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事有定,就管閑事
宵小。
又是宵小!
周洺姝還沒緩過神, 被這輕飄飄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她望着陸照旋那副雲淡風輕的姿态,忍不住回想起當年郁聽然一個法術抛下來,讓她狼狽不堪——也是這樣輕描淡寫, 似乎她不值一提,只能被歸類于宵小。
憑什麽?
郁聽然不把她放在眼裏就罷了, 這陸照旋又是憑什麽?
明明周圍一個個奸似鬼,裝作無事發生,周洺姝卻覺自己被無數隐晦的目光打量了個遍,讓她越發羞憤。
她有心叱罵陸照旋, 問她怎麽無故對同門出手,對同族遞來的勸阻目光視而不見。可話到嘴邊,還未開口, 便見陸照旋偏頭瞥了她一眼。
只是随意地、甚至于周洺姝都無法分清有意或無意地眼鋒一掃, 若有若無地滑過了她,卻仿佛寒風凜冽,直刮得周洺姝一個激靈。
陸照旋是可以殺她的。
換做旁人、任何一個人處在陸照旋的位置上,周洺姝都絕不信對方有膽量殺她。
但陸照旋不是。
無端的,周洺姝自此人身上察覺到一種與洞冥派任何人都不同的氣度。她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 只覺平靜下的張狂。
若是讓旁人聽說周洺姝對陸照旋的評價,只怕會驚得說不出話。周洺姝自己背靠周家, 平日裏誰也不放在眼裏,居然好意思說別人張狂?
然而真要說起來,周洺姝所說的張狂不是一回事。她觀察中的陸照旋,是個亡命之徒, 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你永遠無法想象她為了達到目的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
周洺姝怕。她怕自己一開口, 陸照旋真的會一劍殺了她!
苦主都沒說話,更不會有人強出頭——開玩笑,陸照旋一劍威勢在那擺着,在場除趙雪鴻外都是元嬰,誰敢略撄其鋒芒,嫌命長了嗎?周洺姝這等有周家做靠山的都不敢再惹她,更不必提他人了。
Advertisement
大家老老實實裝作無事發生,完事趕緊散了就好。
“此去流洲,萬務小心。”議事會後,趙雪鴻叫住陸照旋,“前事有定,後事無由,莫執迷。”
陸照旋一怔,未及答話,趙雪鴻已翩然而去,徒留她原地琢磨。
所謂“前事有定”想必不是說她前世那雞毛蒜皮的恩怨,結合趙雪鴻從前所言,更像是在說她轉世本身的糾葛。
趙雪鴻是典型的大能風格,說話半含半露,全靠你去猜。悟到了,皆大歡喜,悟不到,那便是你命該如此。
陸照旋前世便習慣了這雲山霧罩的說話方式,更習慣了人們借由這含蓄所試圖掩飾的欲望和貪婪。
她只是把這話記在心裏。
流洲與鳳麟洲間的通道在洞冥派的某處獵場中,數百年前,這裏曾是朝家的私産,也是他們最初接觸到元門傳承的地方。
“長老,前面就是禁地,弟子就止步了。”面對陸照旋這等聲貫南北的人物,洞冥派弟子只會比外人更殷勤。
陸照旋道一聲謝,擡步而入,有宗門發下的玉符,入陣如閑庭信步,不一時便越過用以阻攔的陣法,來到盡頭。
通道是一株垂柳,陸照旋找了一圈,确定目标,伸手摘下一片綠葉來。
所謂一花一世界,這兩界之通竟着落在一棵樹上,也無怪乎多年來對鳳麟洲的影響僅限于朝家。陸照旋将神識在其一掃,發覺這确乎是一株普通柳樹,倘若把葉子拔光了,許真就算毀了通道。
待時間推移,十洲五島間通道想必便不會有此等嚴苛條件,更不能輕易毀去了。
陸照旋托着那枚柳葉,思忖片刻,靜誦一段宇宙洪荒的道經,一切便有如水中清波漾開之感,模糊悠遠,再轉眼,已是天地迥異。
綠葉染上枯色,于她手中無聲無息地化去了。
于陸照旋來說,這是一段極新奇的體驗。
她前世只是個在一劫前苦苦掙紮的元嬰,對大道雖有些許感悟,卻只是零零散散,似虛空之道這般偏門且奧妙無窮的,她幾乎沒什麽涉獵。誰知這一片柳葉,伴着一段道經,竟帶她盡覽宇宙之妙,頗有訇然洞開之感。
似那等學問不夠廣博的,縱有柳葉在手,也沒法跨越兩洲,更不提從中感悟了。
陸照旋得此機緣,頗覺意趣,正要再行探尋,卻見遠遠有遁光法光飛來,本不打算摻和,遙聞一兩句飄來。
“你們寧家未免太過霸道,難不成這蕃城全是你家的嗎?”
