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要甜甜

女子一襲黑衣勁裝, 表情冷傲嚴肅,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淩厲與深沉。若不是相同的長相,若不是榮侯開口叫她音兒, 墨九不敢相信這個女子會是楚音音。

瑞王後宅, 當真是藏龍卧虎。

小白兔都能變身,可見水有多深。

“東西還沒有找到嗎?”楚音音的聲音也與以往不同,低沉沉的。

榮侯搖頭,“還沒有。”

“瑞王那邊好像也在找,幸好宮中那些人暫時還不知道東西不在瑞王的手裏,我們必須趕在瑞王前面把東西找到。”

楚音音口中的東西, 必是他們要找的賬冊。

“我會再找的。”榮侯眉頭緊鎖, 看向楚音音的目光卻是慈愛無比, “這段日子你在王府過得如何?聽說王爺新寵幸了一個姨娘, 她有沒有為難你?”

楚音音輕嗤一聲, “那個女人有點小聰明,不過不足為懼。王爺寵她, 定然是把她當成我的替身。将來站在王爺身邊的人,只有我一個。”

這麽狂妄的嗎?

若說瑞王身邊只能有一人,應該也輪對不到她,而是榮直吧。墨九想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情敵出現。

他目光冷冷, 壓根不看她。

她撇撇嘴,再次關注屋內的兩人。聽兩人說話的語氣, 應該十分的親近。楚音音明面上是秀才之女,看樣子另有內情。

能進出成府,還知道成府與榮府之間的密道, 還長得和成皇後很像,怎麽看她都覺得楚音音是成家人。

榮侯對楚音音的話毫不懷疑,“當然,那個人只能是你。”

“義父,您一定要幫我盡快找到賬冊。”

義父?

墨九再次看向榮直,親爹連親兒子都不要,卻為了一個義女鞍前馬後,還真是想不通。他此時是什麽感受,肯定不太舒服。

“你放心,義父會幫你的。屬于你們成家的東西,我會幫你們奪回來。你自己一人在王府要小心,讓那些女人鬥得你死我活,你以靜制動。”

“我知道。”楚音音感激一笑,又有點之前小白花的模樣。

一個個都是戲子啊,墨九覺得自己真是自愧不如。好像她就是榮侯口中的那些女子之人,她會和別人鬥得你死我活?不存在的。

“吳明月已不足為懼,趙琳琅也翻不起什麽大浪。唯有那個秦昭光頂着一個才女之名,身後又倚仗着整個秦府,确實有些棘手。至于那個九姨娘,倒是有幾分可以利用的地方。義父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将來不僅要光耀成家,還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榮家。”

榮侯一臉欣慰,看她的眼神更是慈愛。“你不僅長得和你姑姑像,性子也像。她當年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失敗的,我相信你也一樣。”

“我怎能和姑姑相比,我不過是仰仗你們這些長輩,才能在京中茍且容身。一想到祖母和父親母親他們在定北受苦,我心裏就難受得緊。”

“好孩子,你祖母和父母知道你在京中一直周旋,他們都盼着你想法子替成家平反,一家人能夠團聚。”

楚音音羞澀展顏,“義父說得沒錯,他們還等着我把他們接回來。我不能氣餒,我要再努力一些。”

毫無疑問,楚音音是成家的姑娘。成家流放之前,也不知想的什麽瞞天過海的辦法,居然還能把她留在大京。

“那些女子倒是不難對付。”楚音音遲疑着,小心翼翼地道:“義父,榮大哥他…”

“別管他!他不是你榮大哥,我沒有那樣丢人現眼的兒子。”榮侯沉着臉,“他和他那個娘一樣,一心只想着自己,從來不顧全大局。”

“義父,我覺得榮大哥是有苦衷的。這次王爺去莊子上修養,只帶了榮大哥和那個九姨娘。看樣子榮大哥依舊深得王爺的看重,您要是認他,說不定他還能幫我們。”

“不用他幫忙,他不幫倒忙都是好的。當年要不是翁家人多事想替葉家申冤,陛下怎麽會突然發難。他們私藏了賬本威脅你們家,害得你們全家被流放。而翁氏那個女人更是冥頑不靈,我讓她找個由頭收養你,她死活不同意還鬧着要和離,害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

