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對比方才噩夢中的模樣,眼前的人似乎立刻就恢複了平時的高高在上,分明眼尾還帶着幾分薄紅,卻渾然不覺懶洋洋的斜睨過來,一副放浪極了的做派。
晏榕最不喜的便是諸鶴這種模樣,甚至一瞬間有些惡心起自己剛才那些荒唐的想法。
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為史冊所載,百姓所服,更不配被原諒與寬恕。
他微微垂眸,将眼中的神色一并收斂,恭謹道:“孤明日就要前往江北,特來向皇叔辭行。皇叔适才……”
提到剛才諸鶴就覺得牙疼,擺擺手打斷了晏榕的話:“做了個特操蛋的夢,不提了,去把衣服給我拿來。”
連自稱都忘了用,可見心情實在糟糕透頂。
晏榕同樣不喜攝政王這些脫口而出的粗鄙之語,皺了皺眉,還是去一旁的衣架上幫諸鶴取了衣服。
而待太子殿下取好衣服轉過身,便看到原本浸在溫泉湯中的攝政王絲毫沒耐心等到衣服過來,便已經不着寸縷的從水中走了出來。
一時間。
太子殿下連防備都未來得及,就被迫将不遠處那濕漉漉的人從頭至尾看了個遍。
那人修長筆直的雙腿,似乎因為畏冷而蜷縮的腳趾,纖細的腳踝,還滴着水的墨發,和雙腿之間的……粉粉嫩嫩一根的小東西。
晏榕:“……”
晏榕整個人都僵住了。
然而諸鶴一點都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并且還興致勃勃的用手自己撥拉了兩下那小玩意兒,然後抖抖身上的水,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道:“衣服。”
晏榕:“……”
晏榕倉皇從諸鶴身上移開視線,卻又不知該看哪裏,幾乎慌亂無措的四處看了一圈,不小心又瞧見了他眼角的那滴淚痣。
不知是不是因為室內熱氣蒸騰的緣故,那滴淚痣顯得更添幾分深邃勾人,襯得向自己走來的人越發妖異。
難以言說的燥熱像是一把陡然燒起的大火,頃刻間淹沒了晏榕的所有思緒。
緊接着,那火焰從腦袋一路向下沸騰而去。
晏榕倉促無比的低下頭,見身下的衣袍還算寬松,沒有被明顯的頂起,才難堪的閉了閉眼,淺淺松了口氣。
可惜諸鶴壓根就沒把未成年的小屁孩當成男人。
他向前又多走了兩步,在晏榕身邊停下來,打了個哈欠,見晏榕沒動作,便自己擡起手準備将他手裏的衣服拽過來穿上。
拽拽。
沒拽動。
再拽拽。
還不動。
諸鶴不耐煩了,眼尾一揚瞪了小太子一眼:“發什麽呆呢?”
那眼尾狹長而動人,不像在瞪,倒像是在勾引。
晏榕的喉結幾不可見的動了下:“在想明日的行裝是否還有疏漏,讓皇叔擔憂了。”
他頓了頓,将手中的衣服平平展開:“孤來侍皇叔更衣吧。”
諸鶴向來被人伺候慣了,自然順理成章的接受了,他向晏榕靠近了些,不客氣的張口道:“頭發也幫本王擦擦,濕着不舒服。”
晏榕停頓了片刻,低聲道:“好。”
為了擦幹頭發,兩人終于換了姿勢。
諸鶴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春衫,松松垮垮,露出散着頭發的光潔脖頸和背部。
興許是因為過于單薄,他背上的蝴蝶骨顯得愈是分明,晏榕的手指不小心幾次掠過此處,每每都能讓諸鶴輕輕的顫抖一下。
柔軟的棉巾将攝政王矜貴的頭發絲一點點擦拭幹淨。
晏榕放下已經半濕的棉巾,用手将諸鶴的發絲攏起,像是下意識開口問道:“皇叔可要束發?”
“大半夜束哪門子發?”