陸照旋一頓,忽地伸出手一招,平地裏随手拽出兩個大活人來,“你二人因何龃龉?”
她随手一抓,被抓來的卻吓壞了,直直瞪着她,半晌說不出話,直到陸照旋挑眉,這才回過神,戰戰兢兢。
二人起沖突的原因不外乎利益,陸照旋做散修時見慣了這等事,甚至最潦倒時自己就是能為一件寶物拔劍的人,無意去管這破事,只是問,“這裏是蕃城?蕃城寧家?”
這二人不過玄感修為,平日在小修士面前大搖大擺也就罷了,何時想過一件靈藥引出個元嬰大佬這種慘劇,吓得恨不得化身鹌鹑,半遮半掩稱是。
“我記得這裏本不是寧家産業,為何你會以家族名義去搶他的東西?”陸照旋問寧家的修士。
那修士偷偷瞄着她的臉色,只見她無比平靜卻威嚴的目光,支支吾吾,“這裏就是我們家的産業啊,幾百年前就是了。”
幾百年前陸照旋還在蕃城的時候,這裏分明無主。不過觀其姿态,恐怕也不敢在元嬰真人面前說謊,此處被寧家收為囊中之物縱無三四百年,也總該有一二百載了。
寧家……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一如既往的蕃城霸主、蒸蒸日上。
若這是流洲随便哪個世家,陸照旋早習以為常,不惹到自己頭上都不帶搭理的,但偏偏是寧家……
陸照旋與寧家的關系頗為複雜,細講能講三天三夜,千言萬語說到最後,重點只有兩個字:
有仇!
陸照旋沉吟片刻,這兩人便在她面前戰戰兢兢。寧家的修士生怕此人與家族有罅隙,或是不瞞寧家獨占此處,一個順手就把他宰了,做散修的則怕這位前輩與寧家有舊,一轉手賣個好。
“我也不為難你們。”陸照旋悠悠開口,還未等這兩人松一口氣,便輕輕揮手,“見天往兜裏塞,連這等破林子也要霸占,寧家委實太過張狂,本座安能坐視?你們自去吧。”
那兩人只覺身不由己,一東一西反向飛遠了,只遙見劍光奪天闕,沖天而起,将整片密林環在其中,伴着隆隆之音,似從天上來。
“天下靈地,本無定主,安有圈地獨占之理?寧家盤踞蕃城多年,已從本地榨出無數油水,還不知足!雖與本座無關,但道義所限,實在不能坐視。”
遙處,有靈光如虹,轉瞬而墜,伴着同樣隆隆之聲,以及遠勝于陸照旋的不耐與霸道,“哪裏來的阿貓阿狗,到處多管閑事,千年修行都活到狗身上了?”
那人呼嘯而來,本待再說些“你知道順順利利走到蛻凡的秘訣是什麽嗎,不管閑事”,落在陸照旋面前,一切話語卻都卡在喉頭,唯有一句因震驚而變了音的話從唇齒中不由自主地溜了出來。
“陸照旋?是你?”
陸照旋凝視着這說不上陌生也說不上熟悉的臉,一千三百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來,直到這時,她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元嬰一劫、已經回到流洲了。
她平靜道,“這閑事,本座管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短》
下周應該就能穩定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