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賀毓周末上課基本就沒提前下課過,但今天有點着急,把電腦合上迅速拔了投影的插頭,背起包匆匆地往外走。

有學生好奇地問了一句:“您今天有事啊?”

其實挺明顯的,賀毓教了他們建模課好幾期,基本上都戴着帽子來,最開始還有人懷疑過她是不是剃了個光頭。

以前都是慢悠悠的,今天上課老看手機,一看就有情況。

學生多半八卦,在等電梯的時候還湊上來問,“賀老師你今天好美啊。”

這話有點勉強,這幫猴精賀毓教了快一年,哪能不知道什麽德行,她笑了一聲,“你也美。”

這種塑料式的互誇顯然提不起賀毓的性質,她按了電梯,又聽到另外一個問:“昨天老陳說你有情況。”

她周末上班的培訓班的老師就這麽幾個,多半還是以前在動院的同學,都熟得要命。

“情況?我能有什麽情況,倒是他,年底要結婚了吧?”

賀毓很不厚道地爆出了一個消息,學生們震驚一臉。

她滿意地看電梯到了一層,一群人嘩嘩地走了。

她今天是有事,十一點半得去吃個飯,酒店離培訓班開車四十分鐘,現在十點半,足夠了。

但她沒料到路況有變,還堵了半小時,等到酒店門口已經開席了。

申友乾的電話打過來好幾個,賀毓說反正你給我留位了,這有什麽的。

今天倒不是參加婚禮,說參加這小子孩子的滿月。

申友乾結婚兩年,今年生了個大胖小子,在微信群裏騷擾一群人,嚷嚷着滿月酒一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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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可以不來,你賀毓還有柳詞,一定得來。

為什麽呢。

因為這倆人都沒參加過申友乾的婚禮。

賀毓當年有個項目,外包出了點問題,最後自己上去,沒日沒夜做,申友乾的婚禮她當然也沒趕上,因為項目急着上電影,就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還有一點是她并不想看到柳詞,覺得尴尬。

但沒想到柳詞也沒去。

今天柳詞會不會來她不清楚,那人也忙,只不過算是閑得忙,大作家,現在當紅的電視劇和網劇ip就數她的最出名,還有新書火爆連載。賀毓班上還有不少人是柳詞的粉絲,偶爾小孩聚會叫她,提起來還是很崇拜,雖然拖稿,雖然現在不日更,但劇情太厲害之類的。

賀毓這種時候都一聲不吭,心裏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當年那個灰頭土臉的呆子都是大作家了。

賀毓把車停在地下室,到了酒店的會場,申友乾就迎了上來。

申友乾這人十年如一日,從少年開始身材管理就在失敗上反反複複,不過現在也算是個樂呵呵的大叔,好在氣質還算清朗,跟油膩沒沾上邊。

“哥啊你搞什麽鬼,不是說上午就一節課嗎還遲到?”

賀毓把紅包塞到申友乾手上,“得了啊,別唠叨了,恭喜你當爹。”

申友乾收下紅包,哎了一聲,“客氣什麽。”

賀毓:“那別收啊。”

他倆熟得沒邊,這點玩笑倒也開得起,說說笑笑也就進去了。

他給賀毓安排的那桌相當多的熟面孔,基本上都是當年那幫人。

賀毓發現還有倆空位,她挑了一個坐下,旁邊坐着的是一個穿着藕色連衣裙的女人,看了賀毓好幾眼,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毓姐。”

賀毓偏頭,覺得這雙眼有點熟悉,除了朋友圈見過自拍的那種,還有一種別的眼熟。

內雙,有點挑的那種。

“柳語啊?”

申友乾給賀毓倒了杯飲料,“開車就不喝、喝酒酒了哈。”

賀毓睨了他一眼,“不然呢?”

申友乾哎了一聲,“你态度怎麽這麽差?”

賀毓懶得搭理他,覺得這結巴長大了不結巴了還是嘴賤,申友乾也不和她啰嗦,上臺主持去了。

當了爹的男人昭告天下的理由就是在大屏幕放他兒子的照片,滿月照,藝術照拍的還可以。

不過賀毓沒興趣,小孩都一樣,一開始是猴子,後來是團子,這滿屏的藕節,怎麽瞧出美醜來。

這種場合也就是和人唠嗑,賀毓本來就話多,從小到大因為上課說話不知道被罰站過多少次了,不太熟的也能聊上幾句。

柳語比她小了三歲,去年結婚,現在在文化館上班。

“你姐呢?”

賀毓跟柳詞的關系非同尋常,不過僅限于煙行籠巷的這群老熟人,自從那場事故,當年的街坊鄰居也天各一方,很難有聚首的時候了。

很多關系到底是怎麽疏遠的,仔細回想起來也沒能想起具體的節點。

就是那麽慢慢的,把從前形影不離的人拆開,到最後變成朋友圈的點贊之交,囫囵算算,也有七八年沒見了。

“她好像去理工了,說是要來的,估計也趕不上了。”