諸鶴并沒能跟上晏榕的情趣逸致,困得恨不得倒頭就睡。
他随手抓了兩把自己剛剛才被晏榕整理好的頭發,成功把自己抓成了半個雞窩頭,然後翻臉不認人道:“成,那你沒什麽事就回宮吧,皇叔等你回來。”
晏榕:“……”
晏榕站在原地,沒有走。
諸鶴不知從哪兒扒拉出個銅鏡,對着自己的雞窩頭照了照,大概覺得挺滿意,回頭又看了晏榕一眼:“怎麽,難不成舍不得皇叔?想跟皇叔一起睡啊?”
晏榕:“……”
晏榕面皮到底沒有諸鶴那麽厚,做不到反調戲回去,只得抿了下唇:“孤有事想請教皇叔。”
諸鶴打心裏其實不太樂意半夜給小太子傳道受業解惑,但人家剛伺候完自己,做鶴也不能太無情:“什麽?”
晏榕幾次開口,刻在骨子裏的仁義禮又讓他閉了嘴,最終只好道:“孤想問……江北一事,皇叔有何看法?”
諸鶴:“……”
就這?
鶴鶴能有什麽想法。
鶴鶴又不會治國。
諸鶴困得眯了眯眼睛,随口道:“你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江北百姓受災受難,可攝政王卻毫不關心,就連态度都如此輕浮。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方才還能挑起自己的青欲,讓自己生出那些荒謬的想法……
原本就壓在體內無法發洩的火再一次燃了起來。
晏榕不知是該氣自己,還是氣諸鶴,他開口道:“不然,皇叔以為孤是來問為何您要給東宮送二十多碗壯陽湯的麽?!”
諸鶴眨眨眼睛,難得愣了下。
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件小事,若不是此時晏榕提起,他本來把這事兒都忘了。
諸鶴自己還沒喝過古代據說擁有神效的壯陽湯,因此對于效果十分好奇,不由道:“這有什麽可問,皇叔擔憂你年輕氣盛,身子骨不足,想給你補補。你喝了嗎?”
晏榕:“……”
晏榕心頭的火再次被猛地一澆,口不擇言道:“難道皇叔是覺得孤不喝壯陽湯,就滿足不了你嗎?”
諸鶴:“?”
還沒等諸鶴發表茫然感言。
晏榕帶着羞憤的怒意狠狠的朝他望了過來:“若是如此,皇叔不如提早試試,也免得皇叔您日後夜夜擔心!”
諸鶴:“……”
不是。
這和鶴鶴有什麽關系?
鶴鶴為什麽要被你們一個兩個滿足?
自從諸鶴從南疆回來,這還是頭回見小太子帶着怒氣的模樣。
還挺逗樂,因此諸鶴既沒太過生氣,也沒打壓小孩兒對于自己的自信:“今日就算了,明天你出行江北,鬧太晚成什麽樣子。”
諸鶴伸手掩了掩嘴角,勉強将話中的敷衍了事壓了回去:“等你從江北回來吧,到時候持久一點,皇叔這麽愛你,這麽期待,別讓皇叔失望。”
晏榕:“……”
晏榕再次被諸鶴如此直白的詞語給堵得啞口無言,一時竟分辨不出自己是輕松還是失望。
兩人已經從溫泉池裏回了主寝,夜光燈和燭火交相輝映,寫滿了奢侈無度。
諸鶴近來頗為喜歡一張樓蒼從吐蕃給他運回來的美人榻,榻上綴滿了金銀飾品,寶石無數,再鋪上厚厚的一層軟墊,爐火旺旺的燒着,簡直是說不出的享受。
他嘴上說着送晏榕出門,餘光卻時不時瞟向自己的美人榻,不專心都全在面上。
晏榕将諸鶴的視線一覽無餘,順着目光去看,只覺得那張床榻除了庸俗而華貴沒有什麽特殊之處。
他皺了皺眉,沒有說話,由着諸鶴就這樣心不在焉的走到門口。
而太子殿下方邁過門檻,就見自己身後的攝政王腳下被門檻一絆,身形晃了晃,立即回了神,手疾眼快的便要去扶一旁的門柱。
身為一只鳥,諸鶴倒是不擔心自己會摔倒。
只是即将扶到門柱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攥住,腰也被緊緊一環,另一個人撐着他重新站直了身體,還是令諸鶴有些驚訝。
小太子這套路也太齊全了,換成別人指不定還以為他時時關注,多在乎自己呢。
見諸鶴站穩,晏榕便松了手:“皇叔,注意腳下,精力集中。”
諸鶴從門檻裏跨出來,帶着倦意道:“這不是困了?本王年紀大了,不比你們這些年輕人,你看看你今年才多大,北狄三王子也剛滿二十,沈學士……”
“皇叔也不過二十有四,并未大出多少。”晏榕道。
諸鶴:“……”
傻孩子,說出年紀吓死你。
他懶得再與晏榕辯駁,搖搖頭正要讓小太子趕緊回去,卻聽晏榕道:“皇叔的氣色自方才的噩夢之後便一直不好,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嗎?”
