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桃花錯開(1)
身後的泥草地上是兩排尺碼不同的腳印,一直延續到視線看不到的地方。
“你跟了我多久?”沉胥問。
景轅沒說話,邁步朝他走過來,每過來一步,沉胥就覺得自己周遭溫度降了一度。
“有本事離家出走,有本事照顧好自己啊。”
景轅又往前一步,沉胥控制不住往後退一步。
“才一天不到,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麽樣子了?沒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就不要給我玩離家出走,毛都沒長齊,就想飛?”
沉胥又被他逼退兩步,他定住,仰起頭,不滿道:“喂,這應該是我父親的臺詞吧。”
景轅繼續往前:“沒錯,我是在替你父親教育你。”
“你你你,你別過來了!”
景轅抓住他手腕把他拽到面前:“草原不同于陸地,四處是沼澤,方圓十裏沒人,一旦掉進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以為這是北商?可以由着你胡來?”
沉胥掙紮了兩下沒掙開。
“胥兒,我允許你發脾氣,但是你不能因為發脾氣,就做一些不計後果的事。”
“你怎麽這麽啰嗦?我不是好好的嗎?”
聲音越說越小,沉胥垂下頭舔舔唇上的死皮,景轅從懷裏拿出水壺擰開遞給他。
沉胥一口氣喝了半瓶。
“要是我晚一點來,要是我沒有來,要是我三天沒有找到你,你就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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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煩啊。”
“嫌我煩?”景轅把他水壺拿走。沉胥跳起來去搶:“我還沒喝夠!”
“喝?胥兒,我們先算算賬。”
“算……什麽帳?”
“昨晚我連續做了好幾個夢,都是噩夢,早上侍衛來喊我,我才從夢裏驚醒,已經是日上三竿。我說我今天怎麽會醒這麽久,原來是被人點了睡穴。三更十分巡邏有漏洞,所以,你是三更十分從正北面走的,對嗎?”
沉胥沒說話,表情已經默認。
景轅笑着說:“還收拾了包袱,你這是準備步行百裏回去嗎?在草原裏步行,居然一點都不帶,胥兒也是個人才。”說到這笑容斂去:“好了,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老實交代吧,為什麽離開?”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不說?那我來猜猜,我們昨日并未發生矛盾,所以負氣出走這一條排除。”
“這段時間裏,你其實有很多時間可以走,為什麽偏偏選擇今日?還東西都沒有帶齊。這個決定是臨時下的,對嗎?”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突然會有這個想法?”
“胥兒,說吧,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會原諒你的。”沉胥慢慢擡起頭,目光有了動搖,景轅又說:“但是,下不為例。”
“我……我其實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我。”說完他就低下頭。
沉胥其實是個撒謊高手,但是這麽短時間內,又是在景轅壓迫的目光下,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
一聽就是假話。
沉胥在挖空心思想其他辦法圓謊,景轅卻說:“就因為這個?胥兒,我有多在乎你你還不知道嗎?”
他信了?
“我若不在乎你,便不會與你成親,這麽簡單的道理你竟然不懂,胥兒,真笨。”
沉胥配合地傻傻笑起來,心裏卻在想,景轅你才笨,我随便一個謊你就信了?
兩人回到營地,黑風蹲在主營帳前,臉埋在膝蓋裏,肩膀一聳一聳的,不知道是在觀察螞蟻還是發現什麽有趣的東西。
沉胥輕手輕腳走過去,一巴掌拍在黑風肩膀上想吓吓他。
“黑風!”
“誰呀?”黑風擡起頭,一臉的淚水,看清沉胥後突然就不哭了,擦擦眼淚,抱着沉胥大腿:“神仙哥哥你去哪了?俺找了你一天,都找不到。他們說你不要俺了嗚嗚,神仙哥哥俺以後不吃那麽多糖了你別不要俺。”
“你別聽那些人的話,他們逗你呢,我怎麽會不要你?我只是去野外的客棧那邊查看地勢,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神仙哥哥你去野/戰?”
