟的木槿花,他曾經還偷偷趁着夜色去啄禿過好幾叢。

時光流轉,花朵恒久,改變的只是他——是時間,從他一只美貌優雅漂亮卓越人見人愛的大玄鶴,變成了一只嫩黃嫩黃只會撲騰的小雛鶴。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

讓鶴傷悲!

諸鶴彎腰,悲憤的折了一朵最為嬌豔的木槿,四周瞧瞧,擡手戴在了站在自己身側晏榕的耳朵旁。

晏榕:“……”

晏榕自然看到諸鶴又做了什麽壞事,無奈道:“皇叔。”

諸鶴笑盈盈的幫晏榕調了調花朵的位置:“不錯,阿榕果真以貌冠天下,比這木槿還要絕上幾分。”

說普通的男子以貌取勝尚且不算好話,更何況晏榕太子甚為,以色侍人,更是難聽。

晏榕眼底的恨意一閃即逝,輕輕嘆口氣,将耳畔的木槿摘了下來。

正待開口,卻聽木槿園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随即似乎有女子的哀叫,夾雜着侍衛淋漓的呵斥。

“擅闖皇家園林乃是死罪,速速羁押禀告攝政王!”

“快抓住她!今日攝政王與太子一并游園,要是撞上可就麻煩大了!”

諸鶴:“……”

二人已經走到木槿園門口,距那聲音不過門內門外之遙。

諸鶴走出門去,一名女子被十幾名侍衛摁在地上,臉都蹭破了皮,看上去着實有幾分可憐。

晏榕随諸鶴一并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侍衛們看見來人,剎時變了臉色,齊齊跪道:“攝政王,太子殿下,此女子不知如何闖進皇家後山,已被屬下抓捕,請攝政王發落!”

攝政王:“……”

諸鶴垂眼,那名女子身上的衣衫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卻依稀可見衣料并不是尋常粗布,大片沾滿灰土的皮膚露在外面,也不知是自己摔得還是被侍衛弄的。

她嘴被堵着,還在不斷掙紮。

諸鶴道:“把她嘴裏的布取了,本王聽聽要說什麽。”

侍衛一臉菜色,只得将那團布拿了出來。

那女子甫一自由,便铛铛幾聲對諸鶴磕了幾個響頭,直磕得前額鮮血淋漓,才嘶聲道:“攝政王!民女是江北一紡織店主的女兒,如今江北連年饑荒,瘟疫橫行,家父家母久居病榻,無水無米,馬上就……”

她哽咽聲聲,淚水便撲簌簌的從眼眶落進泥土中,“小女實不忍見生身父母就如此……就如此……因此才奔波上千裏,從相鄰山川挖出一地下小道。求求攝政王!求求太子殿下!求你們開倉放糧!救救江北老百姓!”

諸鶴:“……”

真是一條集聰明與智慧于一體的地下小道。

諸鶴雖然知曉江北災荒嚴重,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沉默許久,終于欣慰的婊演了一次□□應有的作風:“既然無水無米,那你們為何不吃肉?”

晏榕:“……”

女子:“……”

侍衛:“……”

若說那女子遙遙而來,适才還抱了些希望,那麽此刻希望已經全然成了絕望。

她苦笑一聲,搖搖晃晃站起了身,幽婉痛恨的目光射向諸鶴,嘴裏念道:“悠悠蒼天,悠悠蒼天,為何不懲治暴君,為何不垂憐天下蒼生!”

話畢。

她快速伸手從懷中一摸,便拔出一柄銀芒灼耀的匕首,直直朝諸鶴刺來——

諸鶴:“!”

這一變故發生太快,在場許多人一時間都未反應過來。

只有晏榕揮臂一攔,掌心朝上一擊,那女子手中的匕首脫手而出,遠遠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機會盡失。

那女子頹然倒地,啞聲對着諸鶴罵道:“我詛咒你!我詛咒你将來必将陷入他人之手,受盡折辱,任人欺淩,不得逃脫!我詛咒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詛咒你将依附于他人!被禁锢一生!”

諸鶴:“……”

這麽好一姑娘,這麽不會說話。

鶴鶴又好又漂亮,還會飛,怎麽會被關起來呢?

傻孩子。

諸鶴擺了擺手:“拉下去吧,關起來。別再來本王面前煩人了。”

侍衛很快将嚎啕哭罵的女子拉了下去,木槿園再次恢複了安靜。

諸鶴看了看侍衛離開的方向,難得有幾分沉默。

晏榕先開了口:“皇叔在想什麽?”

“很多啊。想人間漫漫疾苦,颠沛流離,生老病死,到底是什麽感覺?”

諸鶴偏過頭,輕佻道,“不過本王最常想的就是子央。太子殿下感動嗎?”

晏榕:“……”

晏榕嘆氣道:“感動。”

這麽一番鬧騰,時間已近晌午。

日頭漸漸爬了上來,烈烈的驕陽烤着地面,山上的布置畢竟不如宮中與攝政王府,吃喝用度都顯得略遜一籌。

山路由石階砌成,黃金辇車只能停在山腰。

這一截下山路便得勞尊貴的攝政王與太子親自走動。

于是,諸鶴從早開始謀劃的算盤終于派上了用場。

二人方才走了幾步。

諸鶴便裝模作樣的悶哼了聲,伸手輕輕攥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袖。

晏榕聞聲回頭:“皇叔?”

諸鶴腆着漂亮的臉,彎唇一笑,左眼下的淚痣像是有浮光躍動。

然而緊接着。

他便非常不要臉的拉了拉晏榕的袖口:“方才刺殺時,本王似乎扭到腳了……”

諸鶴眨了下眼睛,期待道:“下山太辛苦了,阿榕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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