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牆擋不住螞蟻,饒是陸子岈一人能放倒一片,也總不免外圈有個遺漏的。

他剛想捉個活的好好問問,一轉頭看見陸衡被捉小雞仔似的捉走,頓時忍無可忍地給氣出了老母雞風度,跳腳罵道:“小兔崽子!劍不好好練也就罷了,跑路也不好好練!”

一群人本是來勢洶洶地來以多欺少的,這會兒耍詐逮住了個孩子,其他人跟着如潮水般褪去,屁滾尿流地飛檐走壁,跑得一個比一個利索。

陸子岈跟着追了上去,只給祁瑜原地留了喊個“陸”字的時間,将軍見他跟離弦的箭似的飛了出去,只好硬生生把“兄”字給咽了。

一群人的輕功遠在那二人之下,選擇将陸衡夾帶走其實也是個情急之下無奈的選擇,企圖能好歹做個籌碼。

這會兒沒幾下功夫就被追上了,兩方陣勢都還不肯示弱,一方站得兇神惡煞,一方站得風度翩翩。将排場擺好,陸子岈冷哼一聲:“現在把人放下,給你們留個全屍。”

幾個本來就逃得很沒有面子的黑衣人懵了,差點以為自己逮了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祁瑜一陣頭痛,覺得陸子岈恐怕對對方有人質這回事有什麽天大的誤會,很想提醒他現在不是耍橫的時候,可是陸爺這輩子光棍慣了,從來不知道軟肋是個什麽玩意兒,直接沖了上去。

黑衣人一愣,連忙招架,後面提着陸衡的被眼前不經商量的突發狀況弄得傻眼,後知後覺地趕忙用匕首抵住陸衡的脖子,哆哆嗦嗦道:“別……別動!”

身經百戰的祁将軍不忍心再看了。

陸子岈沒有收回架在一人脖子上的無邪,微微擡着頭,用下巴瞧人,給他瞧出了一副居高臨下的氣魄,咬着牙道:“有屁快放。”

那人在這群不經打的三流刺客團中都要算偏弱的,連個膽子都還沒練好,這會兒也不知道該用哪套臺詞,外強中幹地喊道:“再動我宰了這小子!”

陸子岈眼角跳了跳,繼續瞅着他,困惑地想:“我動了嗎?”

臨時上陣的刺客抖着手喊:“把……把劍放放……啊!”

周圍一圈同夥聽着這“威脅”,心裏恨不得一腳把這廢物給踹飛了,不想他自己先出了意外,齊齊把目光對準了他,只見那原本應該昏迷的少年手裏正上下翻飛着一把匕首,笑出了兩顆潔白的虎牙,而那個不頂用的廢物捂着流血的腰已經倒在一旁。

陸衡一臉讨賞的表情:“爹!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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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岈剛輕輕松了口氣,耳根一動,握着無邪劍柄的手整齊跳了一排青筋,出手更加狠辣。

祁瑜活動了下手臂,明白沒自己什麽事了,看着陸爺快刀斬亂麻,飛快解決了對方一夥人,留下一個頭子仰面王八似地倒在地上。

陸子岈一腳踩在那王八的胸口上,一手握着劍,已經在人脖子上戳出了個淺顯的口子,問:“誰派你們來的?”

陸衡蹲在一旁,見王八臉漲得紫紅,眼珠快爆出來了,忙道:“我說爹,你這腳好像把他的氣給踩堵住了,他能說得出話來嗎?”

陸子岈一見他氣性更大,呵道:“說!”

結果仰面王八兩眼突然向上一翻,渾身痛苦地蜷縮起來。

祁瑜急道:“快放開他!”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不等兩人将他嘴撬開,唯一的活口就撒手人寰了。陸子岈“啧”了聲,這群人看着一個比一個窩囊,他本想抓個頭兒問得清楚些,沒想到不巧抓了唯一一個還有點硬氣的,居然敢死。

祁瑜:“目标是你?”

陸子岈無奈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麽這麽看得起我?說不定是你呢?”

祁瑜略一思索,道:“別回客棧了,先去我那,這件事沒那麽簡單,馮元皓多少是個一幫之主,屍體就這麽放在那兒,剛才那麽大動靜,誰都沒引來……你的行蹤已經被人盯上了。”

“什麽客……咳。”陸子岈卡了一半,直接放棄了裝蒜,假裝沒聽出來對方已經知道他白天在客棧東躲西藏的暗示。臨江客棧并非簡簡單單做着客棧的生意,名為“臨江”,既是與江湖休戚相關,江湖上複雜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能從臨江客棧打聽到一些,想來祁瑜白天去也是為了這件事。

陸子岈轉過頭,涼涼地瞥了一眼陸衡,說:“也好。”

陸衡打了個哆嗦,百口莫辯。陸子岈若是一個人,管誰盯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毫無顧忌,現在帶了個不着調的,只好面對這朝廷大将,又被剛才這一出攪得有點憋氣,現在看他都只用眼角,陸衡臉皮再厚,都被他的眼神戳得有些心虛,努力朝陸爺讨好一笑,扯出了個有生以來最乖巧的表情。

倒是祁瑜,低頭給了他一個和風細雨的溫柔笑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陸衡覺得祁将軍問出這句話之後,陸子岈的上半身好像往他們這邊微微傾斜了一點。

他大大方方作答,祁瑜喃喃念了兩遍“陸衡”,繼續問:“你今年幾歲了?”

