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賀毓回來得有點晚。
洪蘭紋在洗澡, 柳詞帳篷搭了一半。
“不是吧,好幾小時你還沒弄完啊, 不是大學霸麽。”
她把手機扔沙發上, 走到柳詞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 “唉我來吧。”
一只手還拎着一杯水果茶,“喏,超滿足的大杯。”
柳詞接過,“你還去買奶茶?”
賀毓欸了一聲, “同事點的外賣。”
她打了個哈欠,一只手把頭發別到耳後,很快就把帳篷搭好了, 柳詞被她拉起來扔到沙發上,“你睡沙發還是睡帳篷。”
“唉睡帳篷吧有安全感點。”
每次都自說自話,柳詞喝着水果茶,有點涼,她眯起了眼睛。
賀毓去房間抱出被褥很迅速地給柳詞鋪了床, 被子是鴨絨的,還是剛從包裝裏拆的那種,“這還是我媽之前買的。”
她說完猛吸了一口, “唉一股鴨子味兒。”
轉頭看向柳詞,“你介意嗎?”
柳詞似乎是在發呆,啊了一聲,賀毓:“給我喝一口。”
自己拿走喝了一口又遞了回去。
塞完被套柳詞給一起抖的, 真的鴨味沖天,不過拉上拉鏈感覺連這味道都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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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是真材實料,被套也是新的,睡衣也是,唉我六一八買多了,現在倒是便宜你了。”
她的話一如既往地多,枕頭床單被套都是棉麻的格紋,賀毓還在帳篷裏把她的月亮燈給挂上了,暖黃的光灑下一片,她坐在裏面滿意極了,看向帳篷外的柳詞,“來吧,試試帳篷。”
柳詞被她拉了進去,賀毓說:“之前去看日出的用過,後來就放家裏了,偶爾我媽來我睡一下,不過也很麻煩,睡沙發比較方便。”
柳詞:“給你添麻煩了。”
挨了賀毓一個腦蹦,“本來是不想彈你的,顯得幼稚,但你實在是……唉。”
她嘆了口氣,正好洪蘭紋洗完澡出來,賀毓大喊一聲媽,把洪蘭紋吓了一跳。
賀毓:“貼張面膜呗,我床頭櫃裏自己拿哈,晚安。”
洪蘭紋:“你是要吓死我。”
賀毓把人推進屋,自己把睡衣拿出來給洪蘭紋關上了門。
客廳裏的大燈關了,賀毓拿着pad殺了一盤手游,柳詞洗完澡出來,發現賀毓不在屋裏,在陽臺跟她的兔子交流。
也就是話多,瞎幾把講的程度。
一個人的家能窺見太多的生活狀态,擺件,水杯,冰箱,餐具,衛生間的東西……
賀毓的衛生間擺得滿滿當當的東西,馬桶蓋上都貼了張卡通的表情。
等一切動靜都結束,十二點多了。
柳詞進了帳篷,賀毓蓋着小被子躺在沙發上,手機微弱的光照在她的臉上。
柳詞的帳篷拉開了一條小縫,被賀毓發現了,她小聲地說:“幹嘛呢?”
能幹嘛啊。
睡前習慣玩手機的賀毓手機還停在淘寶界面偷好友金幣的界面,柳詞剛才點開微博發現賀毓又發了好幾條,游戲的抽卡實況,今天吃了個啥,還有帳篷的照片。
下面都是她的小粉絲的評論,叽叽喳喳的太太看看我 ,賀毓偶爾也回,她還開了提問箱,經常會回複。
剛才還回了一條別人問的“太太一般幾點睡,偶爾早上起來能刷到好多太太的微博。”
賀毓回得挺簡單——一兩點,不上班的話就更晚。
柳詞默默拉上了拉鏈,賀毓:“你別等會又拉開偷窺啊,我看你也很晚睡一人啊。”
柳詞聲音從裏面傳出來,“睡不着。”
本來就睡不着,聽洪蘭紋說了賀毓跟廉曉禮的事以後更睡不着了,這和她想象的大相徑庭,甚至可以說是太過殘忍。
對賀毓而言。
可廉曉禮的錯又讓人無法斥責。
最後變成了洪蘭紋口中的孽緣。
她又問不出口。
翻來覆去好久,賀毓還在撐着玩手機,她明兒還上班依舊肆無忌憚,公司遲到不扣錢,一天幹滿時間就可以走人,通常九點半上班,十點到可能還是全組最早的。
都快兩點了,賀毓還能聽到柳詞翻身的身影,她問了句:“你毛毛蟲嗎?”