“義父,您已經盡力了,音兒不怪您。”

墨九震驚,原來當初還有這樣的內情。

這麽說來楚音音一定是成家女,能瞞天過海留在京裏,可見是有些本事。那本賬冊一定是對成家不利的,所以楚音音不想瑞王先找到賬冊。

翁氏當年與榮侯和離的內幕,竟然是因為成家。

為了一個成家,為了楚音音,所以翁家人一個個死在流放的路上。而翁氏也帶着兒子獨自離京,從此音訊全無。

這些年榮侯扶正妾室,左擁右抱美人不斷何等快活。要不是五年前榮直回到大京,世人哪裏還記得翁氏。

榮侯這個渣男,偷偷收藏成皇後的畫像,一定是成皇後的愛慕者和死忠粉。為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妻子和兒子都可以舍棄。

瑞王是成皇後之子,成家是害得翁家滿門覆滅的罪魁禍首。如此說來瑞王和榮直兩人不應該是同盟,而應該是對立者。

她驚悚了,竟然有些不敢去看榮直此時的表情。他的臉色必定很難看,會不會遷怒她這個知道秘密的人?

“他們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清?”

榮直淡淡看她一眼,“裝傻要是有用,那天下人都是傻子。”

她苦笑,這招失敗。

“我嘴很緊的,不信你摸摸。”

她抓着他的手,心下一陣竊喜。按着他的手往自己臉上一摸,只感覺他的手指戳進她的鼻孔裏。

“痛…痛!”她低呼。

他嫌棄地把手抽回來,不知道該往哪裏擦。

這時就聽到屋內的兩人已經出去,正在院子裏告別。榮侯千叮萬囑讓楚音音小心,楚音音乖巧得像個小女兒一般點頭應承。

“義父放心,我會小心的。”

墨九捂着嘴低笑,一轉頭和一雙碧綠的眼睛對上。她驚得一把抱住榮直,指着屋頂那邊優雅踱步過來的黑貓。

“什麽聲音?”楚音音驚問,擡頭看來。

墨九沖那只貓扮了一個張牙舞爪的表情,那貓“喵”了一聲。

“原來是一只貓,這沒住人的府裏最會招野貓。”榮侯松了一口氣。

楚音音屏氣靜聽,“不一定是貓,我知道有些東西會學貓叫。萬一被人盯上就完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她手一擡,袖子裏的箭破空而來。

按理說這樣的暗器是傷不到他們的,好死不死的是墨九還抱着榮直,正要推開他的時候箭射過來。

她下意識的反應是往旁邊一閃,誰知腳下一滑就擋在他的前面,箭沒入她的肩頭,她順勢往他身上撲。

那只黑貓受到驚吓,從屋頂跳竄下去。屋下的楚音音和榮侯确認是一只貓後,這才再次告別各分東西離開。

“箭…有毒。”墨九虛弱地說着。

榮直抱着她坐起來,要去拔她背上的箭。

“等…等,我有話要說。”

“你說。”

“榮公子,你我相識一場,我從心裏把您當成我的朋友。我心甘情願為您擋箭,您說我們現在是不是有過命的交情?”

要不是屋頂的瓦片有點滑,她怎麽會挨這一下。既然挨了就不能白挨,怎麽着也要替自己争取一些好處。

“少說話,忍着。”

“別…先別動,萬一血滋得到處都是,很容易被人發現行蹤。我不要緊的,能認識榮公子是我的榮幸,能替榮公子擋箭也是我的榮幸。只要您沒事,我怎麽樣都無所謂。”

“為什麽?你我非親非故。”他的聲音極淡,飄渺又遙遠。

她裝作強忍的樣子,“我說了…我們是朋友。”

“朋友?”他認真地看着她。

她故意身體一軟倒在他的身上,“這毒好厲害,我是不是不行了…榮公子,念在我救您一命的份上,您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萬一哪天我走投無路,王爺容不下我,還請公子您代我美言,務必保我一命。”

“好,我答應你。”

“謝謝,我…我還一個要求。”

“你說。”

她眼中迸出奇異的神采,哪裏像一個将死之人。感覺到他的目光過來,她趕緊做出一副要挂的模樣,“您看咱們都這麽熟了,也算是上是朋友。要不我們随便一點,你叫我阿九,我叫你易白,怎麽樣?”