這次不用猜測,陸子岈跟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兩步跳到他們身邊,胡亂将陸衡往身後一摁,正好又摁在臉上。

陸衡七手八腳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掰開,兩眼無神地想:“這幾年對東村的狗蛋家好難道都是一廂情願嗎……”

陸子岈:“那個……咳,十五,今年十五了。”

陸衡:“……”

祁瑜還是微笑:“那這孩子,長得有點慢啊。”

陸子岈:“是是是,養山上難長。”

祁瑜:“陸兄明裏暗裏的産業不順利嗎?手頭緊?”

陸子岈:“沒有沒有,一切順利。”

祁瑜:“那為何要藏在山上呢?”

陸子岈:“……”

祁将軍打仗不單講求武力,更重要的是戰略。

陸子岈袖口一緊,是陸衡扯住了,心裏慌亂地直面了幾個諸如怎麽辦、怎麽跟孩子解釋等等問題,僵硬地轉過頭,發現陸衡臉上明晃晃的難以置信——你居然有錢!

陸子岈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帶着“兒子”,頂着一張大難臨頭的臉跟着祁瑜暫時住進了将軍府。

祁府很大,但是并不奢華,頗有點一絲不茍的感覺,等他們到達的時候該睡得都已經睡下了,一個老管家給他們引路。

陸衡并不清楚祁将軍手握沉重的兵權,是能說一不二的人物,發現祁府沒幾個伺候的人也并未覺得奇怪,走過清冷的長廊時,能看到院中一排整齊排列的兵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将軍府跟祁瑜一樣,正氣淩然,讓他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産生一種即使天崩地裂也無畏的安定感覺,突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個白白淨淨的小公子,有那麽點期待能捉弄一下他。

期待歸期待,陸衡在霁雲山上也從沒早起過,睡到日上三竿是習以為常的事,到陸子岈看不過去,把他從被窩裏挖出來時也并沒有那麽難受。陸子岈罵歸罵,也不舍得真把他一腳踹下去,拎他起來時仍是輕手輕腳的。

第二天一早,陸衡基本是在房外的鳥語和房內的花香中醒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才想起自己不在霁雲山中,從床上一躍而起,抹了把臉就神清氣爽地推開門瞎逛去了。

偌大周正的祁府,也并沒有讓陸衡産生好好走路的想法,剛出門,就縱身躍上了屋頂。

陽光正好,萬裏無雲,景色疏闊。陸衡斜躺在房頂,前院盡在眼下。

院中的少年換下了貴公子的廣袖衣袍,換上一身緊袖窄腰,手腕處用布條紮緊,長發高高束起,背對着他,握着一把窄刀,面對他的父親。

陸衡一笑,是個小祁瑜。

陸衡的輕功若能到陸子岈的水平,院中兩人都難以發覺,祁越的功力若再深厚一些,也能發現陸衡蹩腳的窺探。

祁瑜微微擡了頭,朝陸衡的方向彎了彎眼睛。

“糟糕,被大将軍發現了。”陸衡樂滋滋地想道,越發大膽地盯着兩人練武。

祁瑜一手背在身後,刀未出鞘,從容應對少年的攻擊。祁越的基本功練得紮實,在面對強大的對手時,沒有怯懦,也沒有逞強,出招顯得冷靜又有條理,一步一步仿佛在分析複雜的棋局。

少年躲過父親的一招橫刀試探,後退一步,反手持刀柄,滑出漂亮的一刀。陸衡坐了起來,這是昨晚祁瑜使的那招!祁越出這招仍是青澀,但已初具刀法的淩厲,可惜力道不足,被祁瑜輕巧擋了回來,向後退了幾步。

祁瑜将刀放至旁邊架上,擡起頭,朝陸衡招了招手,祁越随即轉頭,超他的方向看來,少年臉上出了汗,白淨的臉上略有些紅潤,陽光下多了幾分朝氣。

陸衡得了召喚,搖着尾巴從屋頂上躍下,輕盈平穩地落在兩父子身邊。

祁瑜忍不住擡手輕輕拍了拍陸衡的腦袋,得到一枚讨好笑容和甜甜的一聲“祁叔叔”。

不遠處的百年大樹上晃晃悠悠飄下了一片葉子。

祁越舉手投足的禮節都接受過最正統的教導,無時無刻記着持重,但眼中還是露出了點好奇,眼前這個從屋頂上飛躍而下的少年看着文氣乖巧,黑白分明的眼中卻憋着一點不規矩的壞,生動得有趣,他不由地對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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