諸鶴好不容易才把剛才那該死的夢更扔進腦後勺,此刻又被晏榕挖出來,郁悶的不是一點兩點。
他暴躁的捏了捏眉心,正準備想個法子搪塞過去,突然腦筋一轉,語氣沉了幾分,有模有樣的道:“嗯,本王夢到了江北。”
太子殿下顯然沒想到還能從攝政王嘴裏主動聽到江北這個詞,有些訝異:“皇叔去過江北?”
諸鶴從不為自己說的話負責,張口就來:“去過啊,本王就是在江北長大的。”
晏榕怔了下。
離王的身份在民間一直是個巨大謎團,比皇宮許多秘聞更加具有傳說色彩,至于離王具體的身世,從何處來,家在哪裏,更是撲朔迷離,猜疑衆多。
諸鶴編好上句編下句,連草稿都不用打:“本王第一次見到先帝,也是在江北。”
這也是晏榕第一次聽諸鶴說起他的父皇。
兩人就站在秋風飒飒的院裏,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攝政王身上只有一件普通不過的長衫,夜風将他垂下的長發卷起來,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分外脆弱,像随時能被刮走似的。
借着晏榕沉默的空檔,諸鶴又抓緊想好了幾句臺詞,叭叭的道:“那時候本王才這麽矮,沒爹沒媽,天天在街上瘋跑着玩,撞在先帝的車輪下面。”
他繼續道,“本王第一次看到黃金做的馬車,特別喜歡,先帝就将本王抱上去坐了。”
晏榕沒有說話。
他從沒有坐過他父皇的那架黃金車辇,直至他父皇過世,那架黃金車辇被賜給
諸鶴實在編不出來了,只好換個角度:“本王方才做夢……夢到了自己兒時。”
他迅速給自個兒寫好了一份劇本,“那年江北好像也是水災連着饑荒,然後瘟疫,餓死了很多人。”
晏榕從小就被按照正人君子培養,打死也不會想到面前的人在胡言亂語,輕易便信了諸鶴的話。
諸鶴婊演的十分逼真,感情到位:“然後本王看到,夢裏的那些江北百姓都跪下來求我……求我救他們,可本王那時只有七八歲,救不了人。”
晏榕從沒見過攝政王這般柔軟的表情。
像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噩夢使他丢盔棄甲,回到最初落魄潦倒時的倉皇無助。
晏榕似乎突然間有些明白如果一切都如諸鶴所說,那十幾年前自己的父皇為何會将還是稚子的他抱上黃金車——
因為他這種表情,實在太能讓人心軟。
夜色裏晏榕的聲音顯得低而柔:“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諸鶴輕輕呼出一口氣,“可本王還記得自己在江北挨過的餓,記得饑荒災年人食人的場景,本王不會再回江北去的。”
“那就不回去。”
晏榕說完這句,沉默片刻,還是溫聲道,“孤此行定會将江北水患與耕地之禍處理完畢,災民亦将得以安置,皇叔不用再為此憂心。”
諸鶴自己扯着虎皮唱完了一場大戲,非常滿意觀衆的反應,點點頭道:“若是有什麽需要,及時回報朝中,切忌武斷。”
晏榕點了點頭:“皇叔可還需……”
諸鶴:“啊?”