“好。”他一把扶她起來,半摟着她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榮府一片寂靜,兩人無聲無息回到住處。他們住的是客房,這樣的屋子裏沒有地龍,好在燒的炭盆中尚有餘溫。

她小心地趴在床上,低低地呼着痛。

痛确實是痛的,但衣服穿得厚實箭紮的并不是很深。那箭上有毒,要是換成別人恐怕早就命喪九泉。

楚音音哪裏是什麽小白花,分明是一朵黑蕊的食人花。

“我現在開始。”榮直道。

墨九咬着唇,“那你輕點。”

她感覺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背上,然後另一只手握住箭。劇痛只在一瞬間,她還來不及緊張箭已離體。

他看着那箭,箭頭發黑确實有毒。

毒已發散,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毒。能被塗抹在箭頭上的毒,一般都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而她居然沒事。

“除了痛,還有什麽感覺嗎?”

“沒有,就是有點痛。”她拿過他手中的箭,湊近鼻子聞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變化。“還真有意思。”

“你知道這是什麽毒?”榮直問,眼神落在她的臉上。

她的臉上有幾絲散亂的發絲,光潔的額頭上布着一層細汗。随手一捋貼在臉上的發絲,她笑了一下,“知道。不僅知道,還很熟悉。想不到我家老頭果然沒有吹牛,他說他制的毒千金難求,可見買毒之人下了血本。”

楚音音啊楚音音,背後靠的必是整個成家留下來的資源。有錢又有人,怪不得能活得如魚得水。

榮直垂眸,“既然你知道是什麽毒,那就好辦了。你說解藥,我去給你弄。”

“不用,我不用解藥。”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從小吃毒長大的,世上還沒有我怕的毒。您是不知道,山裏的那些毒蟲毒蛇見了我都要繞道走,我才是人間大毒物。”

她不知道自己得意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欠揍。

“你知道自己不會有事,所以之前讓我答應你那件事是故意的。”

“……哎呀,好痛好痛…易白,我真的好痛。這毒對付不了我。可是我的傷是實實在在的,你看我是不是在流血,你快幫我止血啊!”

“自己能上藥嗎?”他問。

“你說呢?”

箭傷在背,她又沒有三頭六臂怎麽可能自己上藥。她借着他的力艱難地坐起來,動手開始脫衣服。

像他們這樣的人,止血的金創藥自是随身攜帶。他取來一瓶藥,離得遠遠的沒有靠近,身體有些微微發僵。

“嘶。”她的傷在右肩,右手發酸發軟使不上勁。光靠一只手脫衣服十分的艱難,尤其是冬天的衣服又多又厚。

“易白,你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過來忙我啊。”

“男女…”

“什麽男女?你把我當成男人好了,咱們是好兄弟,兄弟之間哪有這麽見外。”她低吼出聲,實在是痛到力不從心。這個時候別說把她當男人,就是把她當畜生她都沒意見。

他站着沒動,似乎在猶豫。

“我快痛死了,你是不是想看着我血流而死?虧我替你擋箭,你卻見死不救,你好狠的心…”

話未說話,就見他已近前。雙手僵在空中,眼神看向別處,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要不是實在太痛,她都想笑出聲來。

“你還真把我當毒物了?趕緊幫我拉袖子。”

有他幫忙總算是脫掉該脫的衣服,僅剩一件貼身的肚兜。她脫力地趴在床上,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靛藍的床褥,她青絲零散。光潔無物的背上,僅有兩根細細的帶子。皎玉橫陳毫無防備,仿佛他們是世上最相互信任之人。

傷口并不深,沒有見骨。對于習武之人來說,若是忽略箭上的毒不計,此傷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小傷。

他很小心,上藥的過程中一次也沒有碰到她的肌膚。

她閉上眼睛,“我要趕緊睡着,睡着了就不會感覺到痛。”

