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期末考考完是賀毓最放松的時候, 因為成績還沒出,她回去之後就沖進思凡借了好幾本書。

沈思君在樓下給她新做的旗袍加扣, 賀毓來得風風火火, 沈思君叫住她:“回去看,我今天有事兒。”

賀毓:“什麽事兒啊?”

沈思君睨了她一眼, “反正和你沒關系。”

賀毓捧着書屁颠颠地湊過去,“思君姐姐,你這件真好看。”

她說的是還穿在模特身上的這個,很修身, 顏色很豔,卻沒讓人覺得俗氣。

“算你有眼光。”

沈思君戳了一下賀毓的額頭,“不早了, 快回去吧,別看通宵啊。”

賀毓哎了一聲,出去的時候正好劉聞聲過來,劉聞聲很少穿淺色的衣服,除了夏天。冬天裏無一例外都是黑灰色的外套, 他個高,人瘦,加上皮膚太白, 看着總是很孱弱。

賀毓打了聲招呼——

“聞聲哥!——”

劉聞聲沖她笑了笑,“你又來借書了?”

賀毓揮了揮自己手上的書,“是啊,哥你來找思君姐姐幹嘛呀?”

她眨了眨眼, 表情就很揶揄。

劉聞聲倒是一點也沒被打趣到,笑了笑,“有點事。”

“你手沒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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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毓啊了一聲,“早沒事了,這都好幾個月了。”

劉聞聲看着賀毓精神的樣子,“遠生人不壞,就是有點軸,以後有機會,你們也可以一起玩啊。”

賀毓額了一聲,撓了撓頭,嘀咕道:“哥算了吧,我真的和他沒話講啦,哎我先走了,哥再見哈。”

她逃似得跑了。

劉聞聲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唉了一聲。

“嘆什麽氣?”

沈思君從裏面走出來,正好聽到劉聞聲的嘆氣。

“沒什麽,覺得賀毓這個妹妹真的很有活力。”

沈思君:“是啊,比男孩都皮,嘴還貧。”

已經很晚了,巷子裏都沒什麽人,沈思君關上門,把劉聞聲帶上了樓。

“思君,我媽好像知道了。”

劉聞聲的手攏住沈思君的手,被她拉上樓的時候說道。他的聲音很溫潤,沈思君不喜歡看他皺眉,但劉聞聲從小就這樣,從她第一次見他,還是個沒她高的小男孩開始,劉聞聲就是一個喜歡皺眉的人。

“沒關系的,我和她解釋。”

沈思君說得很輕松,思凡裏點着熏香,閣樓上點着蠟燭,燭火明滅裏,使得她這張十年如一日美豔的臉越發攝人心魂,是劉聞聲怎麽也割舍不下的面容。

“思君姐,我長大了,我可以承擔。”

劉聞聲幾乎是沈思君看着長大的,她看着他長出棱角,又好像被磨平,整個人都像一塊柔軟的橡皮,可以擦去她心上所有的難過。

“好。”

她抱住他,在他耳邊說。

賀毓對自己這次借的漫畫很滿意,回去躺床上就開始看,她兩條腿靠着牆,舉着書,洪蘭紋睡前打開門,發現賀毓這種奇葩的姿勢,問了句:“你修仙呢?”

賀毓轉頭,“我成仙了您也一塊啊,還有樓下阿黃。”

洪蘭紋笑了一聲,“得,雞犬升天呢。”

賀毓:“你怎麽罵自己。”

被洪蘭紋揍了一圈後,洪蘭紋說:“早點睡啊。”

賀毓嗯了一聲,“你老公呢?”

洪蘭紋:“沒回來,我看他說不用回來了。”

賀毓:“休了他吧,這麽不着家,我覺得麻将館都快把他趕出來了。”

他爸這小半年也沒出去,就在家裏待着,說是什麽找點活幹,最後也就是打牌,洪蘭紋一直兢兢業業賺錢,給賀毓存着上大學的錢。

賀毓偶爾給老師幹點小活,掙個零花錢,倒也還算和諧。

“說什麽話呢,早點睡,別一放假就得意忘形。”

“知道啦……”

賀毓敷衍地應了一聲。

賀毓本來是想看個通宵的,但熬不住,最後看着看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總覺得很熱,但腦子裏又很清醒,這是冬天,空氣裏還有刺鼻的味道。

焦味。

她瞬間醒了,騰得從床上跳下來,打開窗戶,濃煙滾滾的,遠處火光,近處也是火光,最近天亮,風也大,這火像是包圍了煙行籠巷,活像要把人困在裏面活活燒死。

賀毓推開門,洪蘭紋也正好走出來,樓上樓下都是腳步聲,犬吠聲此起彼伏,緊接着是鳴笛聲,消防隊的來了。

洪蘭紋給了賀毓一條濕毛巾,賀毓沖下去就要去找柳詞。

正好柳詞下來,“你沒事吧?”

柳詞抱着弟弟,她媽媽抱着妹妹,柳語跟在她們身邊,賀毓問了句:“你爸呢?”

柳詞:“我爸好像還在店裏。”

街上站了很多人,賀毓望着火勢最大的地方,“卧槽,那裏好像是你爸的店!”

柳詞把弟弟給柳語抱,一邊往那邊跑,賀毓拉住她,“你幹什麽啊?!”

柳詞:“我爸還在那邊!”

賀毓:“太危險了!”

她倆拉拉扯扯地都快打起來了,而柳詞他媽盯着那個地方,卻好像無動于衷,柳語站在一邊,總覺得有點冷。

空氣裏都是嗆人的味道。

今天的天氣不好,風帶大了火勢,消防隊來的時候已經蔓延了到周邊的街巷,賀毓拉着柳詞,最後還是拗不過她,往那邊跑,路上的大人都在勸她們,說別過去。

賀毓是被洪蘭紋拉住的,“去幹嘛啊?那邊都燒成那樣了你去有用麽?”