晏榕有些猶豫:“之前皇叔去南疆之時所說……可還需孤依照月份寫家書寄回燕都?”
諸鶴:“……”
快算了,走遠點,鶴鶴自己玩。
諸鶴麻利的擺了擺手:“你此行忙碌,照顧好自己便是,不必再寫那勞什子家書了。”
晏榕似乎欲言又止,頓了片刻,還是轉過身,在夜色中出了攝政王府。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子殿下,興許是在外邊吹了風,諸鶴回了屋後便有些怏怏不适,感覺渾身從頭到腳沒哪裏舒服。
屋內的火盆又加了兩只,喀顏爾将火盆的位置調整了一下,又去窗邊檢查過窗棂,然後回到諸鶴身旁,有些擔憂道:“王爺,要傳太醫過來嗎?”
諸鶴半趴在美人榻上,阖着眼睛轉了轉腦袋,半死不活的道:“不用,今晚怎麽是你當值?”
喀顏爾本就不是奴婢出身,對諸鶴并無太多顧忌,伸手探了下他額頭的溫度。
不僅不熱,反而有些低得過分。
喀顏爾收回手,眉宇緊了些:“太子殿下從德莊手裏拿的綿巾,他怕您生氣,跟我換了班。”
“這小子……”
諸鶴悶悶的咳了幾聲,躺在美人榻上發號施令,“去給本王取兩瓶燒刀子。”
喀顏爾将諸鶴的手放回了被褥裏,無言道:“王爺,您身體不适,今日最好不要再飲酒。”
其實諸鶴不僅身體不好,心情也不咋好,十分固執道:“去不去?不去小心本王給你削成根人棍!”
喀顏爾:“……”
喀顏爾只得去取了兩瓶燒酒,放在了小幾上,“王爺,酒來了。”
諸鶴只是閉着眼睛萎靠在美人榻上,并沒有睡着,尤其一聽到酒瓶和桌面摩擦的聲音便立馬睜開了眼睛。
他美滋滋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高濃度烈酒燙進唇舌,一路沿着喉嚨向下,身體裏登時便竄起一陣滾滾的熱。
諸鶴放下酒杯,輕聲的道:“太冷了,喀顏爾,本王得暖暖。”
喀顏爾瞧了眼不過一會兒便下去小半瓶的酒,将諸鶴手中的酒杯摘了下來:“喝這麽多已經能熱起來了,王爺,不能再喝了。不如跟奴家說說話。”
諸鶴酒量極其好,這樣小半瓶根本不會喝醉。
他直接伸手端過酒瓶對着瓶口來了一大口,才擦擦嘴角,朝喀顏爾彎出一個肆意的笑:“成啊!與美人兒聊天是本王的榮幸,想聊點什麽?”
喀顏爾:“……”
喀顏爾把另一瓶酒藏了起來,開口道:“王爺剛才與太子殿下說的關于您兒時那些話,是真的嗎?”
諸鶴半倚在美人榻上,白淨平坦的胸口露出大半,嘴角的酒漬便順着唇角一路滑下。
他灌了一大口酒,盈盈笑道:“啧,當然是騙他的。那小屁孩兒,天天就想着拉幫結派搞本王,本王是那麽容易被搞的麽?傻小子!”
喀顏爾:“……”
“是不是覺得本王太過分了?”
諸鶴豔紅的舌尖舔了一下唇角,開口道,“沒辦法,孩子太小了,總要經歷一些社會的毒打,學會不能輕信他人啊。”
喀顏爾:“……”
喀顏爾停頓了下,像在考慮究竟要不要問,最後還是試探着道:“王爺,據奴家所知,江北的水患災荒導致瘟疫,此次只有太子和沈學士前往,是不是力有不足?”
