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塊西瓜最後還是柳詞吃了,出門的時候賀毓先下去拉車。
把柳語還有那倆小的送到柳叔叔店裏,賀毓再和柳詞回來。
柳語抱着妹妹,柳詞抱着弟弟下樓,路上柳語對柳詞說:“姐姐,毓姐姐對你真好。”
她今年十二歲,下半年就要去賀毓和柳詞上過的初中上學,柳家小孩的眼睛都像柳叔叔,單眼皮。
“怎麽好了?”
柳詞托了托眼鏡,懷裏的小子撲騰着特別煩人,她怕柳語抱不住,所以每次都她抱着。
“她每次都把好吃的留給姐姐。”
柳語這話說得也并不是沒有依據,賀毓這人嘴甜,見到阿姨都能喊姐。買咪咪蝦條都能買一送一,那個送的一她都會給柳詞,無論是小魚幹還是鱿魚絲還是上好佳,賀毓有的,柳詞一定會有,柳詞收到,會分給柳語。
柳語特別羨慕,“毓姐姐人真好。”
柳詞:“再好也不是你親姐姐。”
這話被賀毓聽到了,她笑眯眯地湊過來,“為什麽不可以,親不親難道看不出來嗎?小語你以後也可以對外說我是你親姐姐啊。”
她湊過來的表情賤兮兮的,被柳詞一巴掌拍開。
賀毓捂着臉,唉了一聲,伸手把柳詞懷裏的小崽子抱過來放在車籃裏,自己顧着,“小語你把妹妹給你姐姐抱着就行。”
四歲的崽子話是會說,囫囵地喊出姐姐把賀毓逗笑了。
巷子很長,她們走得也很慢,天色黑下來,兩邊的路燈也都亮了,走到店鋪那邊倒是熱鬧不少,先經過的是老劉面館,老板說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賀毓總說聞聲哥那麽好看,準是像了她媽。
這個老板是劉聞聲的繼父,他爸很多年前就過世了。
Advertisement
“賀毓啊!又跟小詞一塊呢!”
男人聲音洪亮,看着老實巴交的,一邊揉面團的女人也沖賀毓笑,“去店裏?”
賀毓:“可不麽,柳詞的弟弟妹妹就是我的弟弟妹妹啊。”
大人都笑了,面館裏也有不少熟客,煙行籠巷的人都差不多都混了個臉熟,也知道誰誰誰是誰家的小孩。
柳語看了眼自己姐姐,柳詞抱着弟弟默不作聲,卻看着一邊還在跟人唠嗑的賀毓。
“聞聲哥呢!”
賀毓問了句。
面館的女主人回她:“送面去了。”
這個時候還沒有後來的外賣軟件,訂外賣也都是電話聯系,劉聞聲暑假在家除了教教小孩寫作業就是給家裏幫忙。
不過他身體不好,家裏也不敢讓他跑多遠,就煙行籠巷這邊他送。
“喔,聞聲哥真的好努力。”
賀毓随便唠了兩句,再往前走就是柳家的電器修理店,她把車停下,把還在流口水的雙胞胎放到迎上來的女人懷裏,喊了聲阿姨。
柳詞的媽是個瘦得可怕的女人,面色蠟黃,看着沒什麽精氣神,在電器行隔壁開了一家的裁縫店,也一天到晚都走不開。
“賀毓來了啊,要進來玩嗎?”