“可是柳詞……”

柳詞掙開賀毓的手,“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在哭,眼淚從眼眶裏落下來,賀毓為難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眼她媽,洪蘭紋覺得頭疼,她們住的這邊還沒鋪子那邊燒得那麽嚴重,燒到了頭尾。

“你、你們沒事吧?”

申友乾從人堆裏穿過,喘着氣問。

遠處依舊濃煙滾滾,消防隊的車噴出的水柱也很高,地上都是拉出來的管子,賀毓伸手拍了拍申友乾的肩,“你家那邊怎麽樣?”

“我家沒事,曉禮呢?”

賀毓啊了一聲,“我們仨這麽近,都沒着,應該沒事。”

反而是申友乾有些急了,“你、你忘了啊,曉、曉禮說晚上去她媽店裏。”

賀毓愣了一下,“那她……”

“操,那完了!”

柳詞已經先跑過去了,煙行籠巷俯瞰是一個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可裏面都是亂拉的電線,巷子裏有很多各家亂堆的雜物,老舊的閣樓年久失修,下雨還會漏水,木質結構占了大部分。

特別是店鋪那邊,東西多,燒起來更是快。

火舌大得像是平地裏突然卷起火一樣的風,熱浪侵襲得如同末日。

靠得越近,就能聽到各種哭聲,和滅火聲交融在一起,還有對講機的聲音,幾乎滿目瘡痍。

賀毓喃喃道:“這到底怎麽回事啊,怎麽就着了呢?”

滅火有些難,警戒線一條條,還有人在一邊執行,賀毓被擋在外面,柳詞看着幾乎是被燒成空架子的店鋪一直流淚,哭到水汽氤氲了眼鏡片,模糊成一片,她摘下來要用衣角擦幹淨,賀毓就率先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張紙。

她裏面就是一件睡衣,套了件長的羽絨服,柳詞就穿着毛衣,鼻頭不知道是被凍紅的還是被哭紅的,賀毓給柳詞擦了眼鏡,被對方的手冰得瑟縮一下,把人拉了過來,脫下了半邊衣服,把柳詞包了進來,“柳詞,沒事啊,指不定叔叔已經被救出來了。”

柳詞整個人都在發抖,人害怕到極限嗓音發抖,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毓緊緊地摟着柳詞,她其實也在發抖,畢竟越靠近中心她就越覺得難過。思凡也沒了,門前的那串風鈴被燒得只剩鐵架子,漂亮的門簾無影無蹤,紅漆的門板上被滅火後的殘垣,孤零零地立在那裏。

思君姐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從這邊開始着火?

煙行籠巷的鋪子挨在一起,今夜的風太大,着火了就很難控制,滅火都花了很久的時間。

賀毓站在警戒線外,看着擔架擡出一個個人,不知道是活着,還是死了。

空氣中還是那股讓人窒息的焦味。

申友乾也站在一邊,他目瞪口呆看着被擡出來的這個女人,是劉嬸,她的半邊身子都被燒傷了,眼睛卻還瞪着,這是在說有點恐怖,他拽了一下賀毓。

賀毓也看見了。

劉嬸在笑。

煙行籠巷的小孩對劉嬸的印象就是她的嗓門,很喜歡聊天,最多的內容是誇自己的兒子,說聞聲多優秀,以後會怎麽怎麽。

重男輕女是常态,但都是兒子,好像也會有分別。

偏心是不分性別的。

劉嬸就是偏心劉聞聲,越是這樣,劉遠生就越叛逆。

異父的兄弟活像陌生人,雖然劉聞聲對劉遠生并不差,但劉遠生并不願意和他這個優秀的哥哥說話,所以他都不喜歡回家,周末都寧願待外邊。

他們學校和賀毓學校一個時間放,今天估計通宵去了。

劉嬸不應該在她家裏嗎,怎麽會從這邊被擡出來。

還來了記者,原本漫天的火舌已經被撲滅,空氣是人工的潮濕,帶着遮掩不住的焦臭味,賀毓咬着嘴唇,看着這場不知道是怎麽定義的災難。

一排的鋪子都被燒了個幹淨,柳詞無聲地留着眼淚,心裏有些絕望,她們站了很久,站到腿都麻了,洪蘭紋叫走了賀毓,還把柳詞拉走了,申友乾也被他爸媽帶走。

“小詞別慌,一夜了你也該休息一下。”

大人終究是大人,在這方面冷靜很多,柳語也被她媽安撫着上樓了,柳詞站在樓下看着她媽,她突然覺得她媽有些過分,她不但不悲痛,甚至有點雀躍。

這麽形容也有點怪,可這種感覺揮之不去。

柳詞躺在賀毓的床上,賀毓抱着她,“別想太多,你要休息一下,指不定醒過來,就能聽到柳叔叔的消息了。”

柳詞閉上眼,卻還是她媽的模樣。

賀毓閉上眼,想的是劉嬸的面容。

有些癫狂,令人發怵,她想到自己從思凡走出來碰到的聞聲哥。

似乎比平日更憂郁。

“賀毓。”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毓聽到柳詞這麽喊她。

她嗯了一聲。

她們好久沒一起睡覺了。

柳詞翻過身面對着她,緊緊地摟着她,“我好害怕。”

賀毓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一瞬間覺得自己笨拙無比,她不敢睜眼,生怕看到柳詞的眼淚,她只能擁住柳詞的背,臉湊過去,在對方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沒關系的,柳詞,我永遠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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