“沒錯。”
諸鶴舉了舉手中的酒瓶,神色似乎微微清明了幾分,語氣也慢了些,“江北天災并行,阿榕與沈慕之,呵,一個從小養在宮中的太子,一個沒見過民間的新科狀元。信誓旦旦的,跟本王這兒裝大尾巴狼呢?”
喀顏爾:“……”
喀顏爾道:“王爺不擔憂太子麽?”
諸鶴虛情假意的道:“擔憂又有什麽辦法,孩子大了,總得出去飛飛才能知道是騾子是馬。”
喀顏爾嘆息一聲:“……無論是騾子還是馬,都飛不起來。”
諸鶴沒再回應他。
燒刀子是烈度很高的白酒,尋常人往往只喝一兩杯便倒,諸鶴酒量好,又只喝了這一種,足足兩瓶下去也沒顯出醉意。
只是一般人喝酒都會上臉,而諸鶴面上不僅沒顯出絲毫紅暈,反而越發顯得蒼白如紙。
他皺着眉,手在眉心一直捏着,很久也沒顯出輕松的神色。
喀顏爾将諸鶴還握着手中的酒瓶拿了回來,放在一邊,又扶他在美人榻上躺下,輕聲問道:“還難受?”
諸鶴的眼睛被酒精洗得出奇明亮,縮在被子裏拱了幾下,眼巴巴的朝喀顏爾道:“本王頭疼,揉揉。”
喀顏爾的動作停了停,認命的将手放了上去。
找好位置,才揉了沒幾下,諸鶴就又睜開眼,吹毛求疵的道:“會不會揉,沒吃飯啊。你在月奴的時候也這麽伺候你們公主嗎?”
喀顏爾:“……”
側邊的姿勢不好用力,喀顏爾只好一并上了美人榻,半俯在諸鶴身前,用手肘撐着床面重新開始服務。
大概這次終于把攝政王伺候舒服了,諸鶴安靜的翕着眼,似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喀顏爾擔心他一會兒再疼得醒來,便耐着性子細細又揉了小半個時辰,才慢慢挪開手,準備撐着自己翻一下身。
然而還沒等他動作,原本像是已經睡熟了的諸鶴卻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接着意識到自己身邊有人,諸鶴困頓的掀了掀無比沉重的眼睑,正對上喀顏爾的視線。
諸鶴顯然沒有清明過來,只是睡意朦胧被突然驚醒,又似乎是在噩夢與現實中穿插。
他揉完眼睛的手無處安放,便有些放肆的将俯在自己身上的喀顏爾往下用力一拉,拉到自己身旁,饒有架勢的盯着人家看了半晌,兀自滿意道:“姑娘,你真好看,我喜歡你。”
喀顏爾:“……”
喀顏爾愣了愣。
正待說話,又聽諸鶴接了一句:“比天上的望帝仙子好看多了,她雖然長得也好,但就是個大豬蹄子。”
喀顏爾:“……”
喀顏爾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幫諸鶴攬了攬被角,無奈道:“攝政王這是又夢到什麽了?”
諸鶴沒回答喀顏爾的話,朦朦胧胧的阖了阖眼,大體浏覽了一番兩人共卧的姿勢,篤定道:“姑娘莫要擔心,本王雖然不是好人,但睡了你就會對你負責的。”
喀顏爾:“……”
喀顏爾沒忍住笑了,平日裏總是顯得謙恭得體的模樣像是被撕扯下來,露出了藏在內裏的東西。
他沒拂開諸鶴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覺得實在有趣,開口道:“好吧,雖然我們暫時還沒睡,但王爺想對我負什麽責?”
諸鶴強打起困意,手擡了擡,哄着般的拍拍喀顏爾:“只要你不欺瞞本王,本王可以娶你。”
喀顏爾并沒顯示出對嫁入豪門的太多興趣,只是像想到了什麽,眼底暗了幾分:“娶……不知除了我,攝政王還想娶幾個?”