他一愣,替她按好被子。

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穩,而他則一直沒睡。有好幾次他悄悄地用手探她的額頭,受傷之人如果當夜不起高熱,才能算得上是無事。

傷雖不重,痛卻是實實在在。

墨九迷迷糊糊之中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她才被老頭收養不久。任何的毒都會在身體裏有反應,或腹痛如刀,或上吐下瀉。

她記得剛開始還沒有适應,夜裏總會痛醒。每當痛到受不住時,她會逼着自己快點睡着。只有睡着了,痛苦才會減輕。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她知道老頭收養自己從一開始或許就是有目的的。但是這麽多年來兩人相依為命,她已将老頭當成自己唯一的親人。

從小大到,她簡直是毒和藥養大的。她會對着老頭撒嬌賣癡 ,但一定會乖乖喝下那些東西。孤苦無依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歷,要是沒有老頭收養她,她根本活不到現在。沒有人會無條件幫你,除非你有利用的價值。

那些藥可真苦啊,她會在喝藥時要上一顆糖或是一粒果脯。這些小小的要求,老頭向來不會吝啬。

人心都是肉長的,後來老頭對她越來越好。

有人在探她的額頭,她記得很久以前老頭也會在半夜裏來看她。不過不是探她的額頭,而是探她的鼻息。

那時候老頭肯定怕她熬不過,會在半夜裏死去。

她覺得身上忽冷忽熱,好像自己在發燒。這種感覺好久沒有體會過,可能是她下山三年頭一回受傷,身體變得嬌氣了。

有人小心地扶起她,苦澀的藥丸在嘴裏化開。

“…好苦,糖…”

沒有糖,沒有果脯。

她扯着那人的衣服,“要甜甜。”

“睡吧。”

她向來知道審時度勢,沒有糖她也不會鬧。感覺自己被人重新放下,趴在枕頭上昏昏沉沉的。不大會兒出了一些汗,人也變得清爽許多,再次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榮直看着她的睡顏,清冷的眸中漸漸多了幾許複雜的情緒。

她嘟哝一句,頭轉向床裏。

一夜舊夢交錯,醒來時她盯着床頭恍惚半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身體剛一動,肩頭傳來痛感。

屋裏只有她一人,榮直不知去向。

她單手穿衣,穿到一半的時候他進來,手裏端着飯菜。

“快過來幫我,我一只手穿不了衣服。”

他放下飯菜,當真一言不駁地過來幫她把衣服穿好。她竊喜地想着肯定是昨天有了經驗,畢竟脫都脫了,穿還有什麽可難的。

憶起昨夜,她似乎記得自己好像有點發燒,還有人給她喂藥。

“昨夜我是不是起了高熱?”

“沒有。”

“哦。”

那就是她做夢了。

飯菜還算過得去,有粥有花卷還有兩樣小菜。

“易白,我傷的是右肩,我右手擡都擡不起來,你能不能喂我?”不等他拒絕,她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給我喂個飯不可以嗎?”

他認命地舀起粥,送到她的嘴邊。

一口一口,全是粥。

“來點菜啊,光喝粥多淡。”

這次總算是夾了一筷子菜,她吃得心滿意足。都說秀色可餐,這有人喂飯還有美色欣賞的日子真不錯。如果有可能,策反他以後跟她走。

杜氏在門外低低咳嗽一聲,臉色紅紅的。她的身後跟着一位中年男子,看衣着打扮應該是那位榮二老爺。

榮直放下筷子,神情冷淡。

“薛叔薛嬸好恩愛,真叫人羨慕。”杜氏尴尬道。

“你薛叔和我一向如此,在山南我們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墨九伸手揉着眉心,“都說故土難離,我一覺起來全身都不舒服頭也疼得厲害,必是水土不服還沒适應京裏的環境。

杜氏附和,“都會有一點的,我那時候也是不舒服了幾天。”

她趕緊介紹榮二,雙方相互見了禮。

如果不是夜裏見過榮二老爺和韓氏偷情,墨九指不定真會被榮二的深情給打動。對方一口一個堂嫂叫得親熱,提起薛氏時滿是懷念和追憶,眼中還飽含淚光。

他人到中年,很是有幾分中年美大叔的味道。

“自從華娘病去後,我一日都沒有忘記她。我曾經發過誓,除了華娘我不會娶別的女子,我的妻子只有華娘一人。這麽多年了,我也是這麽做的。”

