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謊言與信言
然而,時間在變。人也會有所成長,知識的高度亦會有所成長。
那一天肖想了許久。他問過周巧為什麽她們之中沒有人站出來反抗,周巧說其實是有的。以前的确有人向來幫忙的志願者求過援,最後卻還是因為胡的勢力不了了之。
絕不能——肖心想,絕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肖自知缺乏勇氣。他不會去冒險也不敢去冒險,希望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可他至今以來至少鼓起勇氣做過了兩件事——這就是第二件。
肖設想了一個謊言。
凡恩——他想到了自己在夏天裏認識的那個外國人。想要離開這裏只可能通過了他了。李爺爺對自己也很好,但他的孩子已經成年、他本人也有開店,可能分不出精力來照看自己,至于社會上的幫助,肖認為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做出回應。既然如此,凡恩就是那根自己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要是我能……緊緊抓住這根蜘蛛絲爬上去的話——!
激烈的情感在肖的胸腔內激蕩着。
為此,肖編造了一個【小小的】謊言。
【我是這個孤兒院裏的孩子。】
【孤兒院裏來了新的員工。他在虐待我們。】
【希望你能幫幫我。】
為了增加其可信度肖還特意在身上制造了些傷口、拙劣到重新回想時都覺得好笑的謊言——最後奏效了。
世上還是好人多。
肖也曾害怕過,假如說一切最終暴露在陽光下,凡恩——還有他的家人又會如何看待自己,但去年的一起新聞宣告這個秘密被世人知曉的可能性已二度降低。蘇秀——和自己一樣在孤兒院裏受過侵害的人,多年之後去找胡永才複了仇。她在大街上對着那個現在已經十分年邁的男人砍了一刀——為了自己幾年來那件事而最終失去的幾段感情,更因為自己因幾年前的流産而失去的當母親的權利。
胡永才死了。一個醜聞在社會上迅速激起水花,又随着孤兒院的關閉而失去溫度。事後周巧對肖說警察因這件事來找過自己,得知胡永才已死後的她也十分驚訝。蘇秀的案子開庭時她作為關聯案的受害人之一也去了法庭。那一天,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過她們會因為這種原因再聚首。在場的女性大多已成年,之間有着不小的年齡差,當年的關系也并非都十分密切。但當她們看見彼此的時候,就像多年失散的家人在大街上偶然重逢一般。周巧看見許多人的眼裏都噙滿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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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巧眼眶滾燙,這讓她知道自己也一樣。他們面對着彼此露出難看的笑容。被告席上的蘇秀也向她們笑。聖戰日。
“但是那天我沒有看見你。其實要是不是蘇秀提起,也許再過很久我都不會想起你也是受害人之一的事實。”
“因為我是男人嘛。”
“而且那天之後不久你就被人收養了。估計除我之外也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吧。”
“之後那家夥就沒有再……和男人做過了嗎?”
肖小心翼翼地措辭。
“應該沒有。不如說……我也不知道。”
周巧的眼珠轉向左側:“也許有,但當時到場的只有女性。我只記得你——這還是因為情況特殊。”
“是你和我的情況特殊還是說——單純就是我的情況特殊?”
“兩方面都有,”周巧頓了頓,“但是,你确實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異性。”
“聽上去不像是誇獎一個男人的話。”
“實話而已。特別是你還留着長頭發。”
“男人就沒有留頭發的權利嗎?”
“但是你得承認,肖。如果你是個長頭發的男人,在街上你确實很容易被人多注意幾眼。”
肖擺了擺手。
時間轉到年末這次集會。随着時間的推移,到場人數在逐漸增加。過去失去的聯系被重新找回,他們分享苦難,從中尋求存活于世所需要的合群感,将自己的經歷烙上脆弱的普世烙印。
“說起來,你和收養你的家人相處得怎麽樣?”
“很好。”肖的眼前升起茶水的薄霧,“我就像個出生在他們家的人一樣——雖然我們連皮膚的顏色都不相同。”
“有女朋友嗎?”宋春螢狡黠地笑着看向肖。肖搖搖頭說自己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怎麽可能,你都上大學了啊。”
“準确來說是23歲了,正常情況都已經大學畢業了。但是這兩者并沒有關系。”肖往嘴裏送了一口茶,“我只是——稍微有點不能理解……呃,還是說感知——愛情了。先天的,或者在經歷那件事之後喪失了感知愛的器官?有這樣的東西嗎?”
“你這是在逃避。”
“誰知道呢。……對了,剛才你說下次集會是在什麽時候?”
“下周這個時候。”
“那時我可能來不了。我和家裏人要去旅游,大概要離開一周以上。”
“很不錯啊,真羨慕你。到哪裏去呢?”
“去南洋。馬爾代夫,明天就走。”
“非常漂亮的地方,真好。”宋春螢由衷地說。
自由交流過後,按程序差不多就是本次集會結束的時間了。肖與在場的其他人握手道別,走進悄無聲息的夜色裏。
他打算乘公交車回去。上上學期因為常常參加這個集會和看望蘇秀的緣故格瑞塔對他很是擔心,甚至将自己的異常告訴了凡恩。運動會那天凡恩甚至到學校門口和他當面對峙了一回。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他,最後只能說自己是去“見朋友”(雖然這也确實是事實)。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時不時地來接他。好在集會的地點離李記水餃的位置很近,之後肖只需解釋說自己是來水餃店看當年與自己關系不錯的李家人就可以了。
在但是,今天發生了一件令肖覺得有些意外的事。在辦公區的大門口,一個帶着眼鏡的年輕男人——看上去也就不過是大學生的年紀——攔住了他。肖覺得他有些面熟,在腦海裏回憶了下自己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他。最後終于想起眼前的這個人自己在李家人的水餃店裏見過。他是在李家水餃店裏打雜的夥計。
“是肖雲同學吧?”他問。
“我是。有什麽事嗎?”
“我是B大的學生,叫孫景然。”
“你在水餃店裏打工吧?”
對方一怔,好像沒有想到肖還記得。回過神來又立刻答道:“是的。……但這不重要,今天我找你,是因為想問你一些事。”
肖挑了挑眉毛。
“盡快說?我得趕快回家去。”
“那邊有個咖啡廳,坐下說吧。”孫景然指了指不遠處的一間亮着燈的咖啡廳。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咖啡廳,門口的風鈴被風撥動,發出輕微的聲響。
肖點了一大杯卡布奇諾,孫景然則要了純咖啡。
“所以,有什麽事呢?”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肖雲同學——那個外國人和你是什麽關系?”
“什麽?”
“外國人。我在運動會時看到你們在争吵,就是那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肖頓時覺得有些惡心。孫景然說話的方式讓他感覺很不好,就像是個自作多情的跟蹤狂一樣。“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
“有什麽問題嗎?”
“不,你看……你是亞洲人。額,準确地說你是中國人。而那家夥是個白人,沒錯吧?你們怎麽可能……”
“我是被收養的。不行嗎?”
孫景然好像還想要說些什麽,支吾了一下。飲料被端了上來,肖雲卻完全沒有喝的興致,幹脆起身準備離開。孫景然似乎想要攔住他,稍微揚了揚手,又放棄似的将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