“就娶你……一個。”
諸鶴的手向上移了些,順毛般的摸了下喀顏爾的發際,在徹底睡過去之前丢出兩個字,“聽話。”
喀顏爾一怔。
随即,他勾了勾嘴角,從懷中不知何處拿出一只手環,套在了諸鶴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上。
那手環是金屬的漆黑,毫無反光,薄而細。
才剛套上去,便自動縮成了與攝政王手腕一致的尺寸,緊接着愈發貼合,直至縮成一圈黑色的紋花細圈,像是紋身般的繡在了諸鶴的手腕上。
喀顏爾坐起身,輕吻了下諸鶴的指尖:“你的夢裏是什麽?”
喝過酒的人往往睡眠都能好上不少。
諸鶴睡得正是昏沉,沒有回答喀顏爾的問話。
喀顏爾扣住諸鶴的五指,深邃的瞳孔并非大歷百姓的黑色,也絕非月奴的深褐,而是帶着一片寂靜的幽藍,沉沉的看着美人榻上的人。
天下人皆說晏榕是第一公子,容貌世上無雙。
喀顏爾卻一直覺得自己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絕世豔色。
他還記得午夜時分那柄劃向月奴國主的匕首,記得這個人被寒芒所映照而出的,比所有人都要漂亮的臉。
“雖然很舍不得,但今晚恐怕不行……”
伸手将諸鶴散在額前的發絲向後理了理,喀顏爾有些遺憾的松開了諸鶴的手,卻又流連的撫了撫那依舊泛着些酒意的唇瓣,啞聲道,“記住你說的話。”
窗外傳來一聲烏鴉的夜啼。
喀顏爾放開諸鶴,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悄無聲息的從半開的窗棂一躍而出。
時間早已入了後半夜,王府內的侍衛并沒有發現這近乎無聲的一幕。
後院的馬廄早已有人等候,那匹最會尥蹶子以示反抗的羊駝被五花大綁且堵住了嘴,其餘馬匹則都在沉眠。
身着夜行衣的年輕男子半跪在地,低聲道:“少主,月奴公主木筝還是不肯說地圖藏在哪兒!”
喀顏爾目光并不在夜行衣身上,反而看了羊駝好幾眼。
男子注意到他的視線,恭敬道:“少主,要不要殺了這傻東西?”
“當然不。”
喀顏爾不知從馬廄哪兒摸出根胡蘿蔔,放在羊駝面前晃了晃,又把胡蘿蔔收了起來,“樓蒼送來的,還想吃蘿蔔?”
羊駝:“……”
男子:“……”
喀顏爾拍拍手上的土,聲音平淡:“問不出來就用刑,這還要我教你們?”
男子跟随喀顏爾許久,已經聽出了他話裏的不耐,趕忙道:“禀少主,已經上過刑了……只是那丫頭死鴨子嘴硬,就是……不說。”
“真沒用。”
喀顏爾拉起自己身上的裙擺,仔細的将上面留下的痕跡擦拭幹淨,“走吧,趁天還沒亮,我自己去問。”
翌日既沒有大朝,也不是小朝。
諸鶴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枕着自己滿床榻的寶石翡翠金銀玉石醒過來,爽歪歪的伸了個懶腰,對外叫道:“喀顏爾?進來給本王束發!”
寝殿的門被推開。
德莊蹑手蹑腳的走了進來,戰戰兢兢的走到美人榻前:“回……回攝政王,喀顏爾今早告了假,還,還沒回來。”
“哦……也行,那你來吧。”
對比昨天,諸鶴這一覺睡得還算好,他幹脆利落的下了床,在鏡前坐了下來,束發淨臉。
等到更衣時,德莊有些驚訝的小聲“啊”了一下。
諸鶴聞聲看過去:“怎麽了?”