“榮二爺,你這話我聽得不太舒服。你是沒有娶正妻,可是你院子裏那些姨娘又不是擺設。這些年你左擁右抱,難為你還記得我那可憐的妹妹。”

榮二表情微變,眼神陰鸷起來。

“堂嬸,男人納妾天經地義。便是華娘在世時,也不止一次賢惠大度地替我張羅妾室。然而我心中只有華娘,那些女子哪裏能和華娘相提并論。”

還真是深情,深情到可以睡別的女人,可以和別的女人生孩子。說什麽把薛氏放在心上,真夠惡心人的。

墨九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我真替我家華兒不值,想當年她遠嫁京中十裏紅妝,我家叔嬸幾乎是集全家之財給她備下那一份豐厚的嫁妝。原指望她能有一個好歸宿,不被夫家看輕。這些年她用自己的嫁妝養着你們二房,榮二爺倒是心安理得。”

榮二修行不夠,被她這句話堵得是臉色鐵青,差點就要拂袖離去。杜氏連忙出來打圓場,說墨九說話直,讓榮二別往心裏去。

墨九心裏呵呵,對渣男她向來沒有同情心,不怼死他虐死他都是輕的。

“我敬你是華娘的堂嫂,我不與你計較。她是我的妻子,我們夫妻之間不分彼此,我們的事外人哪裏知道。”

“那榮二爺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你都任了什麽職做了什麽營生,哪裏來的進項養着二房滿院子的姨娘和下人?”

“侯府的事,你一個外人哪裏知道。你小地方來的,自然不知道侯府中人,無論主子還是下人都由公中分發月例。”

墨九眼神微亮,朝榮直一挑眉。

她功課做得足,早已摸清侯府的內情。

“既然榮二爺這麽說了,那我們就來掰扯一二。“你們二房是庶出,主子月例二十兩白銀,姨娘有子女的十兩白銀,餘下五兩銀子一月。請問榮二爺,區區二十兩白銀,還不夠你和朋友在酒樓小酌一回的,敢問你是如何省吃儉用隔三岔五出去喝酒的?”

榮二老爺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五彩紛呈好不滑稽,“你…你懂什麽?我們侯府底蘊深厚,豈是你等庶民知道的。”

墨九挑眉,“原來如此,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确實見識淺,不知道你們侯府的富貴。聽堂妹夫你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說明你們侯府沒有用華娘的嫁妝,我們能完完整整地把那些東西帶回去。”

杜氏心頭大急,她是知道的。二嬸在時就沒少貼補二房,去世的這三年間二叔比以前還要出手闊綽,二嬸的嫁妝八成空了。

榮二脹紅着一張臉,這麽看哪裏還是什麽美大叔,分明是一個油膩可笑的中年庸俗男。

女子的嫁妝一般都是留給子女,薛氏沒有兒女,按理來說娘家人完全可以把嫁妝拿回去。但薛家遠在山南,又是商賈之家,許是懼怕侯府的勢力并沒有一人出頭來要嫁妝。

他臉色幾變,努力壓抑自己的怒火,道:“正好堂哥和堂嫂來了,就請你們替我做個見證。我不能讓華娘九泉之下孤苦伶仃,更不能讓她墳前連個祭祀的人都沒有。我決定将我的第一個孩子記在她的名下,這樣等我以後不在了,還有人在她的忌日給她燒紙磕頭。”

墨九一拍大腿,道:“二老爺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榮二心下一喜,暗道這一招果然管用。

就看到墨九又是一個拍掌,“我們夫妻二人此次進京,正是為這事來的。我們族人商量過了,華娘膝下無子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我們準備把她的嫁妝拿回去,在族裏辦個族學,以後族中所有的子弟都會記得她的功德。我們還準備給她立一塊功德牌坊,讓薛氏族人世世代代都貢奉她。”

榮二聞言,頓時又變臉。

“堂嫂,華娘是我的妻子,她是我榮家的媳婦,她的子孫自然是我榮家的血脈。你們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妥當?”

