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黑風高,陰風陣陣,陸衡跟着陸子岈趴在一高門大院的屋頂上吹風挨凍,心情倒是有點激動,經過在臨江客棧聽到的一點風聲,陸衡對陸子岈的名頭稍微有了點數,以為他今夜是要來大開殺戒的,血都跟着熱了起來。
院中其實可以算是燈火通明,但卻沒人走動,凄凄涼涼,有些陰森。陸子岈輕輕挑開一塊瓦片,朝陸衡使了個眼色。
陸衡往光源處一瞥,頓時臉上一垮,屋內端端正正擺了口棺材,棺材前蹲着兩個穿白衣的人,正在燒紙錢,不哭也不嚎,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燒着,看着有點滲人,至于棺材裏躺着個怎麽樣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是沒興趣猜了。
陸衡回遞了個眼神,人都死了,他們這大半夜的趴在屋頂上幹嘛?
陸子岈往一側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跟上,便悄無聲息地從屋頂上落到院中,一閃身,躲到屋檐下了。陸衡沒有這樣的身手,好在仍是少年,身量輕盈,跟着他往下一跳,竟也沒驚動屋內的人。
陸子岈等陸衡下來,一晃身進了屋,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劈暈了剛剛正在燒紙錢的兩個人,然後大大方方推開棺材板,往棺材沿上一靠,專注地打量起死人來。
陸衡:“……”
人也給他劈暈了,院子裏又沒什麽動靜,陸衡拖着腳步晃到他身邊,往棺材內探了探頭,只見裏面躺了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看着也是個練家子,身上沒什麽五花肉,臉長得也算正派,只是已經死得不能再透了,臉上泛着死灰,表情平靜,咽喉處有一個一劍洞穿的傷口,看得出出手非常幹淨利落,沒有虛招。
陸衡:“這是……”
陸子岈點了點頭,說道:“沒錯,這是我慣用的手法。”
陸衡沒見過他殺人,但是聽他提過,殺手殺人,不同于比武,勝在一招斃命,陸子岈慣用劍,且喜好一劍直擊咽喉,致命而無聲,其實劍配君子,走的是光明磊落的路,不可能藏匿在身上,比不得暗器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兒容易得手,并非一般殺手刺客的首選,但對于陸子岈來說,并無區別,他也不屑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死在他手裏的人即死于無邪劍下。
無邪并非君子劍,通體烏黑,無一絲光澤,比一般劍略窄,鋒利無比,在黑暗中,如同幽冥,能不動聲色地嗜血奪命。
陸衡湊近了看屍體脖子上的洞穿口,挑了挑眼角,看向陸子岈:“可是人不是你殺的。”
陸子岈笑了,問道:“如何能看出不是我殺的?”
陸衡一噎,他從這死人身上沒看出什麽端倪,只是覺得若真是他殺的,這麽偷偷摸摸地再來看一眼實在缺德得冒煙,誰幹得出這事兒?不過看陸子岈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他能說出什麽有理有據的話來,也不好意思實話實說,艱難地張了張嘴,腦子裏飛快閃過幾個胡扯。
好在今晚的第二波不速之客及時打斷了陸氏拷問,拯救了無知小兒,來人功力深厚,不躲不藏,也不打招呼,一刀直接向陸子岈劈來,陸衡近距離地感受到了那淩厲的刀鋒,一瞬間被逼得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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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劍影間,陸子岈穩穩用劍鞘擋住利刃,發出刺耳的一聲尖鳴,無邪一半已出鞘。
陸衡眼睛一亮,直覺有戲,結果兩人剛出手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僵在原地,仔細一看,這不是……白天在客棧帶着拖油瓶的那位嘛!
他猶豫道:“……陸兄?”
陸子岈一推,還劍歸鞘,翻了個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還有這種孽緣,氣道:“露什麽胸!”
“……”
祁瑜被某人的不要臉堵地哭笑不得,半晌才找到話頭,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陸子岈:“你又來這兒做什麽?”
祁瑜擡起手敲了敲棺材板,剛想說來看看這人怎麽死的,一轉頭,看到趴在另一頭的陸衡,瞳孔猛然一縮,在三人加一具屍體詭異的安靜中用眼神将陸衡的眉目又描畫了一遍。
祁瑜:“這孩子……”
陸子岈不着痕跡地站到陸衡前面,隔開他的視線,懶散一笑,“早年間的風流債,怎麽?将軍有什麽話說?”
陸衡:“……”
不是說是東村的狗蛋家實在養不起了硬塞到山裏的嗎?
心裏雖然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駁了師父的面子,陸衡趴着棺材沿,天真歡快地喊了一聲:“爹爹!”