“……小孩子別亂說話,是去野外的客棧,你神仙嫂嫂就可以作證。”沉胥說着偷瞅了景轅一眼,發現他臉色沒什麽變化,難道是承認自己是嫂嫂了?他心情大好,卻聽見黑風說。
“哦,原來神仙哥哥和神仙嫂嫂是去野/戰啦。”
“神仙哥哥和神仙嫂嫂是去野/戰啦!”
“神仙哥哥沒有不要俺!”
黑風大喊着跑遠了,沉胥拉都拉不住。
“神仙哥哥和神仙嫂嫂是去野/戰啦!”
……
沉胥捂着臉,簡直不想說自己認識黑風。
景轅雙手抱胸,一臉姨媽笑。
兩人回來後已經天黑,景轅吩咐大軍再原地休息一日。第二日天蒙蒙亮啓程回朝。
原路返回,對地勢有一定了解,行軍速度大大加快,十五天便抵達昱城。
到的時候正是黃昏,灰白的城牆踱上一層彩色的花衣,日頭已西沉。
“人在遠途的時候不覺得思鄉,現在看着城樓,才覺得自己真的想家了。”望着高高的城牆,緊閉的城門,沉胥說着:“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從前在書上看過很多游子思鄉的情懷,現在,真切體會到了。”
景轅說:“我以為胥兒要看到斷月樓才會有這種感覺,沒想到看着昱城都城就會有。那我可不可以認為,胥兒已經無意識地把本王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了。”
“你要點臉吧。有國才有家,我這是愛國。”
“嗯,夫人說什麽都對。”
“算了,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說話間,厚重的鐵門緩緩打開,晉骁領侍衛策馬出來,跪地迎接。
“屬下恭迎攝政王凱旋還朝!”
景轅下馬車親自扶起晉骁:“晉将軍請起,此次南照一役,晉将軍功不可沒。”
晉骁起身,視線卻落在景轅後面的沉胥身上。沉胥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但很快目光又移到景轅身上。
兩人說說笑笑上馬車,沒再看自己一眼。
晉骁轉身上馬,眼中沉寂着晚霞的落寞。
進城後,道路中央,士兵開出一條路,兩側人流如潮,百姓歡呼聲此起彼伏。馬車一路走過,有花瓣一路灑下。
沉胥從馬車裏出來,站趕車的位置上,對兩側崇拜他的百姓微笑揮手。
風光無比。
但聽了一會兒他發現,百姓喊的都是:
“皇上萬歲!王爺千歲!”
“晉将軍骁勇!”
……
沒有一個人是喊他的。
拍拍屁股,坐回馬車內,大口吃着糖緩解尴尬。
“胥兒,你不是說這些糖是黑風的嗎?”景轅指着桌上盤子裏疊得尖尖的糖盤。
沉胥嚼糖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從最底下抽出一顆糖放上面,把手裏的糖紙藏兜裏,拍拍手:“放心,這麽多糖,黑風不會知道的。”
歡呼聲一直到馬車進了皇宮才落下。金銮殿外,總管太監前來迎接。
“奴才恭迎攝政王凱旋!皇上已等候多時。”
将領在宮外侯旨,沉胥說他先回王府,景轅卻拉着他的手,一同入金銮殿。
“臣景轅,偕同王妃,參見陛下。”
景轅牽着他的手,兩人一同跪下來。
沉胥沒有擡頭,但是他知道龍椅上的那束目光一直盯着他們相牽的手。他想放開,但是景轅的手不松。
上面坐的那個人,他是他的父皇。
而如今他跪在這裏,只能叫他陛下。曾經的血肉親情,現在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好笑的是,父皇最讨厭他,最喜歡景轅,而最後,他卻成了景轅的王妃。
這樣想着沉胥反到握緊了景轅的手。
你不是最讨厭我嗎?現在滋味如何?