墨九看向榮直,榮直黑着一張臉,看上去就是一個古板嚴肅的老男人。他這個樣子有點好笑,哪裏還有以前風華絕代的樣子。

不過身材還是很好的,就算穿得很臃腫也絲毫無損他挺拔。

“華兒可是你的堂妹,她身上流的是你們薛家的血。當年我就說這門親事不行,雖說低娶媳高嫁女,但是嫁得太高了反而不踏實。誰知道別人在想什麽,要是沒有什麽圖謀侯府怎麽放着大京的姑娘不娶,偏要娶華兒?”

榮直冷眼看向榮二,把榮二看得心裏一個冷顫。

為什麽娶薛氏?自然是看中薛氏是獨女,薛家是商賈又遠在山南。要不然以他侯府二公子的身份,便是娶一個伯府的嫡女也使得。

墨九一跺腳,“我不管,華兒的嫁妝我們必須帶回去。”

榮二怒道:“這事恐怕堂嫂你說了不算。”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家華兒又沒生孩子,論血親當然是和我們薛家人親。說句難聽的話,你們榮家的血脈和她半根毛的關系都沒有。你們不會是想貪她的嫁妝,不想讓我們帶走吧?”

榮二握起拳頭,臉色脹紅,“堂嫂,我念你從小地方來不通教化,此事就同你計較。要是你再敢亂說一個字,休怪我不客氣。”

“你還不客氣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不客氣?我華娘的嫁妝,我們帶走是天經地義,你們憑什麽攔着不給?”

“都說了,華娘是我的妻子,她的膝下會有子女,那些嫁妝當然要留給她的孩子。”

“我呸!”墨九輕唾,“你說得這麽好聽,說到底還是想占着我華娘的嫁妝給你養別的女人和孩子。我告訴你,沒門!”

榮二道:“堂嫂,這裏是大京,不是山南。凡事都要有個章程,華娘的東西只能留給華娘的子女,說到哪裏都是這個理。”

“我家華娘沒有孩子,你随便給她塞個孩子就能當是她的骨肉了?真是天大的笑話。我算是看出來了,堂堂侯府原來這麽窮,都窮得要女人的嫁妝還養活一家人了。”

榮二頭發都開始冒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怪不得薛家會派這樣的人來,确實難纏又不講理。

“誰要女人的嫁妝養活了?”他的臉脹得更紅。

“既然不靠女人的嫁妝,就把我華兒的嫁妝還給我們。”

“你…真是不知所謂。”

“你說誰不知所謂?”墨九十足一個小地方來的婦人模樣,叉着腰瞪着眼,一副要跟別人幹一場的架勢。

杜氏急得冒汗,臉色尴尬又焦急。

“二叔,薛嬸,你們有話好好說。”

墨九冷哼一聲,“我和他沒什麽好說的,要麽歸還華兒的嫁妝,要麽我去衙門讨個說法。我就不信了,天下還有這麽不要臉的男人,霸占女子的嫁妝給自己養姨娘喝花酒。”

榮二恨不得上前打她,咬牙切齒握着拳頭。

榮直無聲地擋在墨九的前面,他身量高,足可以睨視榮二。榮二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懼怕他如墨一樣黑沉沉的表情。

墨九暗爽,被人護着的感覺真好。好比身前有一座堅實的山,擋住這世間所有的風雨,她可以躲在他身後的一方天地裏自由自在。

她又想老頭了。

這麽多年來老頭就是這樣護着她,養育她長大。

有人撐腰的感覺就是爽,她躲在榮直的後面氣勢越發的嚣張,“我知道這裏是侯府,你們侯府權大勢大。但是你們再有權勢,那也得講理。我們山南那樣的小地方都沒有聽說夫家占着女人嫁妝不放的,想不到你們大京的世家這麽不要臉。”

杜氏急得不行,她不敢對上榮直,只能極力勸着榮二,“二叔,您和薛嬸不能置氣。這事要是傳出去,對兩家的名聲都不好。你們何不平心氣和好好說,總能找到一個兩全的法子。”