陸子岈膝蓋一軟,差點給這口棺材跪下,白白做一回孝子賢孫,陰恻恻地轉過頭,狠狠瞪了樂不可支的小王八蛋一眼。
祁瑜猝不及防撞見了一場默契十足的“父子相認”,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時理不清陸子岈到底占了哪個死人的便宜,但也馬上從他的反應中領會了一半,只好先按下疑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換了個話題。
祁瑜:“此人名為馮元皓,是近幾年風生水起的洛南幫幫主,傳聞……咳,是你殺的。”
陸子岈一攤手,做了個請便的動作,從棺材邊讓開,祁瑜只看了一眼屍體,皺了皺眉,說道:“不是你,太粗糙了,無邪造成的洞穿漂亮齊整,以你的身手,也不會像這樣戳得跟爛西瓜似的。”
陸衡安靜消化了這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的結論,聽着他若無其事地評價無邪殺人留下的傷口漂亮,覺得這位将軍大概是個人物,比起躺在棺材裏嫁禍陸子岈的這具屍體,對眼前這位大英雄更加好奇了起來,他和陸子岈分明相識,一眼就能看出無邪的劍鋒,而且是友非敵,既然如此,為何讓人“聞風喪膽”的師父白天一見了他就躲,還有他見到自己的那份驚訝……
陸子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盛贊,說道:“沒錯,也不知道誰勞心勞力,又挂了條人命在我頭上。”
祁瑜搖搖頭,道:“江湖上偶爾死個名聲大點又沒人認領的,就有人把你拿出來嚼舌根,只不過明眼人也能分辨得出來,大多也都自行澄清了,從未見你在意過,這幾年你又消失了一般……為何這次特地趕來?”
陸子岈停頓片刻,答道:“這次的事有些蹊跷,有人刻意模仿了我的手法,而且,給我送來了酬金。”
祁瑜一愣,沉吟道:“這麽說,有人想讓你把這條人命給認下來?”
陸子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死寂的眼神更冷了些,說:“誰知道呢,說不準,是想引我來……”
話音未落,院子中就黑壓壓降下了一群人影,幾人齊刷刷看向屋外。
“滾一邊去。”陸子岈反應迅速,給剛認的“兒子”扔下一句不怎麽溫柔的囑托,便和祁瑜沖了出去。
可能是陸子岈表達的關心欠了點意思,反正陸衡是完全沒體會出這句話裏面有什麽嚴肅的警告意味,撒丫子跟了上來。
原本空得幾乎荒涼的院子一瞬間落下了幾十個黑衣人,面對他們圍成了半個圈,看來是準備來個人海戰術。領頭的面面相觑,似乎是沒料到能碰上倆大一小這麽個奇特的組合,一時間誰也沒攻上來。
陸子岈偏了偏頭,一句廢話沒有,準備把問題留到打完了腳踩對方脖子的時候再問,與一旁沉默的祁将軍志同道合。
無邪出鞘,祁瑜手上一緊,悅耳的刀鳴即刻點燃戰火。
陸衡往門後一縮,近距離觀戰,也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給人一種極大的安全感,即使面對黑壓壓一片手持利器的刺客,還是像兩座大山,幾乎行雲流水般睥睨眼前的蝼蟻。
祁瑜用刀,但刀法并不沉重,而是巋然正氣,更沒有陸子岈平時嗤之以鼻的多餘廢招,走步穩且游刃有餘,側身避開一條帶刀片的鐵鏈,轉身一刀,劃出一道優美的刀弧,殺氣磅礴,近身一周的黑衣人立即人仰馬翻,一刀倒了一片。
陸衡原地愣成人柱,把眼睛瞪大了一圈,恨不得立即叛出師門換個爹爹喊。
這一刀讓整個院子懵了一圈,熱火朝天的群毆氣氛冷了一冷。陸子岈身影一閃,消失了!幻影般在來不及反應的黑衣人身後閃現又消失,如影随形的鬼魅,轉瞬即逝,是“掠影”!
一大群黑衣人眨眼被滅了一半,等到他們終于頭大地看清楚陸子岈站在哪時,無邪正在往下滴血,一排人突然轟然倒地,致命的咽喉處不斷往外淌血。
院中一時靜得落針可聞,無人再敢往前一步。兩個身量颀長的男人一正一邪,站成了兩道風景線。
一曲唱罷,陸衡剛想捧場地給兩位鼓鼓掌,突然一只油焖豬蹄伸了過來,一把按住他的口鼻,少年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心中一樂,想道,呵,這不是傳說中的蒙汗藥嗎!
陸子岈自己雖不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卻也事無巨細地給他介紹過。
陸衡默默屏住了呼吸,順勢配合地往身後一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