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夜與白天的交界之時,遠方天色露出了點魚肚白,洛城才獲得了短暫的安寧,徹夜狂歡的人就要睡去,而睡着的人還未醒來。

臨江客棧前的街道寂寥如畫,門口站了一個颀長的人影。陸子岈從南升賭場出來,并未回将軍府,而是溜了幾圈,确認無人跟随,才來到了臨江客棧前。

他側身站着,擡起手輕輕敲了幾下門,沒等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來一個鬼鬼祟祟的腦袋,正是那日陸衡見過的小二,他見是陸子岈,将門再打開一些,側身讓開,讓陸子岈進了客棧。

小二:“公子來得正好,正有您的一封信。”

陸子岈:“可留了姓名?”

小二笑着點了點頭,一邊将懷裏的信掏出,遞給了陸子岈,信封上寫了個随性的“曼”字。

陸子岈打開信封,只有單薄的一張紙,紙上并無任何寒暄,似乎是簡簡單單列了幾行,從客棧小二的角度掃過一眼,那并不像是一份信,而像是某種排列整齊的記事。

陸子岈一目十行,微微蹙眉,接着将信重新折疊好,塞回信封,擡頭沖小二點了點頭示意,便離開了臨江客棧。

待陸子岈回到将軍府,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正是一個大好的清晨,祁府的家仆們陸續起床,整個府邸帶着一股正在蘇醒的懶意,讓人放松下來。

他悄聲避開所有人,回到自己住處,将門推開,整個人一僵,輕聲進了房中,蹑手蹑腳地将門關上,陸衡趴在桌上睡着了,完全沒被他進門的聲響驚動。陸子岈無聲地嘆了口氣,走過去,輕柔地将陸衡攬進懷裏,少年明明已經長到了十二歲,卻還是輕得像只小貓,窩在他懷裏無意識地蹭了蹭,仍與當年被帶出燕王府時一般無二,一時觸動了陸子岈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他将少年抱起,像放一個脆弱的嬰孩一樣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蓋好被子。

陸子岈出了房間,有些疲憊地靠在長廊的承重柱上,深深吸了口氣,然後随呼氣将自己放松下來,他發呆似地看着清晨明淨的景色,一瞬間什麽都不想管,想帶着陸衡回霁雲山。

念頭一閃而過,手中的信有些隐隐發燙,他站直離開了短暫的依靠,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此時正是祁家兩父子練武的時候,陸子岈不知何時來了,站在遠處,朝祁瑜微微偏了偏頭,祁瑜将刀重新放回兵器架上,拍了拍祁越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先練,便朝陸子岈走去。

祁越站在原地,看着兩人走開,因為在思考着什麽而眯了眯眼。

陸子岈将已經拆過封的信交給祁瑜,祁瑜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擡頭看了陸子岈一眼,才取出信看了。

祁瑜皺了皺眉,說道:“這是你托蘇小曼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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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岈搖了搖頭,說:“沒想牽扯她,你不覺得奇怪嗎?”

祁瑜:“你懷疑蘇小曼的動機?”

陸子岈:“你我想要一個真相,得到真相之後,或許會想讓該死的人死,而她想報仇,至于報仇之外還有什麽其他目的,我不關心,這點不怪,怪的是,她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該怎麽查,該從哪個缺口入手,是真的猜得準,還是她早就知道了些什麽?”

祁瑜抱胸而立,指尖點了點手肘處,停頓了片刻,說道:“洛北閣常年與洛南幫互相撕咬,緊緊盯着對方,若說比我們多了解一些,也是常理,只是……她這番如此費力,引我們查洛南幫,确實古怪,若真如你所言,她從一開始就全然清楚,那麽她自己為什麽不動手?”

陸子岈:“你可記得她說自己支使不了北閣?即便是武功全廢,什麽時候見過蘇小曼示弱?我總覺得,她在怕什麽,藏頭露尾的不敢出手。”

兩人頗有些無奈地對視,現下被扯入這件事中,從頭到尾都在被人牽着走,太過被動,掌握的線索又太少。

祁瑜拿起信紙,說道:“那她費心思塞給你的信裏寫的這些地方,你說是誰的?”

陸子岈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說道:“還能是誰的,你看她那日最針對的是誰?就差直接指認葛秋海了。”

祁瑜:“她想告訴我們,葛秋海藏了什麽東西在這幾處地方嗎……”

陸子岈死寂的漆黑眼瞳裏好似蕩過一層漣漪,問道:“南幫是一攤污水,越攪越渾,你可查到,他們這幾年因何而立?”

“蘇小曼的只言片語,只說了南幫內魚龍混雜,僅憑這一點,怎麽可能與屹立百年的北閣分庭抗禮,單就這幾日,我只摸到了點邊……”祁瑜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就已經發現,他們的手伸地太遠了,不止洛城內的三教九流,不少依附了南幫,甚至是地方官,都跟他們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陸子岈疑惑道:“地方官敢與江湖勢力勾結?皇帝不是很忌諱這個嗎?”

祁瑜:“手中死的銀子,放出去一陣子,就能迅速自動生長,甚至不多時便能翻倍,這樣的好事,即使有點危險,你做不做?”

陸子岈:“你是說……”

祁瑜點了點頭:“南幫借用朝廷的銀子,散到民間,利上起利,反哺着這群東西,表面上這洛城秩序井然,可暗地裏,到底誰說了算還真難說。”

陸子岈:“那麽你說,哪些人的膽子那麽大?還不起的銀子都敢借?”

祁瑜:“……若不是家中發生了什麽火燒眉毛急需銀子的事,那便是……”

陸子岈将折扇敲在另一只手手心,說:“賭徒,呵,好一個南升賭場,南幫是把整條線都做滿了。”

祁瑜:“看來,我們是該會一會這葛秋海了。”

南升賭場。

與陸子岈虛與委蛇的陳進獻此刻正顫顫巍巍地彎着腰站一旁,好像被什麽折斷了脊梁,他低着頭,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正前方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人,側身對着他,被寬大的衣袍整個裹住了,帽沿壓得極低,看不清臉,像是抱着自己的膝蓋,可以看出是一個非常瘦小的人。

可這麽大點的人卻讓人前人後游刃有餘地陳進獻吓得不敢大聲喘氣。

衣袍中傳來嘶啞尖銳的聲音,聽不出是老人還是年輕人,直讓人頭皮發麻:“你知道你領進來的人是誰嗎?”

陳進獻:“小人……小人以為他只是個游手好閑的世家公子,不知他有什麽背景……”

那人好像是被他逗樂了,笑得接不上氣來,說:“有什麽背景?陸子岈需要什麽背景?”

陳進獻“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吓道:“小人不知是他!我,我定不會再讓他踏進來!”

那人歪了歪頭,将被帽沿完全遮住的臉朝向陳進獻,陰陽怪氣地說:“既然陸公子來了,怎麽能拒之門外?”

陳進獻幾乎将臉貼在地上,摸不清那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只好連聲應答,然後火燒屁股似地退了出去。

随後,屏風後走出一個長相持重的中年人,正是葛秋海,他看了一眼剛被關上的門,對被裹在衣袍中的人說:“你想做什麽?別弄巧成拙惹得一身騷。”

“二把手怕什麽,好好拿着手中的金令,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不過是個陸子岈,你今日不除了他,留他到明日,一樣還是個麻煩。”

葛秋海心中鄙夷,連帶着也沒什麽好臉色,說:“哼,随便你,只是別牽扯了整個幫派,到時候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尖酸的笑聲傳出來,陳進獻連門外也不願再多留,趕忙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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