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柳詞不想回來了。
她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回來, 這段時間發生的變故太多,幾乎讓她睡也睡不好, 很多時候都是睜眼到天亮。
但這也太浪費時間, 所以她只能強迫自己看書,看進去也算轉移注意力。
爺爺奶奶非常強硬地要柳詞跟他們回老家, 在撫養權的問題上幾乎天天在争吵。
也不是沒人來調解,可在這件事上楊綽非常堅決,在公安問她要不要去自己的戶籍地的時候又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柳詞好幾天沒和她說過話。
父母的關系有點難堪,拐賣對她來說沖擊太大, 在被證實的時候她看向楊綽都非常震驚。
可她這個一向寡言的媽媽卻難得露出了笑容。
有點像哭的笑容。
柳詞不敢問,她生怕她媽不要她了,比起有些陌生的爺爺奶奶, 她當然願意跟着母親。
但楊綽随時可能會走,她是上學的時候被人拐騙的,後來生下孩子,就再也沒回去過。
長輩是罪人,父親更是罪人, 也難怪……
可柳詞還是覺得難過。
她試圖站在楊綽的角度去想象那種孤立無援,但感同身受太難,哪怕她努力一萬倍, 都不是真實經歷,經歷那種恐懼,經歷那種絕望,到心灰意冷。
她甚至覺得她媽是在自我毀滅。
柳詞他爸葬在這邊的公墓, 這起惡性縱火犯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可到底為什麽縱火,還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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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柳詞總覺得是因為思君姐和聞聲哥的事。
可這種結果,未免太悲怆了。
沈思君在柳詞心裏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柳詞經常去思凡看出,偶爾賀毓被她媽叫走,柳詞一個人待着,沈思君會上來和她聊天。
沈思君從很南很南的地方來,偶爾冒出一句粵語,偶爾又變成更偏僻的方言,但唇齒開合發出的音節卻很有獨特的魅力,柳詞問她:“你一個人嗎?”
女人點頭,她的頭發很長,都快到腰了,連劉海都是卷的,不是那種小卷,不算特別卷的大卷,慵慵懶懶,和她永遠紅豔的唇色一樣,有種成熟的靡麗。
“是啊,一個人好久。”
沈思君喜歡抽煙,女士香煙細細長長,一開始還顧忌柳詞還小,柳詞倒是不介意,她喜歡聽故事。
“你的父母呢?”
沈思君笑了笑,“不知道。”
柳詞愣了,“啊?”
沈思君伸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樣倒是跟賀毓很像,傻乎乎的。”
柳詞:“哪有。”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所以我都是一個人。”
“太多年了,我都忘記他們長什麽樣子,親戚朋友嘛,你也知道,總是嫌麻煩的。”
說到這裏沈思君吐了口氣,煙氣袅袅,柳詞沒覺得嗆。
“你難過什麽,”沈思君笑了笑,“人總得向前看吧,長大挺好的,也沒人來幹涉你。”
柳詞低着頭,手指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我也想早點長大,像姐姐你一樣。”
沈思君把頭發往後一捋,“我一樣啊,不好。”
她懶懶地靠在沙發上,她喜歡的裝修很複古,玻璃窗都是彩色的,太陽大的時候陽光鋪進來,有點像電視劇裏的情景。
“一個人清淨,偶爾還是想要個人陪着的。”
“而且我沒有什麽朋友,你發現了嗎?”
沈思君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跟小孩這麽說,或者說她壓根無所謂。
她在這條巷子裏住了很多年,依舊跟這裏生活的女人沒有共同語言,她們說她太招搖,賢妻總是不太喜歡嬌媚的女人,而沈思君也和她們沒話講,她讨厭做飯,也不喜歡開火。
對今天菜多少錢一斤也沒興趣。
她靠做衣服賺錢,一條裙子可以賣不少錢,只不過這裏沒人知道。
偶爾有圈子裏的來打麻将,都會笑話她一個人隐居。
而喜歡來她店裏的小孩更是一無所知,只當沈思君是個一個尋常的漂亮女人。
直到這場大火燒掉了思凡,燒掉了沈思君還沒交給劇組的天價旗袍,煙行籠巷的人才知道這裏住了個什麽人物。
很有名的定制旗袍大師的徒弟。
只不過沈思君不張揚,早年過過苦日子,只想一個人待着,她年幼的時候也長在這樣的巷子裏,人年紀越大,總喜歡回憶,回憶又自帶美化功能,再不好的事情都能剝離,就剩下好的了。
她愛煙行籠巷的煙火氣,也無所謂人堆裏總會冒出的碎語,俗世的幸福和家庭挂鈎和孩子挂鈎,她都沒有,也悠然自得。
偏偏有個小孩闖了進來,他說思君姐,等我長大好不好。
這條巷子裏的小孩男男女女,可能是因為思凡被家長妖魔化太多,活像是個盤絲洞,狐貍穴,大多數的小孩都不敢進來。
也只有賀毓拉着柳詞跟回自己一樣串門,在那之前,也只有給家裏送過面的劉聞聲來過。
沈思君第一次見到劉聞聲的時候,他才十四歲,因為娘胎裏帶的毛病,看上去就是一孱弱的小男孩,好歹長得俊,那天可能是很忙,就只能讓他過來了,反正也近。
還是個小少年的劉聞聲提着外賣,思凡的門檻有點高,他沒注意,連人帶面一起摔進了沈思君的店裏。
食物的香氣擾亂了這裏原有的味道,沈思君從裏面走出來,看到的就是慌忙站起來的劉聞聲。