柳語很愛笑,跟柳詞那張死人臉相比簡直是兩個樣,從小賀毓就覺得柳語更讨喜一點,而且嘴也甜,看到就喊姐,然後笑出一對酒窩。

柳詞這人天生跟笑這個字不對盤,也可能是面部神經和別人不太一樣,正常笑都有點困難,某些場合需要賣笑,都能扯出皮笑肉不笑來。

偶爾賀毓刷微博看到別人盤點十大商業作家,十個裏八個是男的,唯二的兩個。

一個是柳詞,一個是池蓮。

因為出道的時間差不多,雖然專攻的方向不一樣,但這并不影響別人把這兩位放在一起比較。

柳詞并不擅長寫感情線,她的專長是靈異懸疑,而且很少有女主角,第一視角都是男性。

池蓮則是徹徹底底的言情向作家,把她的書改成偶像劇熱播準沒錯,明明都是不同的領域,不知道為什麽老會放在一起比。

池蓮家裏條件不錯,長得也好看,而有時候年底的平臺聚會,唯二的女臺柱并沒有交流,倒是讓人品出來不同尋常。

坊間傳聞是柳詞和池蓮有情感糾紛,好像是池蓮的現男友是柳詞的前男友。

當然這也是賀毓聽學生講的,她對這種八卦中心的人是自己老熟人一點也沒有追問的興趣。

甚至有點意興闌珊,畢竟柳詞這個人冷漠無情,看她和人有情感糾紛簡直是平地驚雷。

她從小都把自己活成了石觀音,整個少女時期也沒過多展露些女孩的羞怯,當然也不是沒男孩喜歡過她,但到底是什麽情況,這麽多年以後的賀毓還是不清不楚。

“喔~”

賀毓喝了口椰汁,“忙得她。”

柳語也很多年沒見賀毓了,都在一個城市,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碰不着,微信是怎麽加上的也忘了,也有些年頭了。

賀毓不太發朋友圈,但點贊倒是挺勤快,誰要集贊她也會馬上給滿足。

“那你家那倆小的,怎麽樣?”問的是柳家最小的那對雙胞胎。

“才讀大學呢,隔壁學校還挺好。”

柳語笑了笑,柳家的小孩都是內雙,很像的眼睛,賀毓看了又看,似乎是要回想起自己那發小的模樣。

柳詞也不喜歡朋友圈,如果賀毓是年更,她就是半年更,發的是工作相關。

能不發就不發那種。

太多年不見,賀毓對柳詞的了解還都來自于網上,偶爾哪部劇播了,會有訪談,作為大熱的原作者,柳詞會出席一下,酒瓶底一樣的眼鏡摘了,戴着隐形,那雙有些上挑的內雙暴露出來,近視的人老容易眯眼,時不時眯一下,貓似的。

“那挺好。”

賀毓打了個哈欠,她的頭發不長,前面細碎,但垂到脖子的那部分參差不齊,只不過看着淩亂,她人倒是很精神,矛盾得惹人側目。

她和柳語聊了兩句,菜上了兩道,柳詞接了個電話,喊了聲姐。

賀毓的筷子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夾菜。

柳語站起來,“我姐來了。”

一桌十二個人,還空一個座位,賀毓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坐了柳詞的位子。

沒過多久柳語就帶着柳詞來了。

賀毓假裝漫不經心地擡眼,卻正好對上柳詞的眼神,明明對方現在已經不是當年戴着酒瓶底的小眼鏡 ,賀毓卻覺得那人還是老樣子。穿着米白的襯衫,口袋那裏還有淡粉色的刺繡花樣,黑色褶裙,尖頭鞋。

“來了啊,老朋友。”

賀毓把旁邊的凳子往外一拉,拍了拍,對柳詞說。

柳語沒發現自己親姐和賀毓之間的暗流湧動,她倒是挺感慨的。

畢竟當年煙行籠巷的賀毓和柳詞兩個人形影不離,誰都知道賀毓不見了要找柳詞,柳詞去哪都跟着賀毓。柳語因為年紀小她們幾歲自然也湊不到一起去,只能趴在窗戶看賀毓騎着車載着柳詞去學校,申友乾跟在後面喊着賀毓你慢點。

她這個姐姐話少,一直都是一個沉默的人,就算是親姐妹,也很難有那種密不可分的親近感。

唯獨和賀毓站在一起,柳詞像是活了一般。

就像現在,剛剛還有些冷冷的柳詞,在看到賀毓的時候明顯扯了扯嘴角。

太多年沒見了,她努力地想擺出一個得體的笑容,明明這些年她練得很好,這個時候卻好像回到了當年。

賀毓看着坐在身邊的人,自然地給對方倒椰汁,倒了半杯才想起來,“你應該不是自己開車來的吧?”

柳詞嗯了一聲,“助理送我來的。”

她的聲音不像賀毓那麽輕快,反而有點低。

賀毓喔了一聲,“那這杯歸我,你喝酒吧。”

柳詞看了她一眼,看着賀毓有些個性的短發,看着她翹起的鬓角,看着她耳上的圓環,看着她耳骨上亮晶晶的耳鑽,嗯了一聲。

那杯椰汁倒回了賀毓的杯裏。

柳詞看着酒液沖進玻璃杯,喧鬧的場景裏她似乎只聞其聲。

跟賀毓不同,這是她時隔多年第一次看到對方,沒有中間緩沖的照片,像是當年那個還有點少年氣的女孩的一下被摁了快進,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酒滿滿一杯,一遍的柳邊欲言又止,而賀毓沖柳詞笑了笑。

笑出了一口大白牙,說:“你可以嗎?”

這句話帶着挑釁,有點幼稚,柳詞點頭,又嗯了一聲。

這個場景有點熟悉,像是那年,那月,那天,那個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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