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晦澀難猜(3)

沉胥大部分時間是陪着景轅,少部分時間會去梅園,看看院子裏的梅花長得怎麽樣了,偶爾修剪下枝葉,大部分時間拿個凳子坐院子裏喝茶。

當然,這是對外。

事實是,他去梅園只有一個目的,跟止硯通信。

這天,晉骁來與他敘舊,他也是在梅園接待,他親自煮了一壺茶拎出去,倒上兩杯,說着:“我別的不會,茶煮得還行,晉将軍嘗嘗。”

“我不懂茶,不過聞起來很好聞。”晉骁喝一口:“喝起來也很好喝。”

“此茶名為龍井,不過我的方法與普通泡茶方式不同。新鮮的茶葉,煮至沸騰,在烈日下曬幹。再次泡的茶葉,第一二道的水是不要的,第三回的水,才是味道最為醇香的。”

“胥公子這樣的文人才興講究這些,我在營地裏,都是喝井水。有時行軍打仗,路上水喝完了,只能喝河水,山泉水。有一次下了大暴雨,河水漫漲,上流的泥漿被沖下來,我們的水都喝完了,沒辦法,只能用篩子,篩泥漿水喝。”

沉胥道:“晉将軍把我想得太幸福了,小時候和我父親上山采茶葉,遇上大雪封山,我們躲在山洞裏,三天三夜沒有進食。把背簍裏的茶葉吃完了,開始吃樹皮,對,就是生嚼,要嚼很久,才能下咽,但咽下去的時候還是把喉嚨刺破了,疼了七天。”

兩人說着兒時的事情,越說越投緣,頗有惺惺相惜的感覺。

晉骁說:“當時與南照軍僵持,我真的以為自己可能要死在那裏了,可是那天晚上,來了一個蒙面人,他給我一個錦囊,說是退敵之計。我按照錦囊裏寫的,果然反敗為勝。”晉骁問:“那個蒙面人,是你的人?”

沉胥點頭。

“你怎麽知道他們主營內部空虛?”

“南照國此次的主将陳橋,自以為聰明無雙,可他性急,依他的性格,必會在打了勝仗後乘勝追擊,而為保證萬無一失,必會傾巢而出。”

“所以,你就讓我挑出三千精兵潛伏在十公裏外,剩下大軍假裝戰敗,我假扮柴夫進去。那你又怎麽知道,他們不會懷疑我是奸細?”

“人在巨大喜悅的時候看任何東西都會放松警惕,又怎麽會懷疑一個小小的柴夫。”

當時晉骁也是沒有辦法,所以才依照錦囊裏的計謀進行。可是現在想想,走的每一步棋都是如此後怕,假如敵軍識破他們假輸的局面,假如他潛入敵營發生意外,假如那三千精兵沒有及時趕到……其中任何一環出現問題,他們還是免不了戰敗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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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被識破,那該怎麽辦?”

“錦囊裏有一枚信號彈,一旦你發生危險,把信號彈放到空中,斷月樓的人會來救你。”

“那不就戰敗了?”

“他們不僅僅是來救你,更是協助你。結局,也是一樣。”

他白衣翩翩如一個風流少年郎,說起計謀來卻面容沉靜,眼神內斂,如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将。晉骁不禁開始懷疑,他真的僅僅只是斷月樓樓主嗎?

“你……不知胥公子令尊是?”

“我父親只是一個開茶樓的,我母親在店裏幫忙,他們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抱歉。”

“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兩人聊着聊着,沒想到景轅也來了。于是場面由知己敘舊,變成單身狗看秀恩愛。景轅專注于和沉胥培養感情,半天才發現還有一個人。似是覺得不好意思,于是開始想為晉骁做媒。

“晉将軍也過及冠年齡,不知可有中意的女子,如果有,本王可為晉将軍做主。若沒有,晉将軍覺得丞相的小女玲珑如何?”

“這玲珑今年才及笄,面若桃花,唇紅齒白,彈得一手好琴,與晉将軍可謂才子佳人,郎才女貌。”

景轅說得繪聲繪色,沉胥在心裏贊嘆他真有媒婆潛質。同時也好奇晉将軍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晉骁說:“謝王爺好意,晉骁尚無愛慕之人,且戰亂未平,微臣目前沒有娶妻的打算。”

“晉将軍這話就錯了,仗是打不完的,而将軍不可能一直不成家呀。現在戰事暫且平歇,将軍又打了勝仗,正是成家的好日子。将軍不喜歡丞相小女無事,諾大的昱城,難不成還沒有将軍喜歡的女子?”

“王爺說笑了,諾大的昱城,不也沒有王爺喜歡的女子嗎?”

“是沒有本王喜歡的女子,但是有本王喜歡的男子。是不是,胥兒?”

那聲“胥兒”,沉胥一個男人聽了骨頭都快酥了。

沉胥只能沉默。

晉骁也沉默。

為了緩解氣氛,木離幫三人把茶滿上:“王爺喝茶,胥公子喝茶,晉将軍喝茶。”

景轅喝了一口:“怎麽這龍井和本王平時喝的不一樣?”

