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衡并非沒出過霁雲山,只是游逛的範圍很有限,基本只熟悉霁雲山山下的幾個村落,幹的也就是偷偷東村的雞,搗搗西村的蛋這種倒黴事,實在和同年紀的村裏孩子沒什麽分別。

跟着陸子岈乍一來到洛城,密集的人群和對他來說堪稱紙醉金迷的氛圍一下子把他看得愣了愣神,不過陸衡從他不靠譜的師父身上差不多學了兩三分武功,剩下的七八分全是裝模作樣,很快鎮定下來,把眉眼一彎,提起了十二分興趣。

這繁華一路,陸衡接了無數風情萬種的媚眼,只不過都不約而同地略過他的頭頂,穩穩落在了陸某人身上,随即轉頭從上到下瞥了一眼陸子岈,這厮人模狗樣地穿了一件白色廣袖長衫,及腰的烏黑長發,走動時随着衣擺相得益彰地微微飄起,模樣可以歸類于玉樹臨風的花花公子類型,要不是手中的無邪劍也不能随便丢在哪裏,恐怕早就被換成了一把折扇。

陸衡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苦命小白菜似的粗布衣,翻了個白眼,猜測自己現在扮演的角色大概是奴仆小厮之流,于是悄悄向身旁的陸爺靠近了些,擠眉弄眼道:“師父,您這是春天開屏嗎?”

陸子岈:“……”

小兔崽子……

陸子岈看來是享受夠了這莺莺燕燕的禮遇,一轉身拐進了一家客棧,陸衡擡頭一看——臨江客棧。按照這貨在街上頗受關注的經驗,陸衡本以為他一腳進去要被來個萬衆矚目,但眼前人一瞬間似乎斂了全身的氣息。在山上時,有樹木遮擋,找人本就不易,陸衡并未覺得斂息是多重要的功夫,可在鬧市中,若不是正盯着他看,幾乎感覺陸子岈憑空消失了,他不自覺地跟着放緩了呼吸,放輕了腳步,陸子岈仿佛就是個虛影,幾個跟他擦身而過的人只當躲過了一個障礙物,無人多看他一眼。

陸衡頓了頓,跟着他走進客棧。

客棧內有些嘈雜,竟無人關注剛進來的兩人,陸子岈毫無預警地轉過身,用劍柄輕輕敲了敲陸衡的頭頂,陸衡一擡頭,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張張嘴無聲地做了個口型:“學會了嗎?”

陸衡皺着眉揉了揉腦袋,得,言傳身教,您老倒是換個不那麽風騷的方式啊。

陸子岈熟門熟路地往二樓走去,陸衡跟條小尾巴似得跟着,原本這次下山就讓人有些莫名其妙,這時看着陸子岈這回家似的勁頭,他突然有些回過味來,咬牙切實地想:“敢情他時不時無端消失的那幾天根本就不在山上!”他一時百感交集,本來還為自己偶爾下山偷個樂的行為感到一絲絲心虛,現在一相比較,算是無愧于心了,倒是一把怒火熊熊燒上來,一想起漫山遍野地找這貨,就覺得自己天真無邪的童年怕是喂了狗。

陸子岈莫名其妙地接了兩道要噴火的視線,渾不在意地繼續往上走,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腳步一頓,背脊一僵,好像有些尴尬。

“欸,我說,陸子岈可好幾年沒出手了……”

“可不是,一出手,馮元皓!又是個正在風頭上的人物,這行事作風……啧啧……”

啧啧怎麽樣?嚣張?欠揍?乍一聽到熟悉的名字,陸衡伸着耳朵往一旁飄去,想聽着清楚些,然後頭頂蓋就落下來陸子岈一只手,硬生生把他給擰了回來,只好不情不願地跟着飄上二樓。

二樓的座位沒有一樓那麽顯眼,而且往下一看,可以将一樓和門口處一覽無遺。整個客棧似乎只有小二注意到了他們這兩位客人,殷勤地跑過來給他們擦了擦桌子,也不問倆人要點什麽,沒一會兒,又樓上樓下噔噔噔跑了幾回,輕車熟路地上酒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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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客。”陸衡憤憤地想,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這麻利的小二,對方擡起頭沖他很是熟練地讨好一笑,就跟訓練有素的狗似的,扔塊肉就給個相應的反應。

陸衡等他走了,上身往前傾了傾,放輕了聲音問道:“你殺的?”他指的是樓下那群嗑瓜子的提到的馮元皓。據陸子岈自己吹,他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可這麽不着調的人,幹的了人命買賣?陸衡很懷疑,就算姑且信了這個身份,至于聞風喪膽,可就真別扯了……現在聽到了只言片語,居然還真的有那麽點靠邊的意思!