柳詞:“……”
“你很煩。”
賀毓:“我媽和你說什麽了讓你這麽痛苦。”
她的遲鈍和敏銳在少年時期就是兩個極點,這個時候又好像隐隐猜到了什麽一樣。
柳詞隔了很久才發出了唔的一聲,似乎在猶豫說不說。
賀毓的手指伸進帳篷拉鏈沒完全拉上的縫裏,直接掀開了一角,她坐在外面,抱着她的小毯子,說:“別裝了,我知道肯定說了什麽。”
柳詞:“說了廉曉禮的事。”
“你還真是很喜歡問她的事,”賀毓唉了一聲,“直接問我就好了,每次看你欲言又止,我還想你到底要什麽時候問我。”
“柳詞,你有時候很果斷,有時候又過于拖拉了。”
賀毓說得很輕,因為洪蘭紋還在房間裏,壓低的聲音傳入柳詞的耳朵,幾乎撓到了她心裏自己從來不曾去觸摸的一角。
“我媽肯定添油加醋了。”
賀毓特別肯定,洪蘭紋的性格太很清楚,她媽其實很不喜歡廉曉禮,可本質又是一個太善良的人,不好意思去說廉曉禮,甚至憐憫對方的遭遇。
每次碰面也很客氣,賀毓跟廉曉禮的事旁觀者清,當事人也清,偏偏掩耳盜鈴。
“阿姨也沒……是我問她的。”
柳詞的聲音更輕,賀毓按了一下桌上的小夜燈,是顆橘子,那點黃光讓她的神情看上去有點落寞。
“哪天我帶你去見見她,她現在狀況應該比以前好。”
廉曉禮人在城郊的療養院,說得挺好聽的,其實也就是一個精神病院。
她從那年開始就是抑郁症患者,這年頭大家可能都有點輕度抑郁,廉曉禮乍看也挺正常一個,只不過自毀的傾向很嚴重。
賀毓的人生裏原來根本沒有自殘這種經歷,頭一次看到廉曉禮做出這種舉動的時候吓了一跳,對方卻好像是家常便飯,看到賀毓,就說了句你來啦?
廉曉禮高中都沒念完,大火帶給她的陰影太深重,身上臉上被火燒過的疤做過手術也不會完好如此。
這對一個原本就漂亮的女孩來說打擊太大了,賀毓的拒絕更給她壓倒性的絕望,那段日子賀毓也很痛苦,她失去了柳詞,申友乾搬走,自己也要搬走。
分崩離析的煙行籠巷變成了碎片的回憶,人也是,什麽都是。
廉曉禮的媽媽燒傷太多,她是廉曉禮家的頂梁柱,最後卻因為丈夫的失誤,輪椅從樓梯上和人一起滾下,就這麽沒了。
人不幸的時候什麽都是不幸的。
吃飯是,喝水是,更別提家庭。
廉家的存款因為這些消耗而逐漸減少,廉曉禮跟着她父親,最後沉默地看着她父親再婚。她住在新家裏,條件很一般,跳舞也是她生命力最後一段的燃燒。
房間是她的蟬蛹,她不出門,不上學,手機裏只有賀毓的號碼,經常給賀毓發短信。
這樣一過就是好幾年。
申友乾偶爾會跟賀毓一起帶着廉曉禮出門,可她太沉默了,出門的時候像是被扒光了刺的刺猬,只剩下驚慌,死死地抱着賀毓的胳膊。
地鐵隆隆聲裏沉默地盯着密封的車窗,看自己戴着口罩的臉,劉海很長,口罩也很大,只露出一雙眼睛。
而站在一邊的賀毓跟申友乾說話,她們談大學,談新的朋友,賀毓一直在兼職,卻能擠出時間跟申友乾一起來看廉曉禮。
說的時候餘光瞄到看着自己的廉曉禮,露出一個微笑。
那時候廉曉禮還很正常,她沒再提自己對賀毓的感情,像一個沉默的破敗娃娃。
賀毓做了很多努力,帶廉曉禮出去玩,帶廉曉禮嘗新出的甜品,帶廉曉禮去自己的學校,去見自己的新朋友,說這是我的朋友。
上一個能讓她這麽大張旗鼓介紹的柳詞。
可柳詞也不是一個毀容的柳詞。