“二少夫人,這話你可說錯了。真傳出去壞名聲的是你們榮家,和我們薛家可沒什麽關系。我們不偷不搶的,就是拿回自己的東西,我們不怕。”

這是理直氣壯要大鬧一場的架勢,她說得沒錯真傳揚出去名聲受損的只有侯府。薛家天高皇帝遠,傳不到山南去。

“堂嫂,今日你氣頭上,我不和你争。你們是華娘的哥嫂,我是華娘的丈夫,我們都是為了華娘。我相信華娘泉下有知,一定會同意我的做法。”

“榮二老爺,你這些話對我說有什麽用。每年清明忌日,你去看過華兒嗎?華兒真泉下有知,恐怕第一個不放過的人就是你。”

榮二心頭大愕,丢下一句我不和你争,改日再說的話落荒而逃。

墨九對着他的背影呸了一聲,轉頭拉住杜氏的手,眼淚含含,“二少夫人,我一看到你,我就想到我那苦命的堂妹。她千裏迢迢嫁到大京,進了這高門大戶。誰知道年紀不大就去了,連個血脈都沒有留下。你和她一樣,都是外地嫁到京中來的,又同是商戶出身…”

杜氏聞言眉宇間籠上愁思,“以前二嬸在時,與我很是親近。只可惜她身子不好,病了那麽多年終究還是沒能熬過去。”

“說來也是奇怪,我家華兒以前在娘家裏身體一向都好。也不知怎麽的,一嫁到侯府就生病,一病就是十多年。我看二少夫人的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也生病了?”

杜氏搖頭,“我沒有病,就是孩子還小有些勞累。”

“原來是這樣,那你可得好好保重身體,別像我家華兒一樣…”

杜氏的臉色有些尴尬,她身邊的下人眼神不善。哪裏來的鄉巴佬,話都不會說,一來就咒他們家二少夫人。

“薛嬸,您身體不太舒服,回頭好好歇着,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她走的也是匆匆,像被人追趕似的。

墨九輕輕一聲嘆息,對榮直道:“薛氏就是前車之鑒,我已經提醒過她。忠言逆耳,她聽不聽得進去是她的事。”

“富貴險中求,薛家也好杜家也好,在與榮家聯姻時都清楚對方所圖為何。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又何必提醒。”

“話雖這麽說,但我不相信薛家人和杜家人都是送女兒來送死的。他們是想攀上這門親,圖的是長長久久的庇護。”

她坐下來,摸了摸飯菜,都涼了。

“昨天那事我還沒有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音音是成家女?”

“成家這一輩中只有一個姑娘,并不是嫡系長房所出,而是庶出二房的嫡女。成家人如今都在定北,若是不見了一個姑娘京中定有風聲。”

墨九睜大眼,“你是說她是私生女,不在成家的族譜上?”

榮直垂眸,“不清楚。”

切~

她可不信,不清楚對方的來歷他會對楚音音另眼相看。

“我知道,一定王爺讓你照顧她的,對不對?”

“确實是有人讓我關照她一二。”

這就對了。

瑞王知道楚音音的身份,又不想自己出面。所以借他的手一用,別人也不會多想,更不會懷疑楚音音是成家人。

這不對啊。

一個私生女,能調動成家所有的資源嗎?成家的那些人又不是豬腦子,怎麽可能放心把全部身家交到一個私生女的手中。

除非……

她腦子裏靈光一現,皇家最不缺的就是陰謀詭計。天下宅鬥之首當數宮中,宮鬥之激烈殘酷遠非常人能想。

成皇後生下嫡子之前,宮中可是有一位庶出的大皇子。成皇後要是不能一舉得男,恐怕中宮之位坐得并不安穩。在那樣的情況之下,成皇後比任何都需要一個兒子來鞏固自己的後位。

楚音音對自己在成為瑞王這件事情那麽篤定,她的底氣是什麽?榮侯這麽幫她,難道只是因為她是成皇後的侄女?

“易白,你就沒有懷疑過?”

“懷疑什麽?”

“懷疑…”墨九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唯有他們二人才能聽清,“比如說偷龍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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