他狐疑地盯着陸子岈,這厮是他至今唯一見過的一個會武功的,沒有對比,也不知道他能在茫茫江湖中排上老幾,默默以下犯上地評估了一下眼前這張臉,覺得比起當殺手,陸某人可能更适合當小白臉。

陸子岈不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放仙氣缭繞的霁雲山養大的小崽子聽了多少龌龊的戲曲,還敢膽大包天地在心裏默默編排長輩,高深莫測地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不置可否。

陸衡剛想刨根問底,陸子岈牙疼似的“嘶”了一聲,往一側挪了挪,正好坐進陰影處。

他順着目光往一樓一看,只見進來了一大一小兩位客人,兩人穿着談不上奢華,但給人一種十分貴氣的感覺,應該是出身不錯,大的身材很高,寬肩窄腰,劍眉星目,長得很是端正,英氣逼人,大約就是戲曲裏唱的那種器宇軒昂的英雄式人物标準長相,小的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眉目間一眼就能看出跟大的是父子,只是還帶了些許秀氣,整體五官便柔和精致了許多,還沒有那麽強的氣魄,倒顯得精雕玉琢起來,長大了恐怕是個耽誤姑娘的翩翩佳公子。

陸衡伸長了脖子想再研究一下一看就是正經人的這兩位會跟陸子岈有什麽過節,又被陸子岈一巴掌摁在臉上,強行将他掰了回來,忍無可忍地用眼神詢問道:“幹什麽!”

陸子岈豎起食指,往自己嘴上一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一樓的大只英雄似感覺到了什麽,擡頭往二樓瞥了一眼,皺了皺眉,方才一瞬間好像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驟然一下又消失了。

一旁的少年敏感地順着他的目光往二樓望去,幾桌客人零散地坐着,并沒有什麽怪異之處,問道:“父親?”

“沒什麽。”祁瑜朝兒子微微一笑,是錯覺吧。

“你剛剛說陸子岈消失了幾年,是何緣故?”

“十年,”方才那人還未盡興般,故作神秘般壓了壓聲線,讓該傳出來的聲音繼續傳了出來:“聽說……他和那位的死有關。”

十年?陸衡一愣,旁邊的人幾乎毫無動作,可他就是突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背後竄了上來。

“那位?你是說,他也是當年參與刺殺的人之一?”

“呵,不可能,陸子岈要是在那夥人裏面,還能失手?”

也不知道是哪個多管閑事的正在替陸子岈憑空自信,陸衡沒鑽出去看,放在平時,他必定要抓住這個話頭調侃幾句,可這次,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提,他從未在陸子岈身邊感受過這種淩厲的壓力,心猿意馬地想喝口水緩解一下,一不小心拿了酒杯,正往嘴裏送,手指關節處被一雙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一個激靈,那股寒意頓時消失殆盡,一轉頭,看到陸子岈一臉“你還能耐了”的表情。

陸衡:“……”

正想發作,這個混蛋飛快地将他從座位上拎了起來,以在外尋歡作樂正好碰見正房的速度往二樓拐角處一閃。

陸衡整了整衣領,茫然地想道:“這武功,還是得好好學啊。”

祁瑜站在樓梯口,看着一張空桌若有所思,剛剛樓下的人閑扯時,那股似曾相識的冰冷殺意讓他幾乎可以肯定陸子岈就在這裏,這會兒走上二樓,那感覺又像從未出現過。祁越慢半拍地跟上來,疑惑地看了看那張空桌,桌上剩餘的酒和菜都還未撤走,不知道被擱置了多久,這裏剛剛坐了誰?為何自己父親從剛開始跨進門檻就不太對勁?

陸衡配合等到那倆人離開,才讪讪開口:“您這是給那位,”他指了指門口,“戴了綠帽子嗎?”

陸子岈:“……”

他就不明白,都把這崽子放在鐘靈毓秀的霁雲山養了,怎麽還能養成這個德行,這些個五顏六色的詞到底是從哪裏學的?難道歪苗是天生的嗎?

嘆了口氣,陸子岈将手肘往陸衡頭頂上一壓,說:“我看你以後也不用去山下的小村子瞎晃了吧。”

陸衡一僵,擡頭想展示一個明媚又孩子氣的笑容。

這時那店裏的小二湊到跟前,陸衡幾乎被吓了一跳,不禁盯着他看,他方才竟完全沒察覺到這個小二靠近,這人有功夫底子?這客棧怎麽回事?

小二從懷裏摸出一個信封遞給陸子岈,道:“公子,這是留給你的。”

陸子岈接過信封,外面寫着陸子岈的大名,他打開飛快掃了一眼,竟是一張數額龐大的銀票,皺了皺眉,問道:“可看清楚人了?”

小二褪去了方才刻意的谄媚,搖了搖頭:“是個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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