廉曉禮沉默,無動于衷,賀毓的組織從來沒有下一次。
賀毓并不能天天和她見面,她那時候為了債務奔波,為了學業而努力上課,偶爾廉曉禮打來的電話她都接不到。
她們的微博互相關注,廉曉禮的關注列表就這麽一個人。
一點刷新,整個世界也只是,只會是賀毓。
她以為自己抓住了這道光,可是大火的光把她焚成了灰燼,終究還是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卻又越來越貪,她沒日沒夜在生死之間掙紮,活着,就可以見到賀毓。
熬過這個星期,到了周末,又可以見到賀毓了。
活着,就是可以常常相見的意思。
但她的平穩心态沒有續存多久,有人在轟轟烈烈地追求賀毓。
是個大膽熱烈的女孩,賀毓在學院裏并不出挑,畢竟藝術學院裏上課都是五顏六色,她這種忙得神龍不見尾的一般人根本抓不到。
同性的喜歡在這裏并不奇怪,在一次公開課之後,賀毓認識了一個叫謝永妍的女孩。
活潑得讓賀毓都招架不住,偏偏還是以作品深沉出名的雕塑系有名的學生。
她大膽地說喜歡,在公開課裏毫不避諱地坐到賀毓身邊,選修課結束後邀請賀毓去喝奶茶。
提到謝永妍,賀毓笑了一聲,“可好玩了那人。”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喜歡我。”
柳詞把拉鏈又拉開了一下,她趴在帳篷裏,捧着臉看着坐在外面的賀毓。
一道尼龍布的簾子,像是給她跟賀毓隔了一條泾渭分明的河。
“不過她很快就出國了,臨走前告訴我,廉曉禮太危險了,讓我離她遠點。”
賀毓沒有說為什麽喜歡,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英氣的眉毛皺起,“我當時并不相信。”
“直到我的朋友們一個個都這麽和我說,我才知道廉曉禮私底下找過她們。”
“曉禮說我是她的,她說她愛我,就希望我和別人走得太近。”
“她總說自己一無所有,所以什麽都不怕,但我的朋友們怕這樣的人,後來也不怎麽一塊玩了。”
“我盡量避免我的信息洩露,可是太累了,我每天都在拒絕她,可我一走遠,或者說我去考察,下鄉寫生,曉禮就好像在我身邊裝了監控一樣。”
“她監視我。”
賀毓低着頭,這麽朦胧的燈光下,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偶爾一個顫動,都給柳詞一種很沉重的悲哀。
“我報過警,陪她去看過醫生,我甚至有認真地想和她談話。”
賀毓深吸一口氣,“她都聽不進去,她只是希望我愛她。”
“但這是我唯一做不到的事情。”
“柳詞,不是問過我為什麽不結婚嗎?”
賀毓伸手開了拉鏈,那塊尼龍布垂下來,露出柳詞沉默的面龐。
賀毓又拉上。
反反複複的拉鏈聲,像是她無數日夜情緒割據的痛苦。
“我害怕’愛‘這個字,”賀毓低低地笑了一聲,“太恐怖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事多,評論回得比較慢……謝謝大家給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