賀毓搖頭,“我和柳詞等會去個思君姐姐那裏看會書。”
柳詞也點頭。
賀毓說的思君姐姐是這條鋪面最前面的那家店的女老板。
她賣的倒不是一些市面上常見的衣服,大多是旗袍,還有一些手工的包,偶爾會和柳詞的媽聊天,問些事情。
要問這幫孩子煙行籠巷最漂亮的女人是誰,都會回一句沈思君。
沈思君是一個漂亮得有些豔麗的女人,在寡淡的一衆中年婦女和小孩裏簡直像多火紅的玫瑰,讓人自動配歌的那種。賀毓記得沈思君是在她上小學那年在煙行籠巷落了腳的。
賣旗袍是件很新鮮的事情,沈思君本人和她的旗袍店一樣神秘,往來的客人都像是跟這條巷子格格不入一般,還有的說她的一條旗袍就可以賣上好幾萬。
幾萬對小孩來說太多了,但通常也沒什麽興趣。
比如賀毓更喜歡看漂亮的大姐姐,和漂亮大姐姐店樓上閣樓的那堆畫冊。柳詞喜歡的是沈思君的那些書,深奧晦澀,又帶着绮麗,五花八門,讓她流連忘返。
在去沈思君那邊,她們倆的意見是高度統一的。
“好,那你們也不要待太晚啊。”
沈思君的店開到很晚,也可能是她自己就住在閣樓的緣故,前幾次賀毓和柳詞看得有些過頭,忘了時間,還被各自的家長數落了。
“知道知道。”
賀毓答得飛快,然後拉起自行車就往那邊走。
沈思君的旗袍店叫思凡,木門是一樣的木門,推開以後變成了另一個天地,空調的冷氣,羊絨的地毯,挂着的各色的旗袍,燈光營造的氛圍讓來過好多次的賀毓還是會看呆。
然後被柳詞一戳,徹底回神。
沈思君窩在沙發,旁邊的小茶幾上放着留聲機,正在運轉,調子很悠長。
“你們來了?”
賀毓這時候才注意到她對面坐着一個人,背對着她們,有點眼熟。
反而是柳詞上前一步,先喊了:“聞聲哥。”
劉聞聲轉頭,沖兩個小妹妹笑了笑,“你們又來找思君姐姐拿書看?”
賀毓嘟囔了一句:“你不也是嗎?”
沈思君笑了笑,她笑起來都好聽得有些過分,賀毓覺得她像是電視劇裏的女妖怪,“聞聲是來給我送面的,我一天沒吃飯了,有些昏頭。”
劉聞聲笑了笑,“是啊。”
他看着就像個病弱的人,給人一種及易被摧折的感覺,偏偏生了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像是蘊藏了濃濃的情誼,使得那種病氣一下子被忽視了。
當然這種氣質賀毓尚不能明白,反而是站在賀毓身邊的柳詞注意到了劉聞聲有些微腫的嘴唇。
“那我走了。”
劉聞聲站起來,他雖然瘦,但個子很高,頭發有些長,但看着軟綿綿的,淡藍的襯衫有些大,紮在褲子裏,那腰細得又讓人覺得他可能會被吹折。
“好呀。”
沈思君揮了揮手,她懶洋洋地卧着,幾縷頭發粘在臉上,昏黃的燈下顯得那張臉越發靡麗。
賀毓說:“思君姐姐你真好看。”
沈思君哎呀一聲,“小賀可真會說話,知道你想看什麽,自己上樓吧。”
賀毓喜歡看漫畫,煙行籠巷的書屋并沒有她想看的那種,沈思君也喜歡看,她買了會告訴賀毓。
而柳詞跟在賀毓身後,說了聲謝謝姐。
她和賀毓一樣的年紀,一個跳脫一個沉穩,站在一起卻有種奇異的和諧。
柳詞的眼神落在沈思君同樣微腫的嘴唇,她年紀還小,雖然有些東西懵懵懂懂,卻還是能區分女人的區別,沈思君像一朵綻放的玫瑰,無時無刻都在吸引旁人的視線,同性也不例外,只不過少女多的是崇拜,是憧憬,是也想成為這樣的人的一種向往。
柳詞對沈思君很尊敬,她的眼神很清醒,很少能看出這個年紀孩子的味道來。
沈思君笑了笑,擺了擺手,“你想看的我也買了,看去吧,上面桌上有檸檬水,讓賀毓別馬大哈又倒在我的地毯上。”
賀毓聽到了,探出個頭,嗷嗷地叫:“我不會的!”