“平身吧,愛卿辛苦了。”
龍椅上的慕容天歸終于開口。
景轅起身,松開手。沉胥卻緊緊抓着他,景轅錯愕片刻,看了他一眼,以為他緊張,又握緊他的手。
“愛卿此去一舉拿下南照,智勇無雙,可謂我北商之福。想要什麽賞賜?”
景轅按了按沉胥的手,然後松開跪下:“原本南照該完完整整屬于我北商,可是臣卻将它送與他人,沒有皇上的意見,私自讓離鶴成為南照王。臣有罪,不敢邀功。”
慕容天歸說:“無論誰做南照王,南照不都是我北商的附屬國,有何區別?愛卿不必自責,快起來吧。”
“皇上,此一役有兩個人功不可沒。還望皇上論功行賞。”
“你說。”
“一個,是黑風,我軍對草原地勢不熟悉,幸好有黑風識別出沼澤,否則,我軍損失必不止這些。另一個,是晉将軍,若不是晉将軍帶大軍及時趕到接應我們,恐怕現在我還在南照與敵軍周旋。”
“來人,賞晉将軍黃金百兩,白銀千兩,布匹五十匹,瓷器十箱,好馬五匹。賞黑風白銀五百兩,五箱糕點糖果。”
“謝陛下。”
“今夜,朕為愛卿設宴,接風洗塵,所有将領及家屬皆可參與。”
這是沉胥第一次親眼見證景轅和父皇的單獨相處。景轅對待父皇态度恭恭敬敬,根本沒有半點傲氣。外界傳言攝政王高傲到連皇帝的面子都不給,看來也只是傳言。
傳言不可信。
其實是父皇對攝政王寵溺到極點,不過知情的人少之又少。
出了金銮殿,沉胥故做生氣:“拿下南照我也是功不可沒的好嗎?又是出謀劃策,又是被當作人質,又是喝毒酒差點死掉,你居然不和皇上說!害得我什麽賞賜都沒有,不開心。”
他背着手大步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發現景轅沒追過來,轉頭,景轅站在原地對他笑。他又氣沖沖走過來:“你還有臉笑?把我的功勞都埋沒了你還笑得出來?小心我讓你今晚睡書房。”
“好,我不笑了,夫人為大。”那張絕美的臉慢慢靠近,唇被輕輕吻住,景轅扶着他的後腦勺,淺嘗辄止。
離開他的唇後,景轅凝望着他,眼睛裏是溫暖的陽光。
“胥兒,你的賞賜只能由我來給。”
愣過以後沉胥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偷襲了。
沉胥咬咬唇,突然指着一個地方:“看,有個兔子在天上飛!”
然後飛快在景轅唇上親了一下。
報仇成功!哈哈。
“确實有個兔子在天上飛,而且還很像胥兒。”
“少來了我就是騙你……”沉胥朝那個方向看過去,乖乖,真有一只兔子,不過是個兔子風筝。那兔子是畫上去的,渾身雪白,唯獨嘴巴那裏一團黑毛,像胡子。它前腿抱着胡蘿蔔啃,後腿翹着二郎腿,嘴巴張得老大露出大板牙……跟萌萌的兔子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醜成這個樣子的兔子,怎麽能跟風流倜傥的我相提并論,真逗。真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畫工這麽好的人,能畫出這麽醜的兔子。”
“你看這個兔子張牙舞爪的樣子像不像剛才的你?”
“不像,一點都不像,半點都不像,我賭一顆糖。”
“神仙哥哥!”
這時,黑風抓着風筝線朝這裏跑過來,邊跑邊指着頭頂的風筝狂喊。
“神仙哥哥,俺找人幫你畫的動物頭像,好看嗎?”
“像不像?好不好看?俺花了一袋子糖呢。”
“神仙哥哥,快看快看,你怎麽不看?”