劉聞聲頭發有點偏淺,那時候還沒青年時期的棱角,因為慌張,嘴唇都白了,看到走出來的沈思君,也沒注意對方的臉,只覺得自己弄髒了人家的屋子,最後吓得又要倒下了。
把沈思君吓了一跳。
沈思君年紀大了劉聞聲一輪,只覺得這孩子也太虛了點,把人拎回沙發,過了一會劉聞聲才醒過來。
睜開眼見到的就是拖地的沈思君,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對不起。
後來沈思君點劉家的面,就都是劉聞聲來送,戰戰兢兢的那種,活像沈思君會吃了他。
他越這樣,沈思君就越喜歡逗他玩兒。
一年年的,七八歲大的賀毓也開始拉着柳詞來串門,這個地方再也不是劉聞聲一個人能踏進來的地方了。
他長大了不少,個子比沈思君高了很多,只不過看起來還是有種濃重的病弱感,他依舊喊沈思君姐,卻敢回應沈思君的玩笑了。
其實經常來串門的賀毓跟柳詞也會碰見劉聞聲,賀毓喜歡劉聞聲,覺得哥哥都得是這樣,溫溫柔柔,笑眯眯地說妹妹好,再加上她神經大條,也不會注意別的,反而是柳詞發現一些異常。
沈思君微腫的嘴唇,還有劉聞聲的神色。
只不過她那時候沒往那方面想,誰會一開始就往那方面想呢。
人總是這樣,二十歲的女孩和三十五六的男人一起,覺得老夫少妻,挺好的,可性別反過來,有些笑容就變味了。
可八十歲和六十七八,聽起來好像也不會差很多了吧。
所以劉嬸為什麽這麽激動呢?
偏激得讓人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沈思君說她沒有朋友,柳詞是覺得她有的,只不過對方衡量的标準不一樣。
“而且年紀越大,就越膽小。”
說這話的時候沈思君拿起一個抱枕,下巴靠在上面,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神情有點像個小姑娘。
眼睛又亮晶晶的。
“說來也奇怪,我這麽大歲數了,居然會覺得有些話也可以相信。”
她說得沒頭沒尾,柳詞似懂非懂。
“總之,你勇敢一點,也沒錯的。”
沈思君的摸了摸柳詞的頭發,小姑娘的頭發有些枯黃,發尾還分叉,看着就營養跟不上。
“小詞啊,你心思太重了,很多東西,沒必要想那麽多的,順其自然就好。”
可順其自然的結果,勇敢的後果,也太慘烈了。
柳詞想到沈思君,想到那天,那個時候,說這話的沈思君的神情,就開始害怕。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有些期待本就伴随着忐忑,別人搶先一步她都能瞬間心灰意冷。
灰燼裏依舊相擁的一雙人,變成了骷髅也是愛情,可她不敢。
有些愛是禁忌,是枷鎖,是無法解開的慣性使然。
可長痛不如短痛,千裏相送都終有一別,那她不要千裏相送,也不要看賀毓和別人的好,她一個人離開就好。
這段能讓別人羨慕的感情,她不要了,刮骨療毒也是一種治愈。
包廂裏就上了第一道菜,辣椒炒肉。
申友乾特地要的無敵辣青椒,光聞着都能讓人嗆到,像廉曉禮此刻的心情,辣到極致大腦空白,會下意識地找水。
賀毓愣了好半天,“你沒開玩笑。”
這句話不是問句,她撓了撓頭,“曉禮啊,你喜歡我哪裏呢?”
廉曉禮擡眼,終于看向賀毓,賀毓依舊是那個賀毓,紮着馬尾,馬尾裏還要辮一條辮子,她的五官和平常的女孩相比有點棱角,使得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并不溫柔。
可她總是笑着,這個時候眼尾都帶着笑。
有點疑惑,有點茫然,總之,是跟看着柳詞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我喜歡的……”
廉曉禮想了想,她喜歡賀毓對柳詞的那種好,掏心掏肺的那種。
她也想要有人這麽對她好。
“我喜歡你對我好。”
但她不敢說。
賀毓笑了,“我這就叫對你好啊?可申胖對你不好嗎?”
“只不過我是女的我占便宜罷了。”
賀毓這個時候收起了自己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她看着廉曉禮,漂亮姑娘連發呆都是好看的。
廉曉禮臉上的燒傷還是很明顯,祛疤的手術還要做,不過肯定恢複不了從前的樣子。
她的低落賀毓當然能明白,她安慰廉曉禮,都盡的是朋友最大的安慰。
可現在這個朋友說想和她談戀愛。
有點吓到她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讨厭?”
賀毓搖頭,“怎麽可能,你很可愛啊,大家都很喜歡你。”
賀毓從來不會意識到自己說話很少有“我”為主的時候,都要帶上“大家”“我們”這樣的詞。
這樣很容易讓人親近,卻也讓人覺得遙遠。
“那你能和我試試嗎?”
廉曉禮看着賀毓,她那雙眼睛裏藏着哀求和期盼,還有點瘋狂,像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
賀毓看着她,看着她那雙似乎要燃起火星的眼神,正想說什麽,申友乾推門而入——
“柳、柳詞來了,又、又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推個《刻舟求劍》-河圖
晚上遛狗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故事,結果又是地攤文學……
也謝謝有人還記得平仄給我來了隔了好幾年的長評,我特別喜歡這種相遇
不過看到你們評論說看了很難過還挺不好意思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