閣樓是兩層的,沈思君自己住頂上,這棟鋪子被她花大價錢裝修,變成了獨一無二的風格,也會招待一些客人。
小客人就是巷子裏的孩子,被爸媽叮囑,然後開開心心地過來。
大的客人是沈思君的客戶,一些喜歡旗袍的闊太太,偶爾一起聊天,精致的茶杯放下,清脆的聲音伴随着留聲機穿出的音調,和女人的笑聲融在一起,和其他的店鋪形成鮮明的風格。
沒人知道沈思君從哪來,只知道她在這裏很多年。
也知道她并不缺錢,漂亮女人引起的流言蜚語很多,很多主婦都在背地裏說她壞話,明面上又和和氣氣,在沈思君過來買東西的時候誇一句沈老板真是漂亮。
在沈思君轉身的時候揪住丈夫的耳朵,千叮咛萬囑咐。
而孩子無所謂,賀毓坐在地毯上,在光下看着沈思君托人買回來的漫畫,還有一些國外買的畫冊,賀毓看得認真,柳詞也是。
她家的書很少,她天生就愛方塊字組成的故事,這個年代的家長對書還是有敬畏感,認為是崇高的事,不反對,但書很貴,柳詞有一張圖書館的卡,經常過去看。
賀毓學畫畫,她就去圖書館看書等她,在一起回家。
有些書圖書館沒有,沈思君這裏有,她看的入迷,似乎要沉溺在文字裏構建出來的虛拟世界裏。
賀毓從畫中抽離,看了眼旁邊的柳詞。
柳詞的頭發很短,劉海也有點厚,她的下巴尖尖的,臉上還有雀斑,黑框的眼鏡看上去很笨重,卻遮不住她專注的眼神,鼻尖那顆痣在光下清晰可見。
賀毓一直覺得柳詞長得很舒服。
在學校的時候大家總喜歡評選校花,這個美那個醜的,柳詞這個不愛說話的都能被打入醜裏,簡直是有些人找茬,她憤憤,柳詞卻沒什麽反應,“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賀毓不高興,“你哪裏醜,你那麽好看。”
柳詞覺得賀毓在消遣她,就不理她了。
又過了兩分鐘,柳詞轉頭,似乎是忍無可忍的樣子,“你還要盯着我到什麽時候,想看我這本就直說啊。”
她其實是一個挺有脾氣的人,但同學們都說柳詞脾氣很好。
賀毓都會在一邊腹诽,心想你們知道個屁。
柳詞生氣的樣子最好看,那雙向來沒什麽波瀾的眼裏像是淬了火,像是徹底把人看進眼裏。
賀毓摸了摸鼻子,“我不看。”
“那你看我幹嘛!”
“看你好看!”
“賀毓——”
“好啦好啦不和你鬧了。”
“到底是誰鬧啊?”
沈思君聽着上面女孩的打鬧,笑了笑,門口的風鈴響起,一個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走了進來,手上還端着半個西瓜。
“姐姐好!”
廉曉禮笑得燦爛,“我是21鋪的,我媽媽叫我來給姐姐你送個西瓜,以後就是街坊啦。”
沈思君站了起來,她的身材很好,走過來的時候還帶着香,廉曉禮那裏見過這種陣仗,後退了一步。
沈思君笑了一聲,接過那半個西瓜,“謝謝啰。”
她眨了眨眼,正好賀毓和柳詞從上面下來,賀毓似乎搶走了柳詞的眼鏡戴在自己臉上,暈乎乎的,被柳詞掐了好幾下,差點沒從樓梯上滾下來。
“你們兩個幹嘛呢,樓梯都要塌了。”
“思君姐姐!賀毓欺負我!”
柳詞抱怨道。
沈思君唉了一聲,賀毓把眼鏡戴回柳詞的眼前,還順手替對方捋了捋頭發。
她轉頭,看到正好奇地看向這邊的廉曉禮,賀毓喲了一聲,吹了一聲口哨——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