黑風走近,景轅說:“你神仙哥哥被你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真的?”黑風黑黝黝的臉笑得像朵花:“那神仙嫂嫂,你覺得像神仙哥哥嗎?”
“嗯,很像。”
黑風原地跳起來,邊跳邊扯沉胥袖子:“神仙哥哥你看,你的頭像在天上飛!”
“神仙嫂嫂都說像!”
沉胥腦殼疼。
他覺得有必要改善一下黑風的審美。
他把風筝拿下來,指着自己的臉問黑風:“你覺得神仙哥哥的臉好看嗎?”
“好看!”黑風點頭。
沉胥又指指風筝上的兔子:“你覺得這個兔子好看還是難看?”
黑風盯着風筝看了會兒,給出個沉胥很滿意的答案:“難看!”
看來黑風還是朽木可以雕的,沉胥說:“既然神仙哥哥是好看,而風筝上的兔子是難看,好看和難看的東西又怎麽會像呢?所以這個兔子不像神仙哥哥。”
“可是這個兔子真的很像神仙哥哥呀。”
“……”
剛剛誰說朽木可雕的?還是老祖宗說的對,朽木不可雕也。
晚宴,沉胥陪景轅走個過場以後便偷偷溜出來後花園和黑風看螞蟻搬家。
黑風放一顆糖在手上,讓螞蟻爬到他手上,開心地擡起手給沉胥看。沉胥受不了螞蟻跟自己親密接觸,只是坐旁邊看黑風玩螞蟻。
“怎麽不在裏面陪他?”
晉骁從後面走過來,坐到沉胥旁邊。
沉胥看着黑風手上的螞蟻:“相比那樣看似熱鬧,其實每個人都心懷二意的宴會,看螞蟻搬家不是有趣得多?”
黑風看了晉骁一眼,笑嘻嘻:“螞蟻有趣,螞蟻有趣。”
晉骁看了黑風一會兒,對沉胥說:“聽說黑風與正常人不同。”
“嗯,黑風要更單純,心性更純潔,為人更真誠,自然與大部分人不同。”
晉骁以為他生氣自己說黑風的不是,忙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随口一問。”
“我知道,晉将軍不必自責。”
南照之行後,晉骁老覺得沉胥對自己生疏了,又想到之前他對景轅的種種溫情,內心煩躁。找宮女要來兩壇酒,在水池邊就喝起來。
“光喝酒傷身,晉将軍注意點身體。”
“在前線不能喝酒,我都憋了好久了,今天就讓我喝個夠。”
看起來晉骁真的是酒瘾犯了,不是用喝,而是用灌。沉胥端起另一壇:“晉将軍,我陪你喝。”
“慶祝我們拿下南照,幹杯!”
“為我們都平安回來,幹杯!”
……
半壇酒喝完,晉骁雙頰上了酒色,他還要喝,沉胥阻止他:“行了,喝酒喝個開心就好,改天再喝。”
“我不開心,你讓我喝。”
“南照拿下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你還得了賞賜,你有什麽不開心的?”
“我愛一個人,那個人不知道,我要怎麽開心?”
“愛一個人就去表白啊,你不說她怎麽知道?”沉胥摟着晉骁肩膀,神秘兮兮:“跟我說說,是哪家姑娘?我替你說媒。”
“他成親了………”
沉胥臉色凝重,收回手,用兄長的語氣對晉骁說:“人家成親你就不能破壞人家,這是道德問題,知道嗎?”
“他成親了……本來他們成親是因為利益,可是我後來發現,他動心了……他對那個人動心了……”
“什麽?我怎麽越聽越不明白,晉骁,你是不是喝醉了?”
“胥公子,我喜歡你,為什麽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從初次見面,你為我擋了一劍,你開玩笑說,你不是變态,你是斷袖的那一刻我就喜歡上你了……我真的喜歡你。”
沉胥呆若木雞,等反應過來伸手把晉骁手裏的酒壇奪走,去扶他:“晉将軍,你真的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