德莊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諸鶴手腕上那圈黑色的細致花紋:“無,無事……只是以前好像沒見過王爺手腕上的痕跡。”
諸鶴自己瞅了兩眼,伸手摳摳也沒褪色。
他思忖一番,只能和昨天的夢聯系到一起,忍不住又罵了一句粗鄙之語:“仙女都是大傻逼!”
德莊:“……”
仙道終究不同與凡間,百姓們都對仙家尊敬有加。
但德莊也不敢反駁攝政王說仙女都不是大傻逼,只得小聲默默的道:“王爺如何突然說到這個?”
“因為昨晚做了個夢。”
諸鶴終于逮着了一個可以聽自己說話且還不會說出去的人,“本王說給你聽聽?”
德莊不敢不聽,笑着哭道:“謝王爺與小的分享。”
“是這樣。”
諸鶴醞釀了一下感情,“從前有一只非常優美高貴舉世無雙天下絕美的玄鳥,馬上就要羽化而登仙了,有一次他去登仙臺散步,對一個仙女一見鐘情了。”
德莊:“……”
這是什麽民間三俗小故事。
“這只玄鳥平日都非常受歡迎,能被他喜歡是多麽榮幸的一件事情。”
諸鶴十分不忿,“更何況玄鳥還主動追求仙女,但那個仙女對這只鳥的一片真心一直非常冷淡。”
德莊:“……”
這是什麽自作多情鳥。
“這也就算了,玄鳥本來也快升仙了,本來想升仙以後再繼續追求。”
諸鶴繼續道,“但沒成想這仙女竟然夥同一群仙家,将登仙臺上的玄鳥重新打了下去,羽毛亂飛,修為盡退。”
德莊:“……”
諸鶴單薄的胸膛都起伏了好幾下,像是終于忍無可忍了的吐出一口氣:“而且,玄鳥在從登仙臺上掉下去的時候,發現這仙女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
德莊:“……”
諸鶴發洩完畢,微挑的眼尾一揚:“你說可氣不可氣?”
德莊沒能想到攝政王的夢竟如此曲折離奇不同凡響,認真消化了半晌,才跟着點了點頭,謹慎的細聲道:“是的……既然并非仙女,怎能以女子之身欺騙于玄鳥。王爺氣得有理。”
諸鶴:“……”
諸鶴沉默半晌:“那倒也不是,本王夢中的仙女的确容色過人,超脫男女之貌。”
德莊:“……”
好在諸鶴也不是個糾結的性子,說過也就罷了:“算了,讓這些玩意兒都見鬼去吧!太子與沈學士已經出發了?”
德莊也松了口氣,趕忙道:“一大早就走了,估算下時間,這會兒該是已經出城了。”
諸鶴一雙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太好了,你去收拾一下,下午我們找個花樓去坐坐。從南疆回來以後本王好久都沒去過花樓了!”
德莊:“……”
江北的饑荒并沒有影響到最為繁華的燕都,雖然都城內已經幾乎沒有耕地,但郊外的莊稼依舊生長的蔥蔥茏茏。
三輛沉香木的馬車從田埂上緩緩而過,前後跟着的侍衛不過數名。
農間的百姓們只以為是尋常燕都富家公子出行,各忙各的,誰也沒有擡頭多看一眼,更不知曉其中所坐的正是最為女子所喜愛推崇的大歷太子晏榕和新科狀元沈慕之。
正值秋收時節,這一路皆是金燦燦的田埂和農忙的百姓。
最中央的馬車內,兩人相對而坐,車內的小幾上只有兩杯樸實無華的清茶,毫無攝政王鋪張浪費之風。
沈慕之合上手中記載江北歷年狀況的書冊:“殿下在看什麽?”
晏榕道:“孤在想,若是江北也能像燕都這般年年豐收,百姓安樂便好了。”
沈慕之順着他的視線向外望去:“定會有的。”
晏榕輕輕嘆了口氣:“孤聽聞父皇也曾去往江北赈濟災民,沒想到如今還是這般狀況。”
“先帝?”
沈慕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殿下這是從哪兒聽來的胡謅亂史?先帝雖賢明有德,政績卓越,但從未親自去過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