晉骁說:“對了,王爺,這是胥公子親自煮的,微臣不懂茶,不知王爺覺得如何?”

“好,非常好!”景轅鼓掌誇贊,然後面色一冷:“胥兒,你我日夜相對,本王怎麽不知道你還會煮茶?”

“王爺,那還不是因為府中有專業煮茶的人,我就沒有自己動手。”

“那何故胥兒今日就動手了呢?”

“今日晉将軍來……”

“所以胥兒的意思是特意給晉将軍煮茶了?”

木離心想自家主子酸起來可是比陳年老醋還酸,不就是一杯茶,有什麽可計較的?

“王爺,其實我今天就是突發奇想,想看看自己手藝有沒有下降。”

“那平時胥兒怎麽不看看,偏偏選今日。”

沉胥清清嗓子:“王爺,木離說你今天說的話比平日多好多。”

木離一臉驚恐:“我沒有!王爺。”

沉胥對木離道:“你是沒說出來,但是你已經寫在臉上了。”

木離憤憤不滿,明明他們的話題,卻扯到他身上,道:“胥公子這般會看人心裏的想法,不如看看我家王爺現在在想什麽。”

沉胥望着景轅:“這可是你家侍衛讓我看的,可不能怪我。”

“當然,胥兒看對了有賞,看錯了,有罰哦。”

“我能不能問下王爺懲罰是什麽?”

“不能。”

沉胥望向景轅,他漆黑的眸子如百尺深潭,安靜地對上他的眼神,他唇角挂着一絲淡淡的微笑,雖淡,卻真實。

沉胥有一瞬間看到的不是翻雲覆雨的攝政王,而是一個凝望着刻骨戀人的普通男子。

“王爺在想要讓我為王爺煮茶。”沉胥說。

“錯了。”景轅笑容漸漸變大:“差了三個字,本王要胥兒為我煮一輩子的茶。”

“王爺,我覺得我技術沒那麽好。”

“确實有待提高,不過本王不介意。”景轅勾起他的下巴:“胥兒,作為懲罰,胥兒要完成我的願望,為我煮一輩子的茶。”

“看我幹嘛?我能怎麽辦?我當然只能認命。好好好,一輩子就一輩子。”

晉骁起身:“王爺,微臣有事,先走一步。”

“晉将軍慢走,木離去送送。”

沉胥道:“王爺,以後我們在晉将軍面前還是收斂點,他是自己人,不用這麽秀。”

“不,他不是自己人。本王的自己人,只有胥兒一個。”

“王爺這麽說,我真是心甘情願為王爺煮一輩子茶。”

“胥兒真乖。”

嘴上的誓言,誰會當真?還不是聽了就算了。

但是沉胥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真的有一個人把這句話當真。

“對了,我差點忘了,胥兒為晉骁送去錦囊妙計,竟然都不和我說。本王很傷心。”

“王爺怎麽知道這不是晉将軍自己想出來的?”

“晉骁終歸曾是趙王的人,我怎麽能不在他身邊安眼?”

“那王爺怎麽确定一定是我派人送去的錦囊。”

“斷月樓的人,自然只聽胥兒的命令。”

“我明明讓止硯全副武裝,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我好氣。”

“胥兒是被自己的夫君認出來,又不是別人,沒什麽好氣的。”

“阿嚏!”可能最近天涼了,沉胥打了個噴嚏。這樣的玩笑景轅平日裏說的也不少,沉胥沒當回事。

“天涼了,我讓人為胥兒訂做幾件冬衣。”

話語剛落,一件象征攝政王身份的外衣就披在他身上。景轅走到他前面幫他系上帶子。

“多謝王爺,天涼,王爺早點回去吧。”

景轅走了,還順走他的那壺茶。

沉胥回到房裏,把身上的外袍扯下來丢在一邊,看也不看一眼。

不過是做戲,誰又會傻到真的對誰動情?

他自己就是在做這樣的事情,所以他再清楚不過景轅的意圖。

窗外的風吹進來,沒穿外袍的沉胥身上一陣寒,看看外面白皚皚的天空。

冬天,快來了。

趙王接連失去左膀右臂,再加上孫遷的事鬧得這麽大,攝政王已然公開與他作對。現在他唯一的依靠,只有手上的軍符和皇帝的兄弟之情。不知道,他會重新和皇帝認錯和好,還是直接逼宮造反。但無疑這兩種都是對他不利的。

而另一邊,南照國失去一員大将,戰勝的消息沒傳來多久,就被晉骁一個人整得全軍覆沒,顏面盡失,自是不會作罷,卷土重來的日子不會遠。

這一個冬天,可能不會太平。

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和蒼茫下的梅花枝葉,不知為什麽,腦海裏突然響起一句話。

“等冬天